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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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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曰炎炎,慈寧宮兩側的大樹上,夏蟬熱鬧地叫著。皇太後在殿中,顯得有些焦躁,酷熱的天氣,令她無法午睡。

「太後。」端著茶水,納蘭茉英輕輕一蹲。

「茉英你可來了。」

施完禮,她將茶遞上去,又接過旁邊太監手裏的羽扇,溫和地笑道:「太後,這是茉英今日特地為您做的甘草薄荷茶,清涼消暑。」

老人家呼了一口,悠悠涼意順著她的嘴往下傳去,肚內的五臟六腑頓時火氣全消。

「唉,本宮今日不茉英平和溫厚的性子,又不乏聰明的頭腦,深得太舒服,一想有你在,本宮就不會覺得難受,就差王六去喚你進來。」她的喜愛。在眾多伴駕貴婦當中,她越來越欣賞年輕手巧、心細如發的茉英。

輕輕搖動手中的扇子,不疾不徐的涼風散開,吹幹了皇太後額上的汗珠。

「太後,小睡一會兒可好?」

「睡不著。」皇太後像老小孩一樣地撇嘴。

「太後,您先躺下,茉英給您扇扇子,一邊給太後講我爹在雲南做官時遇到的軼事。」

「真的?」她乖乖地躺進紫檀木榻,眨著欣喜的眼睛,像個聽話的孩子,興致勃勃地等著茉英給她說故事。

安頓好皇太後,納蘭茉英就坐到圓墩上,搖著扇子,輕聲講起民間的傳說。

她從小隨父母到過不少地方,見多識廣,沒想到當年精彩的所見所聞,深受太後的喜愛。

聽著有趣的見聞,像個小孩似的老人,漸漸入眠,她不敢怠慢,靜靜守候。

等太後醒來,她又在慈寧宮停留了些時間,陪著太後和皇後玩馬吊,將近未時末刻,太後才勉強放人。

離開慈寧宮,納蘭茉英坐進自家的烏棚馬車,踏著斜陽,轉回王府。馬車剛轉進一條胡同,坐在車棚外面的春媽出聲說道「那不是思凡少爺嗎?」

「車夫,停車。」她果斷地叫住車夫,挑開窗簾,往外一看,只見身罩灰色布袍的宋思凡,扶著胡同另外一側的墻,正猛烈地咳嗽著,他腳邊還有一個沈沈的大書箱。

此處離鄭郡王府極近,難道思凡哥哥正在去找她的路上?

納蘭茉英連忙揮開車簾,讓春媽扶她下馬車,一路小跑,來到他的面前,「思凡哥哥。」

斯文的書生,一擡眼,見到是她,正要說話,結果被咳嗽打斷。

「思凡哥哥,你還好嗎?」她下意識地撫著他的右手,心急地為他順順氣。一個多月沒見,他不但瘦了很多,兩頰凹陷,連眼眶都變黑了。

這種情形讓她好擔心。在京城裏,她算是思凡哥哥唯一的親人,思凡哥哥要是在這裏有個什麽三長兩短,她怎麽對得起宋家人?別說宋家人了,連她遠在蘭州的父母都不會放過她。

「春媽,快點,把思凡哥哥扶上馬車,帶他一起回王府。」

「我的書。」被健壯的春媽往車上帶的宋思凡念念不忘他腳邊的書箱子。

「我幫你拿著。」納蘭茉英吃力地提起木頭打造的書箱,艱難地攀上馬車。

車夫再次催動馬匹,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就回到了鄭郡王府。她將宋思凡安頓在東院的前廳內。

「茉英妹子,別忙了。」他捂住嘴巴,忍下喉嚨裏的癢意,按住她的手,氣喘籲籲地道。

「那先喝杯茶,春媽,熱茶,快。」她抹了抹額頭的汗,親自把茶送到宋思凡的手上。

「宋少爺,你這是怎麽了,看大夫了嗎?」春媽憂心忡忡地問。

「不礙事,不礙事,今日真是巧了,我本要到王府來求你一件事,就在路上碰到你了。」飲下一口茶,他灰敗的臉上有了一絲紅潤。

「別急,再喝兩口。」

「不喝了,我還有事。今日來,有一件很急的事求你,在京城裏我舉目無親,只有茉英妹子你可以依靠了。」宋思凡垂下頭,連聲嘆息,眉頭緊鎖。

「思凡哥哥,你的事,茉英絕對不會坐視不理,你先別急,我這就去叫大夫來給你瞧瞧。」

「不要,先說正事。」他堅持,她也只好順了他的意。「我本來在國子監邊上賃了一個小院落腳,可不知怎麽了,房東突然趕人,要我明日就搬出去。眼下時間緊急,難租到新的院子,還好,我一個同僚願意暫且收留我,可是他就只有一間偏房,兩個人住已經相當擁擠,沒有法子,我這些寶貝書籍沒地方存放,我想了想,還是先存放在你這裏,等我安頓好了,再回來取。」

「思凡哥哥,房東為什麽這麽做?你都病了。」納蘭茉英心急如焚。身子骨本來就弱的他,又沒人照顧,遇到這種事,更讓人放心不下。

「這個房東,夠黑心的。」春媽哼道。

「茉英妹子,別替我操心。我能應付得了。」

宋思凡掩住口,又是一頓劇烈的咳嗽,久久都停不下來。

「思凡哥哥,聽我的話,先看大夫。」

「不了,茉英妹子,好好幫我留著這些書,這些都是我多年收集來的孤本,十分珍貴,我千裏迢迢把它們從甘肅帶過來,可不想丟了它們,拜托你了。」說到激動之處,宋思凡的手包住她的手腕,急促地呼吸,雙目急切地瞅著她。

正在這個當口,就聽見前廳外的門廊上一陣亂響。一道人影,極快地出現在門口。

納蘭茉英暗叫不好。回頭一看,正是她家貝勒爺。

只見他古銅色的臉比平時暗三分,額頭的青筋突突地往外跳。

「爺幹嗎穿著鎧甲?」春媽咕噥一句。

不但穿了鎧甲,他還帶了嚇死人的關刀。

完了!要出人命。

「哼,你是誰?竟敢直闖本貝勒的府邸?」康敬氣喘如牛地揮刀,步步向宋思凡逼近。娘的!

他剛一回府,就聽無德通報,說宋思凡跟茉兒一起回來了。他想都沒想,抄了書房內的大關刀,就殺了過來。

人門第一眼,就見那個曾經跟茉兒定過親的男人,握住他娘子的小手!他的刀真是沒有拿錯。

「爺!快放下刀。」納蘭茉英呼吸一抖,心口不由得縮緊。

「哼,聽說這府裏來了刺客,大家都閃開。」

他氣勢狂飆,刀風一閃,宋思凡頭上的瓜皮帽,裂成兩半。

康敬來勢洶洶,宋思凡下意識地逃開,他身邊大理石面的桌子,嘩啦一聲,又被切成了四塊。

桌上的荼碗、荼壺、花瓶碎了一地。

「看你往哪兒逃!竟然想迷惑我的福晉。」怒意和酸意貫穿整個刀身,狠狠地再度劈了下來。

「貝勒爺,你誤會了,我是宋思凡,是茉英的兄長,怎麽會是刺客?」的狠駭人的追殺,嚇軟了他的雙腿。

「春媽,快,帶思凡哥哥出去,替我照顧他。」納蘭茉英沒辦法,只得叫武藝不凡的春媽扛起宋思凡跳出前廳。

哐啷!康敬丟下砍刀,順勢欺近她,他撈起她嬌弱的身子,不由分說地把她扛在肩上,滿臉的陰鷙。

心潮起伏的納蘭茉英,又羞又急,但又不能反抗,只得憑他把自己當成沙袋一樣扛著。

他加快腳步,來到兩人的寢房前,喝退所有的奴仆,將他和茉兒一起關進了寢房內室中。

火大地拔下身上的鎧甲,他粗粗地吸了兩口氣,一屁股坐到她的對面,死死地攥住她青蔥似的指頭。

她平撫下心中的難受和委屈,柔化眉頭的輕愁,溫和地看向他。她寵他,舍不得指責他,她想好好地跟他講講道理。

剛觸到她眉頭上他最愛的那種溫柔,他就覺得自己好委屈,好可憐。她是他的茉兒,她從裏到外都是他的,今日竟然被那個宋思凡偷摸了一把。適才的怒意都變成對茉兒不可自拔的獨占欲。

她是他求來的,她是他的寶,是他心上最最柔軟的部分,誰都別想覬覦。

誰有非分之想,誰就得死!

「爺!」納蘭茉英吐氣如蘭地輕喚著他,細白的額頭抵上他掛著汗珠的額頭,「爺,你這是怎麽了?」

「聽到家裏有刺客我心急。」康敬撇著嘴,孩子氣地哼道。

「別瞞我。」

「宋思凡,他不該來。」

「爺,思凡哥哥可以說是茉英的家人啊。」

「他跟你定過親。」

「可是我最終嫁的是你。」

「你們定過親。」他就是有心結。在他眼裏,宋思凡就是不折不扣的債主,隨時都有可能來討回他的茉兒。

「爺!」她主動地展開雙臂摟住他,把小臉架在他寬厚的肩上輕聲地道:「爺不要吃思凡哥哥的醋好不好?萊英愛的人,只有爺你一個人。思凡哥哥是家人是兄長是手足之情,這是不一樣的。」

「哼,你是這麽想,那個酸書生可不這麽想。」一直都是宋思凡有問題,他很篤定。

「你真的誤會了!思凡哥哥也拿我當妹子看。」

「我沒有,你們定過親。」

這個冥頑不靈的家夥!

納蘭茉英忍住無力的心緒,緩緩地道:「納蘭家跟宋家淵源極深。我爹家道清貧,苦讀十幾年,一直無錢上京趕考。是宋家婆婆慷慨解囊,拿出五百兩銀子。納蘭家的興旺發達,我爹的官運亨通,都得益於這五百兩銀子。」即使她很不讚同康敬對宋思凡的無禮,還是捺著性子跟他懇談。

「哼!」提到宋家,他就不爽。

「就是因為宋家人有恩於我們納蘭家,才定下這門親事,這門親事,並非是兒女私情,只是納蘭家為了報恩。爺,請你不要想太多。」

「茉兒,我相信你沒什麽,但宋思凡是什麽居心?他三番兩次到府裏來,肯定沒安好心,他就是想……」就是想來搶他的茉兒。

「唉,爺,你這是強詞奪理。」她無奈地笑道:「茉英對思凡哥哥沒有男女之情,思凡哥哥也同樣的對茉英沒有非分之想,所以沒有什麽居心不良。」

「我不信。」他一把摟緊身前的玲瓏身段,怨懟地反駁。

「其實,茉英算是在宋家長大的。爹爹初入官場,四處奔忙,我娘顧不上我,就把茉英交給宋伯母看顧。思凡就像大哥哥一樣地照顧我,年深日久在一起,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可我對於思凡哥哥來說,只是個小妹妹。」

「什麽?你們還是青梅竹馬!」他好傷心,茉兒年幼的時光,都由那個宋思凡陪著,他好吃醋。

看夫君又激動起來,納蘭茉英細白的手放在他的臉上,動情地撫摸著他新剃幹凈的鬢角,「宋家知道我要嫁來京城時,他們沒有生氣,也沒有責難,而是歡歡喜喜地送來了賀禮,那一天,思凡哥哥,很平靜地跟我話別,還囑咐我要好好做一個福晉,要孝敬公婆,體貼貝勒爺,還怕茉英做得不好,送了《女誡》給我。

「他的所作所為根本沒有半點兒女私情。平日思凡哥哥最愛的只有書,宋伯母還一直擔心他這樣,是不是對女人沒有興趣了。」那次告別後,思凡哥哥不但沒有任何停留,還忙著回書院授課,根本是對她無心。

「他老謀深算、深藏不露,他就是算計好了,讓你沒有防備,乘虛而人。」越說他的牙關咬得越緊。

此時她真希望自己是個潑辣婦人,可以隨便又哭又鬧,大聲咒罵這個不開竅的貝勒爺!要是那樣,該多好,她就不用被氣得內傷了。

忍住心口湧上來的火氣,納蘭茉英咬住手邊的帕角,重振精神。

「看吧,你也沒話說了,大爺我說的都對。」

康敬囂張地低聲咆吼。

一定要忍住,殺夫是重罪,她抹了抹額頭的汗道:「爺,你相信茉英是愛你的嗎?」

「我相信。」他就是信不過宋思凡。

「是你的,誰也偷不走。」

「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

瞧瞧自己一雙潔白細嫩的雙手,她真想把它們放在康敬的脖子上,收緊。

「爺!好好善待茉英的家人好嗎?」

「我一直都對茉兒的爹娘、大姐、二姐、大哥、二哥很好啊。」每個月他都會捎禮物回蘭州,茉兒娘家誰有難處,他都挺身而出,責無旁貸。

「爺,謝謝你對茉英的家人好,可除了納蘭家,宋家人也是茉英的親人,請爺對思凡哥哥好點,茉英也答應你,不直接跟思凡哥哥見面,但思凡哥哥眼下有疾在身,居無定所,茉英還是會叫春媽過去照應。」

「不許。」

倏然,納蘭茉英的神情幽黯,眉頭緊緊打了一個結。

楚楚可憐的形影,映在他的眼睛裏,喚起他的憐惜,「別皺眉頭,茉兒,不要傷心。」他拍著她的脊背,小聲地哄著,「我不該對你生氣的。都怪我不好,別氣別氣。」氣壞他的茉兒,他非殺了宋思凡不可。

「爺,思凡哥哥要有什麽三長兩短,在京中有什麽閃失,茉英無顏面對兩家老人,請爺體諒。」埋在他溫暧的懷裏,她輕輕地懇求,希望得到他的理解。

怒意慢慢消散,康敬鎮定下來,卻沒有響應她的懇求,暗中打定主意。只要宋思凡不在京中,一切都好辦!只要茉兒看不到那個男人,他們的矛盾就迎刃而解。

善捕營的廂房裏,博卿和康敬都脫掉外罩的莽袍,坐在一起豪飲。

「我說康敬,你幹嗎非勞師動眾地對付一個國子監的講書官?」

「勞師動眾?宋思凡攪得我家雞犬不寧!」

「喲,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欺負到你頭上?」博卿兩指壓開花生殼,倒出兩粒胖胖的花生仁放進嘴裏。

「該死的宋思凡,他竟然敢送枸杞給茉兒。」

「枸杞怎麽了?補身子啊!」

「你沒聽說過『此物最相思』嗎?」

「啊?那是紅豆。」

「都是紅紅小小的豆子!」康敬嫉妒地低喝。

「咳咳咳!」博卿太過驚訝,嗆了口酒道:「被……你害死了。」

「難道我有說錯?」

好不容易順過氣來,博卿指著他好半天說:「我想宋思凡不是那個意思。」他確定康敬已經走火入魔了,哪有用枸杞傳相思的!

「他還寫情詩給茉兒。」

「嫂子不是向你解釋過了嗎?是她那兩個小姑娘寫來的。」

「那是宋思凡的說辭!」康敬瞬間爆發,酒盅裏的酒灑了一桌子。

端起酒盅,博卿道:「這麽好的酒,你別浪費了。」

「博卿,我有一個辦法,需要你出手。」

「唉,誰讓我是你兄弟,說吧。」

「你不是有個包衣奴才放了外官,要去瓊州做巡撫是嗎?」

「嗯,我叫那小子好好幹,等有點功勞,我再把他提拔回來。那地方,長年酷熱,瘴氣肆虐,地廣人稀,沒人願去當差,對他來說也是個機會。」

「讓他把宋思凡一起帶去瓊州。」

「嗯?以什麽名目?」

「吏部會下文書,任宋思凡為瓊州巡撫的文書吏。」

博卿一聽,愕。看得出他有多忌憚宋思凡,簡直是除之而後快。

「你幫不幫這個忙?是不是又想幹架?」康敬丟下酒盅,手擂四方木桌。

「好了好了,我答應你還不成。不過這事要是被小嫂子……」

「是你的包衣奴才看上了宋思凡的才學,大力舉薦,吏部才下了文書。」帶著三分醉意的他笑得相當狡猾。

指著自己的鼻子,博卿哭笑不得道:「我好冤枉。」

「你哪裏冤枉了?這麽多年揍你,揍得有多辛苦你知道嗎?浪費本大爺多少精氣神,偶爾還要掛著彩出去給人看,你怎麽賠我?」

這人太不講理!算了,都是兄弟,他忍了。

博卿懶洋洋地說:「這事我應下來了,回去就辦,不過小嫂子不是傻子。」

「你知道嗎?天底下,只有我頂得住茉兒的冰雪聰明,放心啦——餵,做出要吐的樣子給誰看?」

「你太肉麻,我受不了——吼!說了不準打臉。」

兩兄弟都來了興致,打翻桌子,扭成一團,你一拳我一腳開打。

窒悶的房間裏,煙霧環繞,蒙古來的薩滿巫師在陰暗的屋子內,跳著詭譎的舞蹈。嘩!嘩!

腰上別著的大銅鈴,發出有節奏的聲響。

「茹娜,我們的機會到了。」雙手合十的赫拉氏露出一抹狠毒的神情。

「嗯,前幾日,東院那邊熱鬧得很,表哥扛著刀,怒氣沖天地要砍一個叫宋思凡的男人,那人跟賤女人有莫大的關系。」茹娜陰沈沈地說。

「我已經叫你阿瑪從蒙古調來些人手,快要派上用場了。」赫拉氏小聲地與侄女耳語。

「姑媽,你別動手,我已經想好要怎麽做了。」

「聰明的姑娘,讓事情早點結束,福晉之位就是你的了。」她憐愛地撫著侄女年輕卻驕橫的臉。

「我要讓那個賤女人,再也回不了頭。哈哈哈!表哥不會再要她,不會。」伴著沈重的鈴聲,茹娜的笑聲令人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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