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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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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雪紛紛揚揚地飄落,庭前庭外一片白雪皚皚,高大的雪松上積了一層晶瑩的白亮。深夜中,悄無聲息的鄭郡王府東側有一盞西瓜燈正慢慢移動。

康敬帶著一身疲憊,隨著前面引路的小廝,闊步邁向他東院外側的書房。

擡腳邁進書房外的月洞門,只見書房內有著暖融融的燈光。想必是東院的總管給他留的燈。

他擺擺手,接過小廝手裏的燈,「今夜我還要處理公務,你先下去吧。」

小廝躬身後轉身而去,在雪地上留下淺淺的腳印。

回過身來,康敬擡手推開書房的門,一襲素衣的小女人,正曲著肘,在書房西側的小桌上打著盹。

冷冷的寒氣和驟然而來的驚喜,令他精神大振。

在這個雪夜裏,她像是一道輕盈的光,喚醒他腫的眼睛。這幾天來,他在軍機處與各位中堂討論國事,還得抽空處理吏部兵部的條陳和地送上來的密折。除此之外,他還得分出時間纏在爾撒納的身邊,想盡辦法,贏得他的信任。

比如今日,他就與爾撒納在妓院裏待到深更半夜。

輕手輕腳地邁入書房,他吹熄了西瓜燈,關上房門,拿出懷裏的掐金絲懷表一看,已是夜裏兩點了。

坐著的嬌弱身影,令他既疼惜又心痛。

他們才大婚不久,本該是耳鬢廝磨的時候,他卻給不了茉兒溫存的時間。

「爺,你回來了。」睜開迷迷糊糊的眼睛,納蘭茉英帶著淺笑迎上去,在他跟前停下。

「你在等我?」康敬啞著聲音動情地問道,手指溫柔地挑起她臉上順垂下來的幾根青絲勾放在她細白的耳後。

她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那嬌羞溫柔的樣子,惹來他熱情的索吻,堅實的雙臂緊緊地將她摟進懷裏,品嘗她淺淡的氣這樣的深夜,有心愛的女人為他留盞暖暖的燈,靜靜地守候,他便極為滿足。靈活的舌忘情地溜進香馥的唇中,與丁香小舌糾糾纏纏,直到他胸膛漲滿滿足,才輕輕退開。

「爺。」被吻到兩頰緋紅的納蘭茉英,無力地靠在他的胸膛上,輕輕呢喃著,一股濃重的脂粉味飄進她的鼻端。

在他的懷裏輕輕退開幾分,她皺起細致的眉頭。沒有出聲詢問他的去向,而是心痛地擡起纖纖細指,撫摸上康敬腫的眼睛。心細如發的她,即刻察覺出他的疲憊。

搖擺的燭光中,她清新的眸子裏染上一層擔憂。

「爺,茉英希望你好好保重身子,不要太過操勞。」

「你不問我上哪去了?」康敬看看她的神色,嗅了嗅臂間俗艷的香氣,無奈地苦笑道。

「茉英大概已經猜出爺去了哪裏。」沒有任何埋怨,她笑盈盈地望進他的眼晴裏。「爺不用擔心茉英。爺是公門中人,有太多難處要應對。我爹做官多年,初人官場就是一介小小縣令而已,隨著爹的官越做越大,茉英也見識了許多,其中的門道自然很清楚。上司下屬,還有各方勢力,都得應酬關照到,常常一不留神,就會出亂子,而去那種地方,更屬難免,官場上的應酬,茉英還是懂得。

「說出來還怕爺笑話,茉英覺得很慚愧,想著爺去過那種地方,心裏也會有些不舒服,那種地方……鶯鶯燕燕……可是,見著爺一天睡不了三個時辰,用飯也匆匆忙忙,茉英怎能再給爺增添煩惱?」她有充足的理由去相信她嫁的男人。明知他每晚可能都待在青樓裏,但他掩飾不住的疲憊神情,告訴她太多太多東西。此時,她想給他的,只有信任和支持。

得到體貼的諒解,康敬周身的勞頓感一掃而光。這世上也許所有人都誤會他、錯看他,然而,他的茉兒,依然會支持他。

瞧見他為之一振的神情,納蘭茉英定了定神,大方地拉著他的箭袖,往書房的花廳移動。

「爺,申時的時候,茉英想著,你可能會回來得很晚,可能會餓,你書案上還有那麽厚的文書有待處理,茉英無能,不能與你分擔,只好備了些你愛吃的餅和清粥,為你解乏解餓。」

踏進花廳,薄薄的蒸氣和香味撲面而來,暖融融的氣氛,醞釀出感動。

中央的大理石面桌上,擺著燒著紅火的小炭爐,小炭爐上的紫砂盅裏,響著咕嘟咕嘟的聲音。

小炭爐周圍還擺上七八個小碗,都是醒胃的小菜。

康敬坐到桌邊,目不轉睛地看著納蘭茉英的一舉一動。她揭開紫砂盅,氤氳的水汽撲上她水嫩的雙頰。

混合著她清馨的粥香飄然而來。

「爺,嘗嘗這個粥。」她從紫砂盅裏盛上一小碗米粥,放到他面前,「以往我爹晚歸,娘就會煮燕窩粥等著他回來,茉英今天也學做一次,還請爺不要嫌棄。」

燭火下,清香的粥發出誘人的亮眼色澤。

「我怎麽會嫌棄?高興還來不及呢!」她似一滴清露,落在他這片草葉上,引來輕輕的顫動,搖落出他滿心滿意的喜歡。「還有餅,真是太好了!」喝下一碗粥後,康敬精神大好,連吃下三塊酥餅,又配了些菜。「這些小菜也不錯吃呢。」

「這餅啊,是今晚才出爐的,很香呢。」

「你手藝越來越好了!只許做給我吃,別人不許給。」他霸道地命令道,換來她縱容的一笑。

她喜歡他這樣蠻不講理、占有欲十足,只對她流露出的孩子脾氣。

「對了!額娘和茹娜有為難你嗎?」康敬的目光頓時幽黯下來。

「爺,不如我們來交換啊!博卿貝勒說你為我做了些事,到底是什麽呢?」這幾天她放在心裏琢磨,也沒能猜出個結果來。

康敬邪氣地一笑,「我不跟你換,你要是不說,我這就去問秦無德。」

秦無德是東院的總管,料理貝勒爺的內務,對貝勒爺忠心耿耿,在鄭郡王府裏,他從不賣鄭郡王爺和赫拉氏的面子,好幾次茹娜想直闖東院,都被他攔下。

「怕了你了。」納蘭茉英連忙出手按住他的肩,穩住他欲動的身子。

鎏金的自鳴鐘已走向三點,這個時候去鬧下人,有點太過分了吧。

「那你快告訴我,她們有沒有難為你?」

「沒有。」她並未如實回答。秦總管和下人們忠於職守,以至於額娘或者是茹娜並未與她有正面的沖突,但是,茹娜和額娘並未死心,處處為難她,東院需用的物品,全被她們扣押不發。做粥和餅所需要的食材都是春媽買回來的。

「茉兒,你為什麽要隱瞞?」康敬露出不悅的神情,賭氣似的放下吃到一半的酥餅,「我不在府裏,可不代表我不關心你。」茉兒呀茉兒,受了委屈,幹嗎不對他講?他忍不住氣悶。

「爺,不要生氣,茉英不知輕重,請爺要怨就怨茉英吧。」貝勒還真霸道啊,他有事瞞著她,卻要她先坦白。

「秦無德今日中午就差人把事情告訴我了。以後受委屈,一定得告訴我,要是不講出來,你就是在心裏沒拿我當你的夫君看待。不是說夫妻乃是至親之人嗎?難道你要跟我保持生疏?」康敬不滿地哼道。

「爺,茉英知道該怎麽做了。」溫馴的她,連連點頭。「其實茉英不介意這些的,能在爺身邊,天天看著爺,爺不在家時,瞧著爺用過的文房四寶、貼身物品,茉英就很開心了。」誰讓他是她的貝勒爺呢,即使他蠻橫地實行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策略,她還是好喜歡這樣的他。喜歡了,就能把他的缺點通通包容下來。

可疑的顏色浮在他的顴骨下方。他沒想到茉兒會這樣大膽地表白,一時讓他反應不過來,整個人暈陶陶的。

她好像很懂他,知道他心裏需要什麽,紅袖一揚、便令他整個人歡樂不已。

清清嗓子,他從袖子裏摸出一方圓圓的印石,「用這個,到城中豐德錢莊就可隨便取銀子出來,多少都行。」

「豐德錢莊?就是在咱們大清朝有幾十個分號的錢莊。」捧著交手過來的小印石,納蘭茉英端詳了一下。

「當初我也只是覺得好玩,就把這錢莊給買下了,沒想到這幾年,它自己變得有聲有色。你收好了,以後咱們東院就用錢莊的銀兩,府裏就讓她們鬧去吧。」反正他的護衛就守在東院,想要動他的茉兒,想都別想。他太了解額娘和茹娜了,她們野蠻的個性,實在讓人無法恭維。

幾句雲淡風輕,一筆帶過,聽得納蘭茉英瞠目結舌。有人生意做得很大,卻深藏不露。

要面臨的困難,他一一為她設想周到,這種種體貼之舉,從來沒人為她做過。不知是屋中熱氣太重,還是她太過疲勞,眼淚竟然滾出眼眶,內心輕軟如白雲。

有勢力強大的貝勒爺做後盾,她已勝出額娘和茹娜。

「喲,我的小小福晉,你這麽愛錢啊,見錢就哭了。」康敬壞壞地皮笑,擁過她瘦弱的身子,古銅色的大手愛憐地拍著她的背。

「貝勒爺,又開茉英玩笑!」他竟然還笑她。「最近東院後庭要搭戲臺,辦筵席,你就放手給秦無德去辦,他手腳勤快,人也聰明,大的事由我來料理就行。過十幾天,我請順親王到府喝酒,請些江南的戲班子,進院子裏唱兩天好戲。你愛聽什麽戲告訴爺,爺叫他們都準備著。」他已經漸漸跟爾撒納親近起來,為了獲取更多的機會,取得對方更多的信任,在家大擺筵席是不可避免的。

「貝勒爺,你公務已經很繁重,這點事讓茉英來辦就好。」府內府外的事,他都不讓她沾,她這個福晉,真是從天亮一直閑到天黑。

「累壞了你,心疼的可是我,讓我這麽心疼著……茉兒你好狠啊。」他不滿地撇唇。

清脆的笑聲自納蘭茉英的唇裏逸了出來。她又被他逗笑了,看他這樣堅持,她就依了他。

「時候不早了,再聊一會兒,天都要亮了。」

「對不起爺,耽誤你辦公了。」她暗暗自責,一碰到他,她就會在莫名的快樂裏,乘著無數飛升的泡泡直沖雲霄,忘乎所以。

「一見你,我就有精神了,過會兒看文書會很神速!」他頑皮地對她眨眨眼。

「茉英就先行回寢房了。爺別只顧著做事,忘了休息。」

康敬瞄了眼窗外的飛雪笑道:「茉兒就在這邊的暖閣裏休息吧,這麽大的雪會凍著的。」

「但這樣會擾了爺的清靜!」

「你躺到暧閣去。」她眼下的陰影在加重,令他不得不半強迫地推她進人暧閣睡在木榻上。

望著乖乖躺下的納蘭茉英,他俯下身子,眷戀不已地親吻住她仿佛含著一片輕雲似的眉頭,還有溫和的眼睛。

直到她呼吸變得輕淺,他才蹴回書案前繼續繁忙的公務。

月亮緩緩爬上樓宇,聚積著京城多數青樓的陜西巷內,已是燈火通明,車水馬龍,尋芳客都相繼湧向這裏。

從高高的二樓往下看,康敬神色傭懶地把玩著手上的玉扳指。

「爾撒納馬上就要來了,改變主意還來得及,否則這樣做太冒險了。」博卿站在他身後,壓低聲音說道。

「別那麽膽小怕事。爾撒納暗中的動作,你我都知道,可沒有實實在在的證據就鬧到皇上那裏,很容易被人反咬一口,只有引蛇出洞,才能讓他原形畢露。」他時常帶笑的眼眸殺氣一凜。

「他投靠朝廷之前,便與準部頭領有極深的矛盾,如今放假消息給他,說準部頭領陣亡,便能馬上試出他的底細。」

「你有把握?」

「我已經叫下邊的人傳消息去了。」康敬遠遠地看見爾撒納的八人擡大轎朝這裏搖晃而來,迅速吩咐,「叫人上酒,把花魁們都叫進來吧。」

博卿瞧了他一眼,不再有異議。

「博卿,今晚喝多點,讓他以為我們都醉了,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他交代完,率先飲盡才傳上來的酒。

待他眸子裏暈染上一層醉意時,爾撒納左擁右抱著美人來到廂房,高聲吼叫著,熱情地與他們兩人對飲。

順親王尚不知自己已慢慢落人康敬貝勒專門為他量身定做的圈套。

康敬坐在鄭郡王府中的練功房內,暗自厭棄自己。今夜他又帶著一身酒味混雜著嗆鼻的脂粉氣回來,先前,秦無德幫他沐浴過後,脂粉氣雖是沒了,但酒氣仍很重。

今晚為了引爾撒納上鉤,真的喝了不少酒,就算酒量很好的他,也不免有點頭暈。他不要茉兒見到他醉的樣子。他是英明神武、無所不能的貝勒爺,當然不能在自個兒的福晉面前失了面子。

幾番掙紮之後,他決定在練功房散散酒氣,再去寢房那邊找他的福晉。

「表哥。」

身後飄來濃郁的香氣。康敬神色一黯,幽幽轉過身,見被艷色鬥篷包裹嚴實的茹娜。

蒙蒙的燭光照在健美的她身上,她妖嬈地走向他。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看來這府裏沒有秘密。」他冷冰冰地一笑。

「表哥,茹娜都入府十年。最初你不也誇過茹娜嗎?還帶茹娜逛戲園子,怎麽這幾年待茹娜這般冷淡?」他四處出差辦事,本來也沒多少時日待在府內,不知從何時起,就算待在府中僅有的時光裏,他也老躲著她。

「回去休息吧,別再啰唆。」他只是想來散散酒氣,卻遇上這個麻煩。康敬按住額角跳動的青筋。

「表哥,皇上指婚,你不得不娶納蘭茉英。」

一絲憤怒出現在茹娜臉上,「她不配。我,才配得上表哥。」

「這話,你對皇上說去。」有點頭重腳輕的他閃到另一邊,舉步往外走。

「表哥。」她沖上去,使出蠻力,從後面抱緊他,「表哥別走,我不要名分,我只要你。做不做福晉,茹娜不在乎,我只要你。」她來到京城,住在王府,從頭到尾只愛過文武雙全的他,而他卻越來越疏遠她,甚至到了忽略她的地步。

「放手!」康敬厭煩地吼道。要不是顧念她是一個弱女子,他早就把她趕出鄭郡王府,任她自生自滅了。

模糊視線適時地往下一看,抱住他胸膛的竟然是兩條光溜溜的手臂。

茹娜扯下身上的披風,露出不著寸縷的健美嬌軀。

「我不比那個女人差。」她死死地纏住他,大膽放浪地親吻他的側臉。

康敬皮笑肉不笑地伸長猿臂,輕巧地把她推倒在腳邊,用沈默和冷漠應對她的挑逗。

仰起頭,茹娜咬著唇,捕捉他的神情。她傲人的雙峰、結實的雙腿都暴露在他的面前,然而他並無半點欲念,甚至臉上還有濃濃的鄙夷。

她不禁備受打擊。沒想到她放棄尊嚴,換來的卻是羞辱。

「哼。」康敬轉身,絕情地說:「你已經看到了,我對你不感興趣,還需要我說些什麽嗎?」健碩的背影不帶任何感情地走遠。她做任何努力,對他都無效。

晦暗的燈火中,茹娜蜷緊身子,神情扭曲地叨念,「納蘭茉英,你要死。對,你一定要死!沒了你,一切都會好,一切都會好……」

明媚的春天來臨,萬物覆蘇,晴空藍得像是一片寧靜的海洋,紫禁城三大殿宇上的澄黃琉璃瓦在燦爛的陽光裏閃亮。

這樣的好天氣,預示著好兆頭。康敬怡然自得地邁出軍機處所在的景運門,天上流動的雲彩從他的頭頂上飄過。

昨日深夜,居心不良的爾撒納順親王,聽信他和博卿的說辭,中了早設計好的圈套,以為準部頭領已戰死在南疆,預謀著偷偷摸摸地出京,奔回老巢,接掌準噶爾部的汗位。

順親王帶著他的人馬和家眷,借著夜色掩護,剛走出德勝門外,就被康敬堵在半路上。天還未亮之時,順親王及其家眷皆被秘密押至天牢,等候皇上發落。此事敏感,怕影響前方的戰況,皇上下令封鎖消息。紫禁城內外,很少有人知道順親王已成為階下囚。

一切都已結束,康敬如釋重負。他不用再流連花叢,夜不歸宿。

是時候回家,好好陪陪他新婚的娘子了。自從皇太後七十大壽,茉兒人宮拜壽之日起,他就忙東忙西,幾乎以軍機處為家,兩個人根本沒時間碰面。

好想她!那個溫和寧靜的女子,無時無刻不牽動著他的心。

除了思念,他還虧欠她太多。為了任務,他迫不得已混跡青樓,而且是在他剛大婚不久。這種事落到任何一個女人身上,都很難以接受。

但茉兒懂他,從不抱怨。

他深深感念茉兒的信任和寬容。

在疲勞的深更時分挑燈夜戰,每每是她的無怨無悔支撐著他繼續下去。

不論任何時候,他都篤定,不管再累,茉兒都會為他點一盞暖暖的燈,等他歸來。

今日,他打算暫且放下繁重的公務,趁著這個好天氣,早點回府,帶著茉兒四處散散心。這段時日真是委屈她了!

茉兒從來不怨不恨,只是一味地溫柔待他,讓他更不能再冷落她。

心裏這樣想著,康敬踏上四人擡大轎,返回鄭郡王府,準備給妻子一個驚喜。

當他剛邁進寢房的東院,站在門口守著的雲草沒好氣地瞄他一眼,陰陽怪氣地對屋裏稟報,「貝勒爺詞來了。」

「雲草,你這是……」他早已習慣茉兒的下人沒大沒小的派頭,然而今日好似有些不同,小雲草滿臉寫著討厭。

「哼!」她黑著臉不理他。

這小丫頭,好奇怪,平時可是見他就笑,今日是怎麽了?

康敬愛屋及烏,不去跟雲草計較,帶著點不解,他邁過門坎,一擡頭便瞧見站在桌邊的納蘭茉英,正加快速度收拾鋪滿桌子的書信。

「爺,你回來了。」春媽老練地上前請安,試圖擋住他往桌邊移動的步伐。

「幾日不見,春媽功夫見長啊。」一味地賊笑,康敬腳下一變,利落地閃過春媽,來到桌前,抽走妻子手裏的一封信。「茉兒,有信也不拿給夫君看看。」

他笑嘻嘻地展開信紙讀下去,一目十行越看笑容越僵,最後變得面無表情。

「爺!都是些不實之詞,別往心裏去。」她上前,不改溫柔地牽起他的手。

「別往心裏去?這是誰寫的信?居然說你揮霍無度,喜好奢侈之物,敗家無德招來謠言,還要親自來京裏教訓你?」

「我遠在柳州的祖母,不知其中詳情,誤信了讒言,不礙事的。改明兒個我就寫信回去,讓老人家安心。」納蘭茉英拉著他的窄袖,引他坐下,「回來這一會了,還沒換下官服呢,先把朝珠取下來,讓茉英伺候爺更衣吧。」最近她收到好多親朋好友的來信,這些書信全都指向一件事,那些傳來傳去關於她的流言。

「爺!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啊?這事宮裏都傳遍了!」少不更事的雲草從門外探進身子,抱怨道:「我跟福晉入宮,你知道那些宮人都怎麽說我們福晉的嗎?」她抽泣兩下,眼淚在眼眶裏滾動。

「雲草,別說了,快出去!」這個丫頭啊,真被她給慣得不成樣子。

「讓她說。」康敬冷靜地按住妻子,擡起下巴,示意小丫頭繼續。

「宮裏宮外那些人,說得可難聽了,一會說福晉敗光家財,一會又說福晉不討爺的歡心,還說你上青褸,是因為我們福晉不好,愛花錢,還在家裏大擺筵席。可是我們誰不知道我們家福晉有多溫柔賢良,嗚嗚嗚……」雲草像是自己受了莫大的委屈,嗚嗚地哭了起來。

一片黑雲飄上康敬的額頭。

「聽說在蘭州的老爺夫人都擔心得不得了,害怕福晉被休。」

納蘭茉英暗中眨眨眼,春媽立刻明白她的意思,轉身出去,拖著雲草走出了寢房,留下夫妻兩人。

「爺,別往心裏去,謠言止於智者,茉英看來,沒什麽可以操心的。」

「不行!明明是我不好,他們幹嗎汙蔑我的福晉?那些不長眼的蠢人。」暗查爾撒納的任務相當機密,連軍機處裏,也不是人人都知道,自然是不能當做說辭去到處解釋。但,難道要讓茉兒一直背著不實的罵名?

古銅色的大掌暗自收緊,他內心充滿深深的內疚。

只聽一陣跑步聲由遠而近,秦無德捧著半邊被打腫的臉,跑到寢房外面。

「爺,福晉帶著人正往院裏沖呢,小的快擋不住了。」

與妻子交換下眼神,康敬站起身,側耳一聽,連珠炮似的咒罵聲從東院外傳了過來。

「叫納蘭茉英給老娘出來,她丟光了咱們鄭郡王府的顏面,這個掃帚星!」赫拉氏洪亮的聲音穿透了整個小院落。「什麽陜甘總督的女兒啊,聽聽外面都說些什麽?揮霍無度,無視公婆,你怎麽有臉待在這個府裏?遲早叫敬兒休了你。」

仇視納蘭茉英的她,明知那些謠言不實,卻拿來借題發揮。

納蘭茉英眉頭輕地擰起。

「茉兒別怕,交給我。」康敬不由分說地沖出門去,直奔院外。

沒過一會兒,不知他用了什麽法子,赫拉氏的叫嚷聲再也聽不見,郟郡王府再度恢覆平靜。

坐在寢房裏,用手中的帕子抹了抹鼻端,納蘭茉英心情還是亂了,指尖變得冰冷。

無形的困擾揮之不去。有些事,她無法掌控,京城對她來說,並不熟悉,她像一只掉進陷阱的小獸,不知所措。

「茉兒,對不起!」她感覺到涼涼的指尖被溫暖的大掌包住,康敬深邃的眸子撞進她的眼裏。

不知什麽時候,他又回到她的身邊。

永遠帶著笑意的眼眸,默默地給予她勇氣。

有貝勒爺在身邊,她什麽都不介意,替他背罵名,她心甘情願,無怨又無悔。

納蘭茉英受他的笑容感染,嘴角也勾起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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