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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清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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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只想立即離開人界,可是離開此處又能去哪裏?

他去過那麽多地方,人界最令他有歸屬感,人界還有他最愛的人。

可是他卻不能再留在人界。

他已經不哭了。

他長大了,他有寶寶了,往後他要照顧好寶寶,親眼見他長成大龍,代替姬泱的那一份。

他不能再做那個一不高興、一傷心便要哭的鏡。

他不再是誰的小寶了。

他緊抱住寶寶坐在湖邊,直坐到三日已經過去。寶寶似乎能夠察覺到他的悲傷,都不敢和他說話,三日過去,寶寶實在忍不住,小聲道:“小寶,父王!”

鏡才回神,寶寶朝他笑:“回家!想!父王!”

鏡貼住他的臉,不忍心告訴他,沒有家了,也沒有父王了,他們回不去了。

他問:“我們去玩兒好不好?”

“父王!一起!”寶寶晃著腦袋笑。

鏡更心酸,努力擺出笑容:“我們先去,寶寶想去哪處玩?”

寶寶腦袋一歪:“父王?”

“父王……稍後來……”鏡撒了個小謊。

寶寶高興了,拍著小手:“清山!清山!”

那是姬泱上回允諾他們,帶他們去玩的地方,寶寶一直惦記著呢。

鏡吸了口氣,對他笑:“好,我們去清山。”

去完清山,看完最後一處風景,他們便真的要離開人界了。

鏡起身,回身對始終不敢說話的侍女露出一點微笑,她們又沒有錯,她們只希望他高興,才會選擇瞞住他。他們當鬼當妖當得太久,久到忘記了,這個世上是沒有任何能夠藏得住的事。

他笑:“我們去清山吧。”

瞧見他終於笑了,鬼姐妹與芳菲差點喜極而泣,連連點頭,立即去查清山在哪處。

倒也容易,畢竟清山是座傳說中的山,哪怕嚴冬,也有絡繹不絕的人去求那片奇景。但正如姬泱所說,除了古書中留下只言片語的那一兩人,誰也沒真正見過,芳菲也在山腳與村民打聽,村民道:“確是沒人瞧見過呢,好些年前啊,懷王爺還來過呢!還跟我說了話!懷王爺也未曾瞧見!”

鏡不防還能聽到姬泱的名字,很難過,卻也有點疑惑,姬泱明明告訴他是見過的。

寶寶卻又拍手笑:“懷王!父王!”

鏡心疼地將他抱得更緊。

芳菲又問那片湖的具體位置,村民熱情道:“就在那山頂!終日被雲霧遮蓋的那一處便是!”

芳菲道謝,給了他個小金元寶。

嚇得村民都不敢去拿,芳菲塞進他手中,笑道:“藏好了。”說罷,轉身便走。

他們的馬車進了清山,到了不好再用馬車的地方,他們主仆便收起馬車,直接飄往山頂。

果然如村民所說,極好找的,遠遠便能瞧見那處雲霧。

他們隱了身形往前走去,路過不少人,他們離那雲霧越來越近,卻聽身邊人們抱怨越走離雲霧越遠。

有位精壯男子也是帶著孩子來的,孩子騎在他的脖頸上。

寶寶趴在鏡的肩膀,流連看著他們,小聲道:“父王,騎馬馬!”

鏡的手一頓,芳菲便笑:“小公子,奴婢給您騎馬馬啊!”

“哼!”寶寶腦袋一揚,“父王,騎馬馬!”

芳菲不敢再說了,生怕又引他提起姬泱,好不容易輕松些的氣氛再度變得沈悶,而他們離雲霧越來越近了。

芳菲總算是再找到話題,小聲道:“公子,不遠處便是了,雲霧倒是真的濃厚,不知咱們能否進去?”

鏡也很好奇,他其實是個不服輸的鬼,他覺著自己無論如何也要進去,也要看到那片湖。

畢竟……看過這片湖,他便要走了,他希望這是他在人間看到的最後的風景,是只有他與姬泱見過的風景。

他離雲霧更近了,山路變得更不好走,他應該直接飛過去才是。

可他只想走路,也不知為何,他甚至不必看腳下的路,便能在那陡峭山路上找到正確的路踩下。身後的人聲離他們也越來越遠,芳菲輕聲道:“公子,有些冷呢,您冷嗎?”

鏡沈默搖頭,寶寶也不再說話,抱住鏡的脖頸,好奇看眼前。

最終,他們停在那片雲霧前。

“公子,我們到了,據聞雲霧散去,便能瞧見湖水,咱們既能走到近前,想必是有緣分的,站在這處等嗎?”

鏡看了看,透過雲霧,他似乎已能看到一汪湖水。

等?

不。

他擡腳直接走進雲霧,“公子!”,芳菲與現出身的鬼姐妹立即跟上他,原以為會被擋在原地,卻不防全都跟著他進去了,“公子——啊——”,跟進去後,她們全都傻眼了。

就在鏡走進雲霧的剎那,真的只是剎那,湖水四周環繞著終年繁茂的綠樹驟然開花,開滿海棠。開花瞬間,沈寂的湖水中驀地高高躍起數不盡的金紅錦鯉,帶出無數水花。

湖頂,兩棵巨大松樹枝自動連成屏障,遮住漫天光輝,卻也忽然散開,漏進天光。錦鯉越跳越高,卻又全部跳回水中,接著便跳得更高,來回魚躍。

鏡的懷中,寶寶使勁兒掙紮。鏡一個怔楞,寶寶便掙脫出鏡的懷抱,瞬時化作小黑龍,一個翻滾,直接沖進湖水中。水花聲中,他與更多錦鯉一同躍出水面,直沖上天,再落回水中,更多的魚跳出來,陪他一同玩耍。

他高興極了,還扭頭看鏡。

芳菲她們張大嘴巴,也是此時,那兩棵松樹的樹枝竟緩緩往湖邊伸來,最後停至鏡身前。鏡頓了頓,擡腳,踩上其中一根樹枝。樹枝輕輕松松托起他,“公子!”,侍女們害怕地叫他。

松樹枝卻已經帶著他往空中移去,一直移到湖水的正中心,寶寶從空中飛回來,游在鏡的四周。松樹枝慢慢降低,安然將鏡放在湖水中心。

“呼——”侍女們皆松了口氣。

鏡伸手,寶寶的爪子抓住他的手指,尾巴悠閑地甩來甩去。

鏡再回頭看那些花、那些樹,竟都對搖晃,似是在與他打招呼。

鏡笑了。

這些天來,這是他頭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

“姐姐們?”芳菲問鬼姐妹。

秾月沈默不語,許久才道:“我也不知,不過,似乎,這些花、這些樹、這些魚,這片湖,已經等待我們公子,等了太久太久。”

“啊——”夭月張大嘴巴。

“餵!”鏡在湖中心叫她們,朝她們招手,“來玩兒!”

她們覺著,她們根本去不了吧?但公子叫她們,她們試探著往前移去,令她們吃驚的是,當她們邁進水中,水波便自發地將她們往正中心的鏡送去。

似是認主的,似是湖水與她們擁有同樣的主人?

毫無疑問,鏡喜歡這片湖,寶寶喜歡這片湖,這片湖也喜歡他們。

雲霧抵擋住了塵世的一切,什麽也聽不見、瞧不見,誰也進不來。鏡決定留在此處多玩幾日,這裏的湖水,寶寶也很喜歡游,他將袖中墓碑取出,落入水底,卻不防落入的瞬間,小小墓碑上忽然金光一現,現出一條龍。

“哇——”鏡興奮道,“我生前果然是龍啊!你們快來瞧!我墓碑上竟也有龍!”

侍女們趕緊來看,也終於相信了,她們公子生前的確是龍!難怪這片水這樣歡迎他們,龍本就是水之主,能調動一切水。寶寶也湊過來看那隱隱發光的小金龍,鏡看看墓碑,再看看寶寶,總結道:“我生前是小金龍,寶寶是小黑龍,不過長得很像哦!我活著的時候,應該也是金色瞳孔吧?”他想了想,也不對,“那為何寶寶的眼睛,一只金色,一只銀色?”

寶寶用小角角去蹭那閃閃發光的小金龍,金光更耀眼,鏡都不由閉上了眼睛,也就沒再顧得上這個問題。

再睜眼,他驚訝發現,寶寶腦門上多出一個金色的印記,是個從未見過的圖形,不過很漂亮。他們主仆觀察了許久,也沒能鬧明白這個印記代表什麽。

夭月道:“公子,這是您的墓碑,現出龍,小公子碰著了,腦門上才有這個。這應該是個很厲害的東西吧!沒準,咱們小公子繼承了公子您生前的什麽本領呢!”

“好!”鏡覺著這個解釋格外好。

被誇讚的夭月“嘿嘿”笑。

鏡用臉去蹭寶寶的小龍腦袋:“我們寶寶會越來越厲害的!”

寶寶歪著腦袋,對準水面直照,顯然也是十分喜愛新多出的印記。他得意地晃晃腦袋,從鏡懷中出來,再度飛上天,並勾湖裏的錦鯉上天與他一同玩耍。他額頭的金光不時一閃,映襯得小小一條黑龍更威風了。

鏡終於再度笑出聲。

他們一走便是數日,姬泱等不到,知道這回鏡小寶是鐵了心的走了。

他該試的法子都試了,不得不再去求雲赫:“你是神仙,總該有些法子的?”

雲赫嘆氣:“王爺,我說的話並不假。鏡公子即便是鬼,也比我這個神仙厲害多了,我真不知道他身在何處。”

“你的同僚,總有厲害的神仙?”

“王爺,並非我不願幫忙,我在天界只是個末位小神仙,沒有這個面子。”

姬泱沈默。

雲赫瞧他有些可憐,可是他的確不知鏡在何處,他就是再修煉萬年,也比不過鏡的修為,有些事情,是羨慕不來的。不僅是他,天上的那些神仙更不知道,若能知道鏡公子的確切位置,也不至於派他來。

他雖不知鏡去了哪裏,倒也能猜到幾個地方,可是他不能告訴姬泱。

鏡走了,離成功便又近了一步,再過兩年,他的任務便能完成。

他能回天界,順利升遷,姬泱也終於能回歸,應對一切。

他絕不能多這個嘴。

姬泱失望離開,走了幾步,他又回來:“有件事還想請教你?”

“不敢當,你請說。”

“我近來總是反覆做同一個夢……”姬泱將困惑說出口,“你可知這是為何?”

雲赫背在身後的雙手頓了頓,平靜道:“夢,算不上數的,我便是當了神仙,偶爾忘不了在人間時的習慣,小憩一番,也做夢的。”

“可頻繁做同一個夢,同一個聲音,在與我說同樣的話?”姬泱不解,“上回我流的血落到寶寶身上,他變成了人。”

“王爺,你是小殿下的父親,血脈至親。”

姬泱還想問更多,可眼瞧著,雲赫是給不出答案了。

他沒再問,臨走前又對雲赫道:“煩請你幫我找找,但凡有一絲可能,也請告知於我。他若是離開人界,去妖界或者鬼界,不知人可能去?若是你知道,都告訴我,我會盡力去試,沒了命也願意。”

“多謝!”姬泱最後朝他拱手。

雲赫避開了他的禮,目送他離去。

雲赫轉身後,卻對上姬淳探究的眼神。

自姬淳恢覆後,常在外雲游,有次被厲鬼欺負,是雲赫幫了他。往後,他便常與雲赫一同出門游蕩。雲赫做什麽,從不告知他,他也不問。約定個時間與地點一同出門,再一同回,若是中途遇上危險,他有雲赫贈予的信物,叫來幫忙即可。

姬淳忽然出現,雲赫一驚,趕緊收回姬淳視線裏自己背在身後緊握成拳的手。

姬淳看他片刻,慢慢道:“你知道鏡公子在哪處?”

“我真不知。”

“但你隱瞞了什麽。”

雲赫不語。

“神仙竟比人還虛偽?”

雲赫擡眸看他,姬淳笑:“你從前不也只是個妖怪,當了神仙後竟也這般?神仙原也不過如此,虛偽!唔,當鬼真痛快,從前許多不敢說的話,都能說了。”笑完,姬淳驀地收起笑容,轉身飄走了。

姬淳不想再見雲赫,他決定,盡他所能地,幫助弟弟去找鏡公子。

可是,連雲赫都找不到,更遑論他們?

鏡小寶已離開半個多月,姬泱離死也就差那麽一點兒了。

從前,姬泱覺著那些為情而死,為情而拋卻一切的人,全是瘋子,令人不齒。如今輪到他自己了,他才知道其中滋味。

又是一個不眠夜,他靠在榻上看那幾罐鏡的眼淚。

這半個多月,他幾乎不曾合過眼,精力再好,也有些扛不住。蘊蓉送些吃食進來,他也一動不動,只是看著罐子出神。她站在榻前,紅著眼睛勸姬泱:“殿下,您好歹也用些,不然公子與小殿下回來,瞧見您這樣,也要擔心的。”

“他們不會回來了。”

蘊蓉低頭,傷心道:“那殿下也要用些,吃飽了才能有勁找他們,不是?”

姬泱不言不語,蘊蓉再勸:“殿下——”外頭悄聲走進來一個小宮女,低聲道:“殿下,三娘子過來了。”

姬泱點頭,不多時,路溪走進來,瞧見姬泱面上很明顯的疲憊與無神,她很無措地說:“表哥,對,對不起,都是我不對。”

姬泱並不在意,此時已沒有任何事是好在意的了。

“表哥,要,要不跟姑母說一聲,從宮裏派些侍衛幫著找?”路溪小心翼翼地問。

姬泱搖頭,無力道:“你回吧。過幾日,顧皙去邊境,你同他一起走,我不送了。”

“表哥——”路溪愧疚萬分,卻也不知還能說些什麽。

蘊蓉把她勸走,回來則也是繼續勸姬泱用膳食。

蘊蓉將那碗酥酪蟬遞到他跟前:“這是公子與小殿下最喜愛的,您用些吧。”蘊蓉苦苦哀求。

那兩個小家夥的確喜歡吃這個,姬泱的視線轉向瓷碗,蘊蓉眼看有戲,立即將碗遞到姬泱手邊。姬泱下意識地松開手中琉璃罐子,去接那碗酥酪蟬。他的衣裳料子卻太過順滑,他又是靠坐在榻上,他的手一松,幾個琉璃罐子竟紛紛往地上滾落。

姬泱嚇得趕緊起身去夠,到底因為多日不睡,他彎腰時,眼前一黑,沒夠著。

再睜眼,幾個罐子已經落到地上,全部碎了。

蘊蓉輕聲驚呼,慌慌張張放下托盤,彎腰便去撿。

姬泱已經先一步從榻上撲下來,去摸那些滾動的淚珠,地面上卻有許多琉璃碎片。姬泱去撿那些淚珠的同時,手指被碎片紮破,“殿下……”,蘊蓉心疼叫他,姬泱渾然不覺那些傷口與疼痛,快速去撿淚珠,又嫌慢,他直接用掌心去攏滿地滾的淚珠。

越來越多的碎片劃破他的掌心,他掌心的血甚至染紅雪白地衣。

蘊蓉看不下去了,堅決要去扶他起來,卻發現,他們殿下僵住了身體。

“殿下?”蘊蓉害怕地再叫他一聲。

姬泱的血染紅地衣,卻也染紅了掌心與地面上更多的淚珠。

“哥哥……”

聽到了,他又聽到了那個聲音!這一次不是夢!

不僅如此,他還清晰聽到淚珠在地面滾動的輕微聲音,他甚至都不敢呼吸,生怕錯過分毫。他渴望聽到更多聲音,冥冥之中便覺得這常常出現於夢中的聲音與他有關,卻又害怕永遠只聽到這一聲。

他甚至有些煩躁,再用手去攏地面的淚珠。

“你是誰!”

他的手一頓。

“你叫什麽!”

“我?我叫‘龍’啊!”

“為什麽?因為我就是龍啊!”

姬泱順勢靠著羅漢床坐在地面,雙手捧起滿捧沾滿鮮血的淚珠,怔怔看掌心的它們,透明的珠子裏,仿佛有影子在晃動,卻又瞧不清到底是人的身影還是只是幻影。

“哥哥,你帶我去哪裏?”

“那我的家怎麽辦?會被那些壞魚搶走的!”

“那你要幫我藏好哦!”

姬泱松開手,任那些帶著血色的淚珠子落滿地,他用滿是傷口的手掌撐著地面,緩緩起身。

“殿下……”蘊蓉小聲叫他。

“備馬。”

蘊蓉本還想再勸,卻見他們殿下已經走到架前,伸手進盆中緩慢地洗著手。

蘊蓉立即出去吩咐。

姬泱洗好手,走到鏡子前,伸手整理自己的儀容,勉強能看後。

他再到榻邊,垂眸看滿地的淚珠。

腦海中,有聲音笑著說:“那就叫清山吧!”

五寧進來說,馬備好了。

姬泱轉身便走,他的血、那聲音、清山,等等,疑惑太多了,他或許還不能立即弄明白。

但他知道,若是小寶還在人界,也就剩那一個地方可去了。

他大步走到前院,翻身上馬,拒絕任何人跟隨,快馬往梧州清山去。

作者有話要說:去接兩個寶寶回家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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