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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0章 逆轉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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兼美又等了些時候,果然前頭大片的蔥蘢藤蔓漸次散開,露出太虛殿正殿來,幻境中人見此景象,皆知是警幻出關了,紛紛前往相迎。及一見警幻,只覺其氣韻又不同從前,知道是閉關有得,更上前恭賀。警幻笑著一一應了,又敘過別意,問了各司情形,才攜了兼美往太虛殿裏說話。

到了裏頭,警幻先問一句:“絳珠草如何情形?”

兼美道:“還是那樣子,只是仙靈之氣幾乎沒了,也不見其自飲淚泉。”

警幻奇道:“算來不是該回來銷賬,再入輪回了麽?難道也是被天數所動?”

兼美道:“她那轉世之身與神瑛情緣早斷,想是這個緣故,是以未有那許多心思纏綿之意。”

警幻看著她道:“旁人不知道,你也不知道輕重了?如今我們這裏,頭一個要緊的就是這件事。原是要用個絳珠把神瑛也困在輪回裏才好,你既早知不妥,如何不出手?”

兼美強笑道:“之前幾處都亂了數,姐姐又不在,我也不敢擅自做主,只好走一步看一步。”

警幻嘆道:“你別當我不曉得你的心思。你雖天生情根,到底是修行之人,若同凡俗女子一般執著起兩情長久來,才成笑話了!只有與絳珠有瓜葛,那頭才會因存了將絳珠移轉到他們那裏去的癡心妄想,假作不管不問。若是你同神瑛有了什麽瓜葛,你看他們還裝不裝沒看見了!怎麽連這麽點小小利害都看不清了?!”

兼美低頭咬著嘴唇不敢再說,警幻略平了氣,放過此事道:“你說有異數大動,可方才各司並無稟報多少不妥,究竟是何情景?”

兼美見警幻不再追著她對神瑛的心思問了,暗暗松了口氣道:“她們都不知道初生靈那塊的事,自然沒什麽知覺。還有,神瑛已經自行出家了,可那渺茫兩位卻沒有去接引,我用天銅追了一回,只見著那風月寶鑒埋在青埂峰下,這可是那兩位的本命法寶!另外幾位行善度人的倒都沒事。還有就是冥府亂了套了,閻君說枉死城多了百萬冤魂,生死簿上的數卻多有不準的。他們想要借我們的靈潭重校定星盤呢。”

警幻越聽眉頭皺得越緊,聽到最後忍不住起身往後殿去了。後殿中間一處流光溢彩的傳送陣,兩人進了陣,一動念已經到了另一處所在。只幽幽一潭碧水,別無他物。

警幻打出一陣法訣,兼美只看得眼花繚亂,片刻,那碧水上浮起無數光點,赤橙黃綠,在兼美眼中已是成百上千的顏色,在警幻那裏卻能分出每一個的不同來。她也無需舊影比對,便緊鎖了眉頭道:“豈有此理,看此異數紛雜,可你再細看!”

她又一揮手,其中一些光點從底下浮了上來,自成了一層,隱隱可見如漩渦狀。兼美一看,略一想道:“這是……從初生靈那裏下的手?!”

警幻撤了手,那片光點又落了下去,融入潭裏,便如方才一般。才開口道:“初生靈之事,皆由我們經手,入世之初,除了沾之以情,還可以引之以欲!誰動的手腳,不是再清楚不過的事?!”

兼美卻道:“可初生靈從未經過他們宮裏,除非……”

警幻道:“什麽雙侍三百年之爭,不過是掩人耳目,如今看來卻是樁樁件件都沖著我們來了!”

兼美忽然道:“對了,如今同絳珠起了糾葛的便是玄玨的轉世,名喚尋瑎,放在了番國,是以一開始都沒料著有他什麽事。”

警幻眼中精光一閃:“瑎者,墨玉也。尋、瑎!好個尋瑎,真是有心了!”

兼美道:“哎呀,絳珠入世可比他們晚呢,沒想到竟一早就有算計了。”

警幻道:“你忘了他們還有玄天鏡了?”

兼美道:“那可怎麽辦呢?如今神瑛舍了渺茫二位真人自修問道去了,若是因此有成,別說與絳珠之情緣瓜葛盡斷,且境界必然更上一層,到時候他們豈非實力大增?!還有個魔巖,如今聽著風聲,說是連那宮裏的人都不信了,斷了星絡,都沒人知道他身在何處。如今聽姐姐這麽一說,連這個,說不定都是虛晃一槍呢。”

警幻見她先慮著兩宮的利害,倒非一心只管著神瑛好壞,心下稍微,卻又聽兼美狐疑道:“只是玄玨轉世去的,未經修行,也是凡胎一個,難道……難道他能帶著宿慧下界歷練?這法子倒是……”

警幻看她一眼道:“你少癡心妄想吧!凡人若稍通前世之事,便易兩世不分,反錯亂了,瘋瘋癲癲起來。更何況在這裏的事,那是成千上萬年的,肉身凡胎哪裏受得住,非立時心消魂歸不可。”

兼美不好意思笑道:“我說嘛,哪有那麽簡便的法子。若真能如此,我也不消回回下去跟個傻子似的受人欺負了……唉……可若是沒有人指點,玄玨又如何能聽到他們的意思引動初生靈們的欲念,打亂咱們的安排?!”

警幻嗤笑道:“左不過些托夢寄語、上身開言的不入流的法子罷了,還能如何!”

兼美心裏一動,又看警幻一眼,知道如今不是說這樣事情的時候,臨到嘴邊換了話頭道:“姐姐既然知道是哪個的手筆了,如今要緊是把那渺茫兩位真人救出來,如今事情尚未傳出去,若讓另外的知道下世積德度人還有這樣的劫數,往後可更要扯皮了。”

警幻點點頭,又朝那潭中浮光點點深深看了幾眼,好似要印在心裏似的,這才帶了兼美出來。

到了外頭,警幻讓兼美用天銅追蹤,自己一甩袖子,便到了青埂峰下,忽然想起上回那塊死皮賴臉要跟著下凡歷練的頑石來,左右看了卻不見蹤影,便也一念放過。

到了一堆碎石下,警幻皺緊了眉頭,無他,因這堆碎石恰好封住了一處所在,正是茫茫大士與渺渺真人在此大荒山中的歇腳處。她心裏動念,一團光暈裹著一面銅鑒就從石堆裏浮了出來。警幻一張手,招了過來。略略一探,心中大驚。

也不知她如何施為,忽然一陣白芒掃過,一僧一道出現在了面前。那兩個見重見天日了,相顧大喜,都沖著警幻行禮道:“謝過仙子援手。”

警幻不在意地一揮手,問道:“這是如何弄的?怎麽二位會被困在自己的法寶裏?”

兩人面現尷尬,還是茫茫大士開口道:“此事說來慚愧。原是我們為了滋養鏡靈,曾捉過幾個小妖關在裏頭。後來不知為何其中一個就走脫了,我們也不知情,只道是被鏡靈吸用了。哪知道後來那小妖不知哪裏得了靠山,竟設了圈套反算我們,我們一個不小心著了她的道,被她鎮在了鏡中。

當時怕她還有什麽詭計,我兩趕緊引動鏡靈,逃到了此處。只如此一來,鏡靈力盡,又睡過去了。我們想著,到時候仙子們不見我們蹤影,或者會來此山下相尋,到時候見我們洞府倒塌,或者能有得救的一日。想不到皇天不負,還真讓我們等著這一日了。”

警幻便問:“那小妖如何能有這麽厲害手段?!”

兩人尷尬搖頭:“小妖倒沒甚麽厲害的,只是手裏的法寶厲害,只我們眼拙,竟沒能認出究竟是個什麽來。”

警幻想了想道:“不瞞你們說,我也是剛剛出關的。本還待再鞏固一回境界,卻是外頭說天現異數,急著找我,才匆忙出來。如今推算一回,卻是從我們那裏投身下界的初生靈們出的異數……”

拖長了後音卻不接著往後說了,茫茫渺渺二位對視一眼,茫茫大士心嘆一聲,開口道:“當日我們在下界,發覺幾處異數。頭一個便是林家,那林家從前已然破敗的風水忽然又重新轉旺了不說,連林如海都被續了命。我們還特地去查探了一回,又用星盤反覆推算,卻都不是‘人跡’。另一個便是盤中魔巖尊者的光點忽然不見了,當時我們還特地往太虛幻境去告知了此事,只無人做主,我們亦無可奈何,卻沒想到……”

警幻忙道:“卻是我們連累了二位真人了。想是真人發覺有異,給我們報信時,讓人知道了風聲,這才……”

渺茫二位對視一眼,沈沈一嘆,都不再作聲。

警幻忽然道:“我有要事需尋閻君商議,卻一時不得前往,不知可否煩勞二位替我請了閻君往幻境一敘?”

兩人都躬身道:“敢不領命。”

警幻點頭笑道:“如此便有勞二位真人了。”

渺茫兩位相攜往地府請閻君去了,這裏警幻又回到太虛幻境,只身進了幽潭境。只見她從自己宮絳上拈下一縷亂絲來,面上笑著道:“情絲豈有單絲成線之理?既已有了瓜葛,如何又能放下瓜葛,正該輾轉徘徊,才知情中至味呵。”

那宮絳本是警幻以情絲所煉,如今浸入水中,化作無數細絲,在幾處光點間游走,漸漸改了光點的色澤,同者漸異,異者漸同。警幻見其情景不由笑道:“情根已種,果然啊,連你們自己都知道牽絆早有,如何能說走便走?”

這裏湖水漸漸又恢覆了平靜,外頭便通報道閻君到了,警幻又看一眼那池水,笑笑去了。

且說寶玉自離家之後,茫然無措,去了幾處寺廟,實在與從前府裏的人事相差無幾,不由得心生迷惘,難道如今自己出了家卻反得比在家時還入世才成?

這日忽然得一夢,夢到一處極為荒僻的所在,心裏總覺得好似哪裏見過一般。信步走去,裏頭竟有一處洞府,有香案蒲團,走近了看,所供者為一卷軸,上頭只濃墨寫著一個情字。不由心中一滯,一時百感交集,便倒身拜了下去。

那爐中焚著香,有股子甜香氣,又是說不出來的熟悉。腦子裏忽然冒出“群芳髓”三個字來,心下更迷惑了。

正這時候,忽覺眼前一花,自己低頭一看,卻仍是從前那樣鮮亮衣裳,邊上人推他一把,怨道:“該你了,走什麽神,到底玩不玩了?!”

轉臉一看,對上一雙含露清眸,不是黛玉又是哪個?

“林妹妹……”

對面一個聲音道:“好了好了!你們要說話回頭再說,這會子趕緊擲骰子要緊!”音聲嬌憨,好不爽利,自然是湘雲了。

寶玉猶自怔楞著,湘雲看不過了,拿著他的手胡亂扔了一把,大笑著道:“是個愛三幺,我贏了!”

黛玉便笑她:“愛呀呃,可不是你贏了!”說完自己笑個不住,一時面若粉桃初綻,眸光流轉,寶玉在旁看著,眼光自她面上寸寸拂過,心裏悲戚更甚。

忽然又聽一聲音輕輕道:“風吹窗欞鳥歸家,該睡了,乖娃娃……”哼唱了兩回,好似沒能哄住娃兒,只聽她又道,“團團乖,團團乖,娘親抱抱……爹會回來的,等你長大了,你爹就回來了……”

寶玉心中大震,一回頭,卻見是寶釵穿了一身家常衣裳,正在床邊哄嬌兒睡覺。一時小娃娃睡著了,她將他放下,給墊上一個小小的枕頭,蓋上小被子,輕輕嘆了一聲,看著窗外濃黑夜色,忽又滴下淚來……

寶玉一時只覺心如刀絞,周圍場景卻不管他,人聲流轉,倏忽而過,他又看到了孤老的金釧兒,跟了琪官的襲人,被人磋磨的芳官藕官,垂死的柳五兒……還有遠離人群,高高坐在上頭的晴雯……眼前一黑,便失了知覺。

他在無夢的深處,聽著個人聲,他在問:“情為何物?一往而深是為情,夫妻相敬便不是情?日夜相守可為情,千裏相憶便不算情?兩情相許或為情,孤心苦戀也是情……雙生夢,一情牽,誰成鴛鴦誰成仙……”

“成這麽仙,成什麽仙!寧負天道不負卿,才得個團圓……”

太虛殿裏幽潭境中,幾處流光閃過,改了因緣。

李紈自此界中脫身,立於虛空中,再看一回,正欲離去時,忽見異狀。微微一凝眸,狐疑道:“逆轉流年?”

太虛幻境裏,閻君聽了警幻所言,知道事情始末,沈吟片刻,問道:“那仙子欲將如何?”

警幻笑道:“本界不穩,從前也有異數忽起之時,若實在亂得太過了,也不是沒有辦法。”

閻君一瞇眼睛:“仙子的意思是……”

警幻點頭道:“還需閻君相助才好。”

閻君面現喜色,笑道:“只如此一來,仙子恐怕又要損失不少功力,實在是太過煩勞了。”

警幻幽幽道:“職責所在,又有甚麽法子。”

閻君當即拍案道:“好,那就依仙子所言!”

警幻便將閻君請到了太虛殿,一揮手,幾處大陣落下,又自口中取出一把玉色透明的鑰匙狀物什來,笑著對閻君道:“請。”

閻君目露羨色:“界主雖未曾出,只仙子手握這半把界鑰,也足可稱為半主了,那頭又如何比得過。”

警幻笑道:“只這半把界鑰只能引動人數與大半的地數,天數卻丁點牽扯不來,若非情非得已,我也不想輕用的。且人數中,哪個數不與你閻君有關?若不得你相助,我便是有這鑰匙,又有何用。”

閻君聽警幻如此說了,心下大慰,兼之每次光陰倒轉,他都能脫身數外,不僅能將累世積來的錯漏一一補正了,還能因這一通“未蔔先知”穩固自己的座位,實在是有百利而無一害,且自己不過出個陰司主印,又不需自己出力,哪有這樣便宜不賺的道理。

遂一笑,手掌攤開一展,一團幽黑濃墨般卻死寂不動之物出現在掌心,正是那冥界的主印了。警幻一點頭,將那印鑒接過手上,又囑咐道:“此事只你我二人知曉,閻君可要記牢了這一點。”

閻君不在意笑道:“他們都在數中,皆為光陰所轉,難道我還去說給他們聽、讓他們把我當成瘋子傻子不成?!仙子放心請吧。”

警幻一頷首,攜了那印鑒就往後頭去了。閻君閉目安坐,凝神不動。

警幻到了幽潭境,將那陰司主印往潭裏一扔,幾處陣法同起,自己往陣眼處一坐,便開始主持法陣。

她這裏剛開始光陰倒轉,李紈就覺察到了。含笑道:“還有這等稀奇手法。”手指往虛空點點,幾個光點便往那一團扭動的光暈結界裏飛去。

那兩個正對著水盆看熱鬧的也發覺了,驚訝道:“嘿喲,還真是廟小妖風大,水淺王八多,還弄起光陰之術來了,你們懂不懂啊,就瞎玩兒!”

邊上沈默少語的那個忽然劈手奪過那個珠串就往裏頭扔去,另一個眼看珠串被水波吞沒了,問道:“咱們還沒收徒弟呢,怎麽先把見面禮給了?!”

那個一楞,卻道:“待她修煉有成了再說不好?咱們的徒弟難道是誰個想當就能當的?!”

這個聽了也覺甚是有理,便也點頭作罷。

昆侖山中,結陣忽動,棲世真人嘆了一聲,往石洞深處走去。裏頭一個藍衫男子問道:“怎麽了?不會又倒轉光陰了吧?”

見棲世真人點頭,便隨手遞了個葫蘆過去,嘴裏道:“唉,索性往回多逆點兒,我還回去當皇帝算了,也就沒後來那些人什麽事兒了。”

棲世真人道:“都換了多少朝代了,你就死了這條心吧。”飲了一口酒,忽然問道,“這個你哪兒拿的?”

那藍衫男子道:“就是你後人供奉你的那些裏頭隨手拿的。”

棲世真人趕緊把那葫蘆又塞上了,遞回去道:“收起來,收起來,再喝兩口怕就飛升了……”

……

初秋,天色剛明,榮國府裏的仆役們早就忙開了。一個媳婦領著幾個婆子提著提盒到了廊下止了步,兩個小丫頭過來接過提盒擡了進去。

一個裝束利落的大丫頭從裏頭出來,見了便道:“昨兒說的粥可熬好了?老太太剛還問起了。”

邊上一媳婦子趕緊上來道:“都得了,拿炭屜溫著呢。鴛鴦姐姐看什麽時候擺桌才好?”

鴛鴦道:“再等一炷香時候吧,這會兒剛用了半盞晨湯,正梳頭呢。”

見她轉身又進去了,那媳婦子看看身後的婆子丫頭們,低聲訓道:“都精神著點兒!這一天可才剛開始吶!”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完結,呼~~~~~

然後,又重了?!???!?!?

西湖的水我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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