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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5章 仁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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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寶釵給京城送了信去,也不再過問王家的事,她自己手裏就多少要做的,哪裏還得空。

只她越忙,尋上門來的事兒反倒越多,這日她實在勞累狠了,鶯兒在旁勸道:“奶奶略歇一歇吧,這麽熬著,一會子又犯起舊疾來,咱們可沒冷香丸了。”

寶釵聞言放下手裏紙筆,嘆道:“如今雖有個落腳的地方,眼看著老爺是不欲在此久待的。且那邊還將祖宗牌位都給清了出來,也沒有請來這裏的道理,不趕緊尋個住處可如何交代呢?再這一日日的,只出不進,沒有半點進項,能熬多久去。真指著巧姐兒的嫁妝過日子了不成。”

鶯兒撇嘴道:“那又有什麽法子。連薛家的宅子老爺都不樂意久住,自然更不會樂意花用咱們家的銀錢了,何況咱們也沒剩什麽了。”

寶釵道:“是以我想著拿巧姐兒的嫁妝先押了銀子出來,趕緊尋了營生,到時候賺了再將東西贖回來,還還給她去。你算算,可不是著急。”

鶯兒道:“奶奶就是想得多,我看二爺就整日什麽也不想,倒是顧著唉聲嘆氣的。”

寶釵看她一眼道:“休得胡說!”

鶯兒抿了抿嘴,輕輕哼了一聲,顯見是不服氣。

寶釵道:“好了好了,我依你還不行?這就靠著略歇一會兒。”

鶯兒笑道:“這才像話。”服侍寶釵在一邊竹榻上躺下,自己就在邊上做起針線來。寶釵偷眼看她手裏起針落線不停,心裏又是一聲暗嘆,實在也委屈這丫頭了。

迷迷糊糊將要睡著時,忽見香菱從外頭走了進來,寶釵一時不知該如何待她。香菱倒同從前一樣,行了禮喚道:“姑娘。”

寶釵輕嘆一聲,“你可還好?”

香菱一笑,還是從前嬌憨的模樣,回道:“我尋著我娘了,我也知道我原來的名兒了!”

聽了她這對答,寶釵一腔怨氣都聚不起來了,便點頭道:“也好。”

香菱卻道:“我來尋姑娘是有件事要告訴姑娘的。”

寶釵問:“什麽事?”

香菱道:“就是尤三姐的事。”

寶釵問道:“你見過她了?”

香菱點點頭又搖搖頭,皺了眉頭道:“姑娘可知道西寧王府的事?唉,那火便是她放的,西寧王世子也是她殺的。原來她為了給大爺報仇,偷偷混進了西寧王府。那世子是個色中餓鬼,她使了計策將世子殺了。又在王府各處點起火來。我當時想救她,可她說一個人孤零零活著沒意思,便抹了脖子栽火裏頭了。我只好將她屍身帶了出來,葬在京城西門外的前青坡,立了塊大石頭做碑。我想著,她對大爺實在是情深義重,若是……唉,這事兒也輪不到我來說,姑娘自有主意。”

寶釵聽了一楞一楞,只覺匪夷所思,可想起尤三姐素日為人,又直覺此事當是真的。心裏忽然酸疼起來,垂淚道:“唉,我們從前實在錯待了她。”

她卻分毫沒想起來香菱怎麽能遇著了尤三姐,又把她救出來這事。

“你放心,待尋著了她的葬處,我自會將她遷進我薛家祖墳。”

香菱開心道:“那我可替三姐謝謝姑娘了!”

寶釵見她如此,心裏滋味越發覆雜了,便問:“你就為了同我說這個來的?”

香菱點點頭,遲疑了下又道:“也不是,我還為報恩來的。”

寶釵看著她不語,香菱小心道:“命數如此,我也怨不得哪個去。只在府裏時,姑娘教我識字讀書,雲姑娘又教我作詩,我弄臟了裙兒寶二爺還替我借了襲人的來。唉,你們都對我極好的,我都記在心裏。”

寶釵聽她說起命數,想想賈王史薛四家當日何等顯赫,讓人設計至此,雖有人故意針對,到底也是自己身上不幹凈。薛蟠之事,真要怪起香菱來,卻也可笑了。薛蟠拿刀傷了人,難道還是刀的錯不成!從香菱看來,卻是被賈雨村害慘了,從前好好的官家小姐,就淪為婢妾,如今還去怪她什麽。

想到此處,寶釵嘆道:“原是你性子可人疼,也算……也算我們的緣分。”

香菱聽了這話大喜,眨著眼睛道:“姑娘,你不怪我了?”

寶釵一滯,嗔怪道:“怪你什麽?你這丫頭,怎麽如今幾年不見,竟不如從前沈穩了。”

香菱一笑:“往後就又沈穩回來了呢。”

忽然又嘆道:“唉,實在做人也挺有趣的。對了,姑娘,府裏那些祖宗牌位被請出來那一日,有兩個白胡子老頭托夢給我,說留了些什麽子孫錢在祭田裏,我前兒看好像就是在分給了你們的那塊坡地上。姑娘有空去看看吧,邊上有兩塊白石頭。”

寶釵一驚,正要問時,就看香菱笑嘻嘻道:“我得走了,還好些事兒呢!”

寶釵忙攔她,卻拉了個空,自覺手裏一空,便醒了過來。

鶯兒見寶釵動了動,放下了手裏的活計,看看寶釵輕聲道:“奶奶才瞇了多會子,別急著起來,再歇一會兒。”

寶釵有些頭暈,皺著眉問道:“我睡了多久了,什麽時候了?”

鶯兒舉舉手裏的活計,“我這一袖子還沒上上去呢,奶奶說多少時候?”

寶釵心知方才是夢了,也沒了睡意,坐起身來道:“做了個夢,不睡了。”

鶯兒道:“奶奶就是整日家心裏事兒太多,連歇會兒都不得安生。”

寶釵顧自說道:“我夢著香菱了……她還同我說起了尤三姐,一件件都真真的,卻原來是個夢。”

鶯兒見寶釵主動提起香菱來,看了寶釵一眼道:“奶奶心腸好,還念著她們。”

寶釵顧自不語,也不知想些什麽。

到了下晌,薛蝌卻給寶釵領來一人,寶釵見了,竟是劉姥姥。十分詫異道:“姥姥您怎麽來了?這是來這邊走親戚的?”

劉姥姥擺擺手道:“哪兒啊,我年前想看看你們去,到地方說你們都被抓進衙門去了!唬得我不行,忙回家商量了,想往牢裏看去,打聽了半日都不曉得到底在哪裏。好容易打聽著了,說是什麽大理寺,我巴巴地去了,卻被轟了出來。

沒法子,只好一回回去探問,那些軍爺們也沒一個好說話的。後來聽說都放出來了,我趕緊往府裏找去,你們又沒回去。我也尋不著個人打聽。到了後來,好容易打聽到了,又說你們回南邊了。剛好我們那邊莊子上有來南邊的商船,我便跟著來了。”

寶釵趕緊扶她坐下,又讓鶯兒倒上茶來,聽說她惦念府裏如此,心裏十分感激,笑道:“勞你惦記了,我們當時走得匆忙,也沒來得及知會親友們。”

劉姥姥嘆道:“嗐,實在是我們鄉下閉塞,一年到頭只知道個四時種收,連出了這麽大的事都不曉得。我們莊稼人嘴又笨,打聽不來事……太太和二奶奶可都好?”

寶釵面上一滯,強笑道:“太太跟鳳姐姐……都過世了……”

劉姥姥驚在那裏,半日,拿袖子擦著眼睛道:“這是怎麽話兒說的,這都年輕輕的……老天爺也太不保佑好人了!”

寶釵便大概把這幾年府裏的事給劉姥姥說了一遍,劉姥姥雖在路上也零碎打聽了兩句,這回聽寶釵細細說來,才知道許多內裏,一行聽一行嘆,又不住落淚。寶釵怕她年高神衰,又趕了遠路,趕緊勸著。

劉姥姥初時見這府邸也甚為闊朗,只道賈家日子還好過,這會兒聽說原是借住的地方,賈家一眾人等連個住處都沒得,忙抓著手裏的包袱往寶釵手裏送,嘴裏道:“姑娘……不,奶奶,從前是老太太、太太、二奶奶她們幫了我們,我們才得個安穩日子過。如今……我們也沒什麽大本事,這裏頭是我們一點窮心,還請奶奶千萬收下。”

寶釵一時錯愕,沒想到這老人家隨商隊奔波尋著他們來,竟是存了接濟他們的意思,一時想起王家退婚和賈府族裏的事,不由紅了眼眶道:“姥姥,這可生受你了。”

劉姥姥趕緊擺手,又道:“本來還帶了從前寶二爺給我的那個茶盅子的,路上遇著從前園子裏的女師父了,哎呀,天下竟有那麽兇的人,非要把那師父賣了不可。那可是出家人啊,也不怕遭了天譴。我想救人,還好商行裏的掌櫃懂行市,拿了那個盅子去把人換了出來。當年從府裏出去,就有人打這盅子的主意,我都沒松口,幸好留下了。說要是給金銀,那頭還不稀罕呢。唉……”

寶釵聽得暈暈乎乎,醒過神來道:“妙玉?姥姥說的可是妙玉?”

劉姥姥道:“便是上回老太太帶我逛園子的時候,那個極幹凈的庵廟裏,捧了茶來獻給老太太的女師父!”

寶釵一聽知道正是妙玉了,忙問道:“那妙玉如今人在何處?”

劉姥姥道:“那女師父人雖救了下來,卻不肯吃喝,商行掌櫃說若是還把她留在那裏,只怕轉眼又讓人得了去,便索性一同帶過來了。我打聽著了你們在這裏,原想帶她一同過來的,只她不言不語的,我便自己來了。她如今還在商行在這裏落腳的會館裏住著,我讓青兒陪著她呢。”

寶釵聽了忙起身道:“姥姥功德無量,我替她謝謝你了!她就那樣性子,也不知怎麽流落到這裏了,恐怕吃了不少苦,才會如此。還請姥姥擔待她。”

劉姥姥趕緊搖頭:“哎呀,奶奶這話說得,我都不曉得怎麽辦了。我救女師父的盅子還是從前從她那裏得的,我不過轉個手,哪裏有什麽功德。她遭了大難了,我怎麽會同她計較。只她老這麽著也不是個事,還得有個相熟的人能開解開解才好。”

寶釵點頭:“姥姥說的是,還請問姥姥所說商行會館在何處,我也好著人去接她。”

劉姥姥道:“就是四海商行的會館,在什麽地方我也說不明白,外頭拉車的準定知道。”

寶釵一聽便道:“有名字就成了。”又對一旁鶯兒道,“你去尋蝌二奶奶,就說妙玉在四海商行會館裏住著,讓她使人接去。事兒方才你也聽著了,記得告訴她。”鶯兒趕緊答應著去了。

寶釵才回身對劉姥姥道:“姥姥莫怪,她們兩個是舊識,若是知道了信,只怕比哪個都著急。”

劉姥姥又擺擺手,才問道:“奶奶,這……這二奶奶沒了,那大姐兒呢?”

寶釵方才卻沒有說起巧姐兒退親的事,到底事涉山賊一事,多個人知道便多一分是非。這會兒見劉姥姥滿面憂色,便掐頭去尾只說因府裏敗落,王家退了親,巧姐兒不欲南歸,便留在了京城。

劉姥姥一拍腿道:“我竟沒打聽著消息!”

寶釵道:“她跟大嫂子在一處,大嫂子恐怕如今也往莊子上去了。委實不好打聽的。”

劉姥姥道:“奶奶好歹告訴我個地方,我怎麽也得看看姐兒去。”

寶釵笑道:“說來姐兒的名字還是姥姥取的呢。大嫂子若是在城裏,那就住在鳳起書院邊上,若是不在那裏,便是在她北邊的莊子上,喚作草田莊的。到時候我給姥姥寫個紙,姥姥回京裏一找準能找著。”

劉姥姥笑道:“草田莊!這個我可知道。我們吃的什麽一窩絲、醬茄兒,都是他們那裏來的。卻不知道原來是大奶奶的莊子。”

寶釵點頭:“如此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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