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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4章 共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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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玉趕緊躲到一邊,讓過世子直挺挺砸下來的身子,才起身拉住三姐道:“他,他死了?……”

尤三姐定了定神,答道:“還沒有。”

說著直走到門前,發出嬉笑尖叫聲,又略等了一會兒,不見人聲,這才將門閂下了,轉頭對妙玉道:“這屋子後頭就是院墻,那院墻後頭是條路,對過就是個湖,素常少人來往。你可從那墻上的花窗逃出去。要走便快走,一會兒只怕就走不成了。”

妙玉聽了牢記在心裏,兩人出了門,尤三姐又回身將屋門掩了,便自顧往院子邊上的一處小房子走去。妙玉見她不與自己往後頭去,急問道:“怎麽你不走?!”

尤三姐道:“我不走,我還有事要做。你要走便快些,少說廢話!”

妙玉見尤三姐轉身顧自走了,想了想,咬牙獨自往後頭院墻處去了。

那個小屋原是一處小廚房,只在世子於院中忽然起興時才會用到,並無常例,是以也不存什麽新鮮菜蔬,只油鹽醬醋卻一樣不少的。尤三姐將一個油壇子抱了出來,仍回了方才屋子裏,將油潑遍屋裏氈上,剩餘的就淋在了猶在抽動的世子身上。取了一旁燈上的燈罩扔到一邊,拿著燈走到門口,將那燈燭往裏頭一扔,氈毯吸了油遇著火,火苗蹭一下就蔓延開了。尤三姐趕緊將門從外頭銷上,又跑去將院門也關了,上上門閂,頂上門杠。自己踩了一旁石凳,上了墻,翻到了隔壁院子裏。

這幾日轉下來,她大概都知道了王府院中的布局,只撿了空院少人的,拿了火折子進去燎帳燒幔。漸漸聽到外頭響聲大作,想來是都跑後花園這塊救火來了。她又避著人蹤,往前頭院子放火去。只如今府裏亂了起來,到處都是人,卻不容易躲閃了,好容易才到了一處庫房,剛剛點著,尤三姐便癱坐一旁,卻是實在沒力氣了。

正這時候,忽然掠進來一個人影,尤三姐冷冷看過去,正待拼命,火光照亮了來人面容,尤三姐失聲喚道:“香菱!”

幺幺轉頭一看,衣衫不整蓬頭垢面的一個鬼影,訝然道:“三姐?”

尤三姐已強撐著走了過來,問道:“你怎麽在這裏?!”

幺幺不答她的話,忽然問道:“是你放的火?!”

尤三姐點點頭:“我已經替相公報了仇了!只可惜,沒法手刃那老賊。不過他那畜生兒子已經被我燒死了,也算出了口惡氣!”

幺幺長籲口氣:“我早該料到的,只是沒想到你會跑到王府裏來。”

尤三姐還欲再說,遠遠已經傳來人聲,香菱趕緊上前捉住她手臂道:“快跟我走!”

尤三姐掙了出來笑道:“走什麽?去哪裏?我活到現在便是為了報此大仇。如今我也算夠本了,還孤零零活在世上有什麽趣兒?!你走吧,休管我。”

幺幺剛一遲疑,那尤三姐不知哪裏摸來的一把短劍,往脖子上一抹,立時血濺三尺,身子往火堆中倒去。幺幺伸手欲攔已然晚了,跺腳道:“哎呀,好好一個殼子,你不要留給我也好啊!”

眼見著那頭人聲已近,怕尤三姐屍身落入人手也得不著安寧,便將尤三姐自火中搶出,先掠過墻頭,往外頭樹上藏了。又居高看那王府中,尤三姐又沒有火油在手,只藏嬌苑燒得熱鬧些,旁的幾處都沒等著透,就讓人提了各院裏共工缸內存的救火水給澆滅了。

幺幺喃喃道:“唉,認識一場,我幫你一把吧,也算順勢而為。”

說了仍往那王府裏去了。她的身手自是尤三姐不能比的了,二話不說先把王府的祠堂點了,又往邊上連設了幾處鬼打墻,饒是多半個府裏的奴才都提了水來欲救火,卻無論翻墻還是走門,都近不得祠堂。只好眼睜睜看著那火越燒越大。

趁著人都往祠堂這裏湧來,她又去尋些烈酒菜油四處點火去了。一時興起,差點脫了身殼現出原身來,卻是怕這府裏供了厲害的符咒法寶,那就得不償失了。遂只好生忍著,卻更要多點幾處才稱心。

西寧王才聽說著火便嚇了一跳,好容易聽說滅了,正要叫了管家來細問,卻聽說祠堂也著火了,趕緊推開身邊姬妾,穿了衣裳去看。卻見這許多奴才竟都滅不得火,心下大怒,正欲罰兩個出出氣,忽然四下幾處要緊院子都起火了,一時氣血上湧,連身子都打晃了。

卻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一直跟著世子的二管家一臉煞白地跑進來趴跪在地哆嗦著道:“王爺!藏嬌苑快燒沒了,世、世子還在裏頭……”

西寧王聞言兩眼倏然睜大,滿臉通紅,身子直直往後倒去。一眾人等都慌了手腳,也顧不得救火了,上來圍著西寧王又哭又喊,西寧王大睜著眼睛卻無丁點反應。府中大夫趕來一看,連道不成了,只讓人快去宮裏請禦醫來。

老禦醫趕到,連連施針,好容易能坐直身子了,忽聽得人報:“藏嬌苑裏扒出一具焦屍來,看著、看著像是世子……”

眼見著西寧王面色又要發紅,老禦醫趕緊又加了兩針,西寧王喘過一口氣,便掙紮著要去藏嬌苑查看。任誰也攔不住,只好拿個軟榻擡了往後頭去。到了地方,只見裏頭屋子已經燒得只剩個空殼子了,院子中間放著塊門板,上頭蓋了塊白布。

西寧王讓人把軟榻擡到跟前,顫著手指讓人把白布掀開。裏頭焦黑一個人身,還沾著些金絲細線,想是衣飾上所留,再往下看,一只尚未焦透的手,中間指頭上疊戴著兩個赤金嵌寶戒指。已經有人搽拭幹凈了,露出上頭的八寶鑲嵌來。西寧王嗓子眼裏骨碌一聲,邊上兩個隨侍趕緊扶住,又一疊聲叫起禦醫來。

禦醫上前一看,嘆了口氣,試著摸出針來紮了兩針,再摸一回脈,便開始搖頭。

此時天色已然將明,京郊一處墳場,幺幺親自動手將尤三姐埋了,立了塊石碑,大概記下了位置。然後拎起一旁一包袱從王府裏真正趁火打劫來的細軟物什,往城裏金寶巷去了。如今自己神魂修覆已全,西寧王府想來也顧不上焦雲這等無足輕重的人物了,加上剛又得了十足的盤纏,此時不下江南更待何時?!

第二日皇帝一早朝,先聽到這樣一樁大事,西寧王世子葬身火場,西寧王府整個府邸幾乎付之一炬,西寧王急怒攻心,也跟著一命嗚呼了。這西寧王雖蓄養姬妾,子嗣卻不豐,除了兩個庶出的女兒,還有世子這一個命根子。如今父子俱亡,也不知世子的妻妾們肚裏有沒有孩兒。若是沒有,或者這爵位便可收回了。

賈府之事尚未了結,西寧王自家先燒了個幹凈,一時傳出許多神鬼之說。只主事之人卻不能少,皇帝便又指了北靜王協助東平王繼續料理賈府之事。

王夫人藏匿甄家罪產一事尚無進展,賈赦結交外官之事卻證據確鑿,不止他自己脫身不得,還牽連了史家兩位侯爺。從平安州起獲的賈赦書信中,還提及了史家為其在兵部安插人手等事,循據查去,果然不差。如此一來,兩位史侯也一並被請進了大理寺。

賈政等人全不知情,只王夫人自過了堂之後,身子便一日日差起來。獄中大夫來看過兩回,只說是心郁所致,上頭文書也來問了幾回,獄監便將獄醫所開診方交予他瞧,又道:“我們有甚法子?難道還讓哥兒幾個天天給她耍把式唱蓮花落不成?!”文書相公只好將此事記下了遞上去,只聽上頭處置。

寶釵苦勸王夫人數回無果,也早沒了法子。倒是邢夫人看王夫人如此,嘴上雖不好說,心裏卻大感趁願。

除了心中郁結,飲食難進也是一則,獄中牢飯,王夫人哪裏吃得進口?外頭李紈等人雖三不五時送了吃食點心來,也沒有讓人進詔獄的道理。那些吃食,若是忒過精致難得的,獄監獄卒們便先分食了去,若是入不得他們眼的,難道還能入了王夫人的眼?照樣吃不下去。到後來,索性都給了珹哥兒母子吃去,左右她兩個是甚都不挑的。

賈王史薛四家,如今,薛家嫡枝徹底沒了人,王家勢衰,賈家被抄,連史家兩位侯爺都讓大理寺抓了去,可見是徹底垮了。都有人開始猜測,怕不是得落個滿門抄斬?!

這日,承天府便收到了一紙訴狀,卻是要問賈府要回自家親生兒子的。

原告名喚杜弦,原是大都督府中一名琴師,年輕時也端得一副好皮相。因在樂班領差,與府中歌姬舞姬們都甚是相熟。都是年少青春時候,未免生些男女之事,那碧蓮便與杜弦有過幾回露水姻緣。後來碧蓮有孕,漸漸瞞不得人,終讓管事嬤嬤給抓了出來。幸好此前她曾奉命伺候過幾回榮國府的赦老爺。那大都督聽說如此,便讓人將碧蓮送去賈府,賈赦貪戀碧蓮美色,竟真收下了。如此得以指鹿為馬,謀得生機。

哪知道後來碧蓮難產而亡,杜弦知道消息後也十分傷感,更不料數日後有一個跟著碧蓮去了賈家的小丫頭來找自己,說出一段驚心惡事來。碧蓮又讓那小丫頭告訴杜弦,自己腹中孩兒實在是姓杜無疑。奈何杜弦雖心知如此,卻沒那膽子往賈府要人去。再一個,他自己也不過剛能混個溫飽,自家骨血雖認了旁人為父,卻能得個富貴人生,也是一樁好處,故此深藏不言。只想把這事帶進棺材裏去也罷了。

只如今眼看賈府被抄,更傳說要滿門抄斬,杜弦想到自家親兒明明不是賈家血脈,竟也要受其株連,心下不忍,才來投狀紙,說破這樁醜事。

又告賈赦邪淫害命。原是那自賈府逃出的小丫頭所言,碧蓮難產並非天意,實乃人禍。那時碧蓮身子已將七八個月大小,一日晌午正在所居小院邊的杏花林子裏游賞,賈赦不知哪裏喝了酒來,見碧蓮容色,忽起意興,不顧碧蓮身孕,強行行房,才致碧蓮早產且難產,最終一命嗚呼。

事後賈赦身邊好幾個得寵的姬妾都讓遠遠發賣了,碧蓮身邊幾個伺候的人也忽然調到別處去了,小丫頭雖小卻精得很,生怕被賈家滅口,便逃了出來。她又是知道杜弦與碧蓮之事的,便投奔了杜弦去。

承天府接了狀紙,又傳了當年那小丫頭上堂,一番詢問,細細對答,並無差錯,遂畫了押留了口供。又令取賈琮、杜弦與賈赦之血,滴血認親,果然賈琮之血能與杜弦之血相融,卻不能融於賈赦之血。實則連這步都是多餘,只將賈琮帶上堂來,看兩人面龐身材,便已是十足十的父子。

賈赦納碧蓮並非強納,之後因酒後行房至碧蓮難產也是他們床笫私事,俱算不得罪過,只這賈琮又確是杜弦之子,卻在賈家當了這許多年的少爺,說起來這賈赦於杜弦並算不上奪子之恨,反倒有代為撫養之恩。賈赦知道事情原委,便道既是人家兒子還了人家便是。如此賈琮再不算賈府之人,自然也不必再住牢房,去給賈赦磕了頭便出去了。

只此後凡隔三五日,必備了吃食送來,倒讓人稱一句“知恩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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