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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1章 始知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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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時候,東平王又奉了聖旨來宣,卻是要將賈府人犯即刻帶回大理寺審問。大理寺大牢裏可關不下這許多人,只好先將賈府的主子們先押往大理寺,餘者皆遷往府獄待審。

賈政等人皆由羽林軍押送至大理寺西路詔獄,寶玉遠遠看見寶釵扶著王夫人被一隊兵丁驅趕行走,一時心如刀割。腳下略慢了些,背上就吃了一棍,不由得趔趄著朝前沖了幾步。身子尚未立穩,便聽一旁押解之人厲聲道:“速速上車,若有延誤,嚴懲不貸!”

賈政寶玉賈環賈琮幾人都被趕上一輛大車,又跟著上來兩位官軍,朝外一聲吆喝,大車便朝前走去。寶玉擔心王夫人等,還想往外張望,剛欲動作,邊上看押官軍冷冷看過來,只好作罷。

女犯那邊多出許多人口,也仍是一輛車裏坐了,只看押的都在外跟車,總算讓寶釵松了口氣。

大理寺獄監見是羽林軍押解而來,不敢十分造次,只讓人引路把人帶到獄中牢房,見領隊之人略查看了四下,未有他話,便下令將賈府幾人關入牢房,另點了獄卒看守,才又引了官兵出去。

女犯那頭亦然,只幾人頭上首飾皆被除下,又大致搜了身,索性未曾十分折辱。她們不比賈赦賈璉,還是待審之人,故此也不用換上囚服,總算大幸。雖是如此,只進了牢房,聞著那股陰暗黴腐之味,邢夫人便忍不住幹嘔起來。獄卒見狀,匆匆出去,一會兒卻過來兩個鬼婆一樣人物,抓了她的手一通亂摸,皺著眉頭將她一把甩到了地上,啐道:“呸!擾姑奶奶清靜!”

邢夫人不明所以,還是蕊兒告訴她道:“進牢房時都要驗身,若是有孕之人需得分開關押。想是方才太太惡心,讓人誤會了。”

邢夫人一張臉又紅又紫不知如何是好,卻聽一旁傅秋芳道:“我們方才並未驗過啊……”

蕊兒看她一眼道:“你還當是什麽好事不成。”

邢夫人哪裏會不知道傅秋芳心思,只這時候她心裏亂得很,實在顧不過來。反朝著那些獄卒問道:“另外的人關哪兒了?什麽時候過堂?”

獄卒木著臉道:“各有各的關處,要審時自會喊你,急什麽。”

大理寺中關審的多是有官爵者,尚未經審的獄卒獄監也不敢太過造次,誰知道這些人到底有幾個會出去,這時候得罪了未免劃不來。若是待經審定罪了的,那才是獄卒們發財的時機。

只不會特意欺辱敲詐,若說要伸手關照,那也是沒有的事。除非外頭托了人情進來,又或者送錢送到能把這一層層的守衛都焐熱了,才有兩分可能。賈府的主子們平日裏都是煨著地炕火盆過日子的,這呼喇喇成了階下囚,昨日一夜就凍得夠嗆,如今一比眼前,才知道昨日那情形竟是天堂了!

這詔獄內終年不見甚日光,墻上只開著腦袋大一個小洞還蒙著鐵網,且那開著洞的墻在東西兩列牢房中間,只隱約能看出天明天黑來罷了。牢房內一個土炕,上頭鋪著稻草,角上堆著塊看不出顏色來的破氈。雖歷朝歷代皆有囚犯衣食洗宿等規定,到底也沒幾處真能謹遵不怠的。

大理寺牢中還算好的,賈府餘者仆眾都先押往府獄,這卻是少有之事。從前查抄的人家,奴仆都是拘役在原處,等主家定了罪,再行發賣。這回竟都押入獄中,且先於主家過審。

先是王夫人屋裏的伺候丫頭們被一一過堂,問的都是那小佛堂中之事。這幾個都是後來的,哪裏知道其中故事,只說那處不需她們打掃,亦不許隨意入內等話。倒有幾個婆子,聽說官府詢問此事,便漏了點口風,讓人推了出去,也跟著過堂。幾人便說原是甄家抄家時,甄家來了幾個女人,還搬擡了些東西的,後來也未見帶走,餘者便不知了。

這幾個婆子卻因說了這話得了好處,從通間的大牢房裏分了出來,關到另一邊的小間去了。眾人聽說如此,越發踴躍,只道說了密事便能得好處。一時間賈府裏後宅前院的大小瑣事都有人呈供,那些小廝們見了不免心裏著急,想想自己要說內宅之事是無論如何也比不過女監那頭,連爺們的大事也不甚知曉,便只好把幾個管家們的事抖摟了出來。

如此十數日,賴大周瑞等掌權豪奴爭買田地、仗勢欺人等事都一一坐實,當中不乏欺男霸女、逼死人命等事。兼之賈府倒臺之事傳出,更多苦主拿了狀紙告上衙門,大理寺尚未開審,承天府已接了大小數十樁案子。

賈府被查抄,第二天黛玉便知道了,當即帶了人往前頭尋林如海去。林如海更早知道消息,見黛玉來了,知道她心裏著急,便把賈雨村供出賈赦等人,皇帝嚴令徹查等事細說一邊,又道:“只你大舅舅還牽扯了平安州官盜同謀之事,且他與義忠親王一系淵源頗深,如今的小王爺是個心裏有數的,並未上了旁人的當。只你大舅舅糊塗,非但不明形勢,還有親筆書信勸人合謀的,裏頭言語多有悖逆,實在是……誰還能救得?!”

黛玉知道林如海的,若是能伸手自然也不會袖手旁觀,如今聽了事情原委,不由嘆道:“這……那二舅舅那裏……”

林如海又嘆道:“照著此前聖上之意,恐怕也沒有要將賈家連根拔起之意。到底如今七皇子天生穎慧,大得聖心,若把他外家除盡,於他將來也無益。再則那蘭小子實在是個有能耐的,聖上正要用他,不好寒他的心。另一個,珠兒媳婦從前家人,如今在內六部掌著聖上幾處錢袋子,也大有香火情的……”

黛玉松了口氣道:“如此便好……”只看林如海面色卻似另有隱情,忙問道,“爹爹,怎麽還有旁的什麽不成?”

林如海無奈道:“唉!為父也正頭疼。昨日東平王同西寧王帶了些箱籠連夜進宮面聖,卻是你二舅母那裏搜出來的東西仿佛又牽扯上甄家了……”

黛玉一楞:“甄家?他們不是早就被抄了嚒?”

林如海沈沈點頭:“正是這個才……唉!甄家抄家後,將部分罪產送到了賈家,照說來該是你二舅母接下的,也不知你二舅知不知情。”

黛玉面色蒼白,一語不發,林如海見她如此,又是欣慰又是心疼。這女兒家聽了這樣大事,沒有哭著亂做一團,更沒有不知輕重地求自己這個當爹的想法子救人,可見是個心裏明白的,正該欣慰,只是這越明白的豈不也常是越難過的?因此心疼。

林如海便勸道:“你也毋需太過擔心。事在人為,一樣罪兩樣罰,還得看聖上的意思。總不至於……趕盡殺絕。”

黛玉強忍了淚道:“如今、如今正值天寒,我一會兒吩咐他們備些禦寒之物,爹爹可能讓人送去?”

林如海點頭道:“送些衣物當是無妨。”

黛玉見林如海應允了,正待下去料理此事,忽然想起來道:“對了,方才爹爹所言,那大嫂子如今卻是……”

林如海道:“聖上憐其喪夫守節,特恩準其攜產另居,未入抄查之列。”

黛玉心下一松,她倒不是擔心李紈受苦,只是以她對賈蘭的了解,若真的把李紈關押了,在裏頭受些什麽苦楚,李紈自己或者還渾不在意,卻不知賈蘭這個霸王性子的會鬧出什麽事來了!且她聽尋瑎所言,賈蘭如今道行還在尋瑎之上,於術法上更是一點即通,若惹了他,怕真沒人攔得住了。

賈府裏人犯都押解出門後,羽林軍又押了個婆子往稻香村裏來了,兵丁開了門,那婆子便進去說話。卻是令李紈遷居的。賈府財貨眾多,還需點算些時日,欲將園子裏搬擡幹凈了先封園,李紈住在裏頭卻是不便了。知會她半日後搬離,私產皆可隨行攜帶,自會派人搬擡。巧姐兒的東西在那頭的如今一時找不全了,尚存在稻香村的依了單子點清,可一同帶走。

平兒這時候也覺出不對來了,待那婆子一走,便對李紈道:“奶奶,是不是……沒有什麽大事?……嘖……”話問出口,她自己也覺不對,都抄家了還不算大事,什麽算大事。

李紈卻點點頭道:“只怕是王家的面子。”

平兒一想也只有如此了,心裏便高興起來,想著或者鳳姐無事,才有此籌劃。

李紈屋裏早多少年就沒剩下什麽了,何況她又有獬豸環在手,平兒幫手把些放在明面上的衣裳首飾裝了箱子,統共不過六七擡。到了下晌,來了幾個仆婦,把她們引上了車,後頭一隊兵丁幫忙搬擡東西裝了車,李紈說了個去處,卻是從前安置李嬸母女的那處宅子。

平兒見李紈一臉淡然,不由想起當日鳳姐說與自己的那些話來,“大嫂子是個心裏最有算計的,旁人的事是一概不問不管,自己的事卻從沒見她出過紕漏。我走了之後,你就帶著姐兒搬過大嫂子那裏住去,只說姐兒小,需得仰仗她教導。她雖是個冷心腸的,滾到她腳邊卻沒有不扶的道理。只看她從前照應二妹妹同四妹妹便知道了。”

如今再看李紈行止,才知道鳳姐的話竟丁點沒錯。當日自己見鳳姐沒把巧姐兒的嫁妝托付給王夫人,反托付給李紈,心裏就想不明白。如今才知道鳳姐真是算無遺策。

到了地方,裏頭還留著兩房仆從,他們也不知外頭的事,見主家來了便出來相迎,屋子本是常在打掃的,略收拾了下便得住了。李紈又吩咐做了熱湯熱飯來,幾人吃了再說。

待用過了飯,李紈才道:“如今太太他們都被押到大理寺了,我們還需打點些禦寒的衣物和吃食送去才好。”

平兒忙道:“但憑大奶奶吩咐。”

李紈道:“我只是同你們說一聲,你們心裏有數就好。衣裳只做棉袍,也不用綢緞,我自去吩咐,到時候我們一起動手便是。”

巧姐兒道:“用布?大伯娘,我箱子裏有皮料,還有厚緞子,你拿去用吧。”

李紈搖頭道:“姐兒是心善,只那裏頭,你要用了太好的,恐怕就送不到他們手裏了。”

平兒便在一旁給巧姐兒解釋,李紈自喚了人進來,吩咐去買青布稱棉花來。

當著人,她也只好一針一線做衣裳罷,只那針腳手速,已經讓巧姐兒同平兒兩人看呆了眼去。十幾口人的衣裳,哪裏那麽快就能得的,李紈又讓人打外頭鋪上叫了兩個針線娘子來,加上府裏幾個能做活的,也足忙了三日才都得了。

她又出不得門,便將衣裳上頭都縫上箋子,包做兩個包袱,讓兩個老仆趕了車去,又拿了一袋子的散碎銀兩用於打點。

半日方回轉,只道都送到官獄了,銀子也打點了,都答應的好好的,料應無妨。

幾人聽說如此,略送了口氣,又動手做起棉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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