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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8章 傾覆(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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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姐兒要睡時,見平兒臉上似有淚痕,眼睛也紅紅的,立時不睡了,問道:“是哪個欺負你了?你告訴我。”

平兒搖頭,強笑道:“沒有,方才出去打聽了兩句話,讓風吹迷了。”

巧姐兒想到剛剛聽人說的賈璉的事,便道:“你……你是擔心……”她如今卻不願叫賈璉一聲爹了,便止了話。

平兒苦笑道:“姑娘別瞎琢磨了,旁人關我什麽事,我只管伺候好姑娘就成了。”

巧姐兒聽了笑笑,抱著膝歪頭道:“也不知娘身子有沒有好些,豐兒怎麽不給我們來信?”

平兒強壓著聲道:“姑娘忘了?那裏連丫頭帶媳婦們識字的可不多,又到了年下,更忙了……”

巧姐兒搖搖頭道:“你也不用哄我,我知道,她們肯定是不想再同這府裏有來往了。”

平兒心一揪又一放,又同巧姐兒說幾句,見她睡穩了,另換了個丫頭來守著,自己往外頭屋裏坐著去,痛痛快快哭了一場。

她是最知道鳳姐不過的,若是她果然大好了,該另想法子為巧姐兒謀劃才是。只要她還在,哪怕不在這府裏了,也沒人敢十分為難巧姐兒。如今忽然有人往衙門裏告賈璉,且那罪名也確有其事的,這是打著族中問罪不及出嫁女的主意了,且巧姐兒許給了舅家,更不消擔心了。難怪方才趙嬤嬤急著問此事來,她倒知道幾分二奶奶的心思。

平兒心裏百味雜陳,想到鳳姐這會兒極可能已經不在了,一時覺得氣都喘不上來,只沒得著準信,或者未必到如此地步了。如此來回來去欲欺哄自己一回,眼淚卻流個不停。轉念又想到賈璉,只覺怒火中燒,恨不得立時判個斬立決來才痛快。只若真這般,那裏頭一事無知睡得安穩的巧姐兒,豈非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女了?

一顆心被揉皺攤平,難得安寧,就這麽枯坐了一夜,早起伺候的婆子們見著都嚇了一跳,只當她是為賈璉憂心,倒嘆一句癡情。

賈赦初時聽說還不在意,眼見著賈璉去了一日還未回來,面上有些掛不住了,便叫了賴大來,讓他拿了自己的帖子去都察院要人。賴大拿了帖子哭笑不得,這大老爺是活在什麽地方,事到如今還覺著自己的帖子能派如此用場!

只好佯裝去了一回,尋了從前舊識打聽消息,越聽越心驚,待飛馬回到府裏,衙門已經又姓名清楚地傳了幾個奴才去了。本來還欲傳尤二姐的,卻是尤二姐嚇得暈了過去,那邊才只好作罷。

賈赦聽說是張華告發的,大驚失色,趕緊令人把邢夫人叫來,邢夫人便把當日遇賊走脫了張華的事說了。賈赦掄起就是一巴掌,把邢夫人打倒在地,罵道:“蠢材!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你是要害得我賈家斷子絕孫才高興啊!”罵完還不解氣,又踹上一腳,才氣沖沖去了。

無奈雖赦老爺親自出馬,也沒見都察院賣他面子,連個主官都未能見著。想想從前去個二等管家,就能把一眾差役們嚇得作揖求饒,才知道那句世易時移。

張華把當日如何告狀,如何受賈珍父子脅迫避走,如何躲過了謀害,回京後又如何被賈赦使人扣押拘禁,自己又如何逃了出來等話一一說了。察院照著狀紙所述一一詢查,尋得了當日小花枝巷的鄰舍,坐實賈璉在外宅娶親之事,並香燭紙馬等物,絕非納妾之禮。又有當日替菨哥兒接生的穩婆作證,菨哥兒出生年月並是否足月等話。

兩相一合,確是於國孝家孝兩重孝中娶親生子,大悖人倫。至於是否瞞親偷娶,是否停妻再娶,又有當日在外宅伺候的家人和如今已被休棄的當日正房身邊丫頭口供為證。

吳家聽著衙門傳信,先疑族內有子弟不遵吩咐擅自告發,查問一番才知道竟是賈府自家恩怨,不禁大喜。吳濟霆吳濟巖等又聽說連日賈赦之行,越加歡欣,吩咐道:“使人再挑唆攛掇幾句兒,再給蘭臺寺報個信去,現成的功勞,看哪個趕得上了!”自有家人各自領命去了。

賈赦連著往外跑了幾日,越跑越心慌。幾家故舊,只史家兩位侯爺知道他來了都各自相見了,餘者竟都各有推諉,連個人都沒見著。兩位侯爺雖與賈赦見了面,卻也一般束手無策。賈赦無奈,又紆尊降貴往幾家從前依附賈府的人家去了,人倒是都見著了,所問之事當面也一一應下,只事後卻了無聲息,所托所求皆如石沈大海。

賈赦欲見賈璉,都被都察院以各樣理由攔了,賈赦見一眾人等面上神色,不禁大怒,罵道:“好一群猢猻!當日的戲酒都吃到狗肚子裏去了!竟敢如此無禮,卻是仗了哪個的勢?!”

應答的刀筆吏心中可笑,遂道:“大人此言謬矣,我等按規矩辦事,本該如此,乃是國法所定,又需要仗哪個的勢來?若真要說,那也只能是仗了聖上陛下的勢,卻不知大人又有何不服處。”

賈赦見這等微末小官也敢同自己對上話了,不由冷笑啊道:“這又是哪裏躥出來的畜生,你算個什麽東西,也敢來答爺的話?”

那小吏面不改色:“小人遵察院之令,應對大人所詢,大人若無事要問,小人告退便是。”

賈赦大怒,連這等人物都敢對自己如此言語了,那還了得?!遂吩咐身邊人道:“給我拿下!教教他規矩!”

跟來的人裏頭很有幾個賈赦的親信,這許多年來橫著走慣了,聽賈赦吩咐,便立時動手將那小吏摁倒在地。一時喧嘩起來,察院聽得稟報,急忙出來平事,賈赦見了冷笑一聲道:“好,好,總算見著個人了。”

察院乃是新任,給賈赦見了禮,卻並不賣他面子。賈赦又說起要見賈璉的事,察院不搭這話,只讓他們放了方才那小吏,還要問動手之人“辱官”之罪。賈赦大怒,雙方言語幾回,賈赦見他拒不答應探視賈璉之事,自覺面子有損,哪裏肯輕易放了那小吏,便欲令家人綁了人回去。

察院見狀一聲令下,衙役將賈赦行人等團團圍住,賈赦見這陣勢,大笑道:“好,好,果然是世道變了,竟有人敢同我動起家夥來,怕還不知道國公府的匾是打哪兒來的!”

到底青衣人眾,賈府眾人見那些衙役下手竟不留情,心下大駭,也管不得那小吏了,察院見人已救下,便令人停手,賈赦此時被一眾家人護在裏頭,見如此情狀,正是又驚又怒,留下兩句狠話匆匆離去。

轉日便有禦使上本彈劾賈赦“仗勢壓人、毆打官吏、以權謀私”等罪,狀紙上直陳數日來賈赦在京中所作所為,又道其所言常涉皇族貴人,倚為強勢,欲借此私平其子悖逆大罪雲雲。

皇帝見起事在賈璉,便令都察院述案,都察院便將案錄及部分證供呈上,皇帝略翻看,見其中證據確鑿,便批了按律斷刑四個字。

大理寺查定風向,亦上一本,卻是賈雨村招供之詞,事涉大小官員十數人,其中便有賈赦。按賈雨村所言,賈赦自石呆子之事後便對賈雨村另眼相看,此後又有數樁相類之事,賈雨村或以手中權柄,或持賈赦之書脅迫非轄內官員相助,巧取豪奪古董珍玩共計三十餘件,皆經賈雨村之手獻於賈赦。其下附了部分珍玩細目。

皇帝聽完大怒,令都察院、刑部、大理寺共審,徹查牽扯其中的各路官員。大理寺又奏榮國公府世襲一等將軍賈赦不理刑部查問,衙役多次前往傳其過堂皆未果等話。皇帝看賈雨村所供官員,還有權位高於賈赦者,只怕這些人故技重施,特調禦前捧日軍一隊協助三司。殿中文武聽了此話,皆心中一顫。更有兩個自知難逃的,竟當庭暈倒。

自內廷之事,朝中多年勢力格局被意外打破,如今正是將欲再衡之時,卻忽然又出了這樣的事。那賈雨村曾官至大司馬,一路上來不知與多少人有過私下交易。且此人奸險難料,不知手裏又留了多少實證把柄。曾與其有過交往之人,此時都不禁背上發涼。

若是換了從前,大夥兒聯手拼一把,讓他在牢裏病故也罷了。可如今各路不通,又嵌了許多內六部的人於其內,哪個敢輕舉妄動?只怕這頭剛有動作,賈雨村還沒咽氣,自家就被抄了。是以眾人越發尋了各樣由頭於私下聚首碰頭,個個都盼著有人出手,卻又個個不肯先動。到底拖到了今日。

賈政如今外無官職,內無清客,閑時多用來問寶玉功課,對朝上風雲再起之事丁點不聞。王夫人正想著待寶釵出了孝,如何與寶玉細說,又如何使法子讓邢夫人自己交出管家大權來;如今王家在京中只餘幾個老仆,再無人給她送信提點,她自然更不知道了。

邢夫人自被賈赦打了一回,又見賈赦幾日外出卻沒見賈璉回來,越發怕被遷怒了。只讓個費婆子去打探消息,自己盡量避而不見。傅秋芳幾回欲來相詢,都讓費婆子擋了駕。笑話,如今邢夫人臉上巴掌印子還沒下去呢,哪裏敢見人!傅秋芳無法,又讓陪嫁來的人往傅家去求援。起先去了一回兩回還好,後來去的婆子回來道舅爺沒讓自己進門。

傅秋芳這下也慌了神,正沒個抓撓,外頭忽然吵鬧起來,正要起身讓人問去,一個婆子慌慌張張進來道:“奶奶,來了一眾官兵,把老爺帶走了!”傅秋芳一楞,緩緩坐下,只左看右看,卻不知能做些什麽。她雖讀些詩書,卻哪裏知道這些事情?看周圍幾個陪嫁來的心腹們,也都是一臉驚慌一頭霧水的樣兒,深吸了口氣道:“隨我去二太太那裏問問吧。”

邊上一個媳婦子便勸道:“奶奶穩一穩,萬不要慌了神。從前衙役們問上門來也不是一回兩回了,不是照樣沒事?咱們府裏可不是一般人家,這許也不是什麽大事。奶奶這會子去那頭,不是服了軟了?往後她們越發看不起咱們,不把咱們當回事了!”

傅秋芳聽了這話又猶豫了,另一個婆子也道:“奶奶想想,若真有事,太太怎麽能不見奶奶,不同奶奶商議?想來也沒什麽大事的。”

傅秋芳想想也有道理,便又坐下道:“那便再等等看吧。”

賈赦被請進了大理寺,主審官將賈雨村所供之事一件件與他說來,他只兩眼一閉一件不認。這樣的人,幾位主審也見多了,腹中冷笑,面上不動聲色,反將從賈雨村處查抄來的書信文書一一細察起來。

這一查之下,有一封裏頭提及的平安州官員,也涉珍玩之事,卻與刑部如今正追查的一件案子有幹。幾相比對接續之後,也不管另外幾件事還沒個著落,刑部已急急另寫了摺子遞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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