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384章 生死

關燈
賈蘭自往櫳翠庵去了,惜春同妙玉如今日日都在佛前為賈母跪經,見賈蘭來了,惜春便先止了手裏木魚,領著他往後頭小院裏去。

等賈蘭從櫳翠庵裏出來,回到稻香村,李紈已經回來了。一見賈蘭舉止,不禁瞇了瞇眼睛,對幾個丫頭道:“你們先下去吧,讓我們娘兒倆好好說話。”那幾個答應一聲都出去了。

這裏李紈看著賈蘭道:“嗯,可是要我說聲恭喜?”

賈蘭一笑:“娘你看出來了?嘿嘿,前兩日剛突破的。”

李紈略皺了皺眉,問道:“不容易,可是得了什麽機緣?”

賈蘭如今修煉極魄的速度,便是在修界看來也非同小可了,何況在這麽個連靈根都沒有的地界。李紈方才一眼望去,見他氣韻有變,只想不通其中緣由,才有此一問。

賈蘭也皺了眉,良久才期期艾艾地道:“倒是受了人指點……”

李紈見他這模樣,心裏越發好笑,問道:“受了什麽人指點?這是好事,你又這副模樣做什麽?!”

賈蘭抿抿嘴又嘬個牙花子:“嘖,我都不曉得怎麽說。要不等他自己同你說吧。左右過陣子他也得來拜見的。”

李紈心裏詫異,之前阿土在南邊呆了那許久,也沒見過什麽特別的人。後來元春薨逝,阿土將賈蘭送回去後便回到了京中,如今算來也不過月餘時間,怎麽就好似錯過了多大的事似的……

賈蘭見李紈那表情,嘆了口氣道:“我、我……我見到媯柳姐、呃,不,媯柳……也算媯柳吧。”

李紈一驚:“什麽?”

賈蘭看李紈一眼:“娘你就不用瞞我了,那媯柳根本同我身邊的小廝們一樣,都是鎖靈傀,我說的沒錯吧?我問林姑姑,林姑姑還說媯柳回師門去了什麽的,都當我是小孩子呢,嘁!”

李紈不理他的牢騷,問道:“你見到的是誰?你既知道鎖靈傀,便該知道那鎖的原是妖靈,如今是何情形?”

賈蘭便把事情原委說了。原是他從長安城回去後,隔日就有人趁夜尋上門來,自己正欲動手,那人卻說出兩件自己同媯柳的密事來。賈蘭心下更疑,只當媯柳遭了暗算,更欲與來人拼命了。那人見賈蘭神色,心知不妙,便把自己原是媯柳的話說了出來。賈蘭初聽自然不信,那人又說媯柳本是鎖靈傀,自己原是鎖在其中的妖靈。

賈蘭想起自己身邊的小廝們管媯柳叫師姐,倒有兩分相信了。兩人便住了手腳,那人見賈蘭相信了,索性把自己的事情和盤托出,倒把賈蘭鎮住了。

他道他原是一個妖靈,自願被阿土鎖靈後便成了媯柳。只那日與人對戰時,錯把靈玉當靈石用了,元神大漲,便破了傀儡中的鎖靈陣。只當時他元神大亂,極為不穩,便直接往對戰敵手的身上附去,想借他神魂來用。哪想到對方神魂也非常人,內中所蘊之力極大,且那神魂對靈玉之能極為渴望,等自己察覺不對想要撤時已然晚了,差點偷雞不著蝕把米反被吞了去。

對方神魂吞了些靈玉之能後也一樣陷入了混亂,靈玉之能反成了正主,趁兩者皆神迷之時竟開始了融魂。幸好當日舊主對他的神魂還有感應,引動了元神裏的青冥,在其他各樣累世記憶、恩怨情仇、巫術妖法都不能自主時,這青冥卻能掌控靈玉之能。

就這樣都不知過了多久,等他“醒”過來時,發覺自己已經不是“自己”了。有些像曾聽人說起過的宿世通——好幾輩子不同的人生經驗,都存在一心之內。每一件事都是“自己”經歷過的事,都“感同身受”。可偏偏他記得的經歷裏又明顯有相互沖突的地方,其中的“我”跟另一段記憶中的“我”還曾是敵手;記憶包含著不同的人物事情還罷了,還有全然不同的境界,甚至全然不同的天地法則。

因此,他剛“醒”過來覺察到這一團已然完全融合卻明明互有不洽的“自己”時,心念一時經受不住,便又暈了過去。

賈蘭聽到後來,都忍不住同情他。這還算個人嗎?!你同你的宿敵融為一體了……還是融的魂……換句話說,哪怕你現在就自殺,再投胎也沒用了。因為現在你們是“一個”人。

賈蘭問他:“那你……你還是媯柳嗎?”

那人楞了楞,老老實實道:“我也不知道……”

媯柳的人生經驗他都有,包括在這裏的數年光景,甚至包括關於浮塵集市的無窮歲月,這看來自然該是實打實的媯柳了。可是,他又有深山裏千年修行的記憶,還有南詔國稱王為主的全部人生,甚至還有此界之上,赤瑕宮、太虛幻境的千年輪轉……他擁有這所有的記憶和隨之一同的所有感情,這又哪裏僅僅是一個媯柳了!

李紈聽完也楞了,苦笑道:“這實在是沒有想到的事。”

賈蘭說完了故事,便仰了頭問:“娘,你說……媯柳……算不算活著?他又算不算是媯柳?”

李紈一笑:“你問我又有何用。你說的媯柳,是這個名相在你心上的一個投影。如今還算不算是,也要問你自己。”

賈蘭一嘆道:“我也這麽想呢。從前我也不是知道媯柳所有的事的,如今……既然我說起什麽,他都能對得上,那他就是媯柳。至於旁人,或者也能把他認作是別人,我卻管不著了。”

見李紈笑而不語,他又道:“我就想啊,若是這樣,常人輪回了千百世,若是千百回的經歷都記著,那上一世的親爹,下一世或者就是世仇;這一世的兒子,前一世或者就是陌路……如此算來,到底什麽算恩,什麽算怨,什麽是親,又什麽是遠?……”

李紈點頭道:“要論這些,都需得有個立足處,人的立足處就是個‘我’,你能切實感知到什麽樣的‘我’,便會看到什麽樣的恩怨親疏。只能看眼前一世的,和能前後各知三生十世的,觀世間人情自然大不相同,所應言行也自然大相徑庭。”

賈蘭笑道:“可見這個‘我’實在是要緊!”

李紈看他一臉鄭重得色,自己也忍不住一笑。果然一樣境,兩樣道,有人看見的是‘我’之不可靠,也有人看見的是‘我’之事關緊要,各有各路,勉強不得。

又說幺幺見賈蘭走了,便回身到外頭臨街停的一輛車裏,往香菱身子裏一藏,對外頭等著的婆子道:“成了,走吧。”跟著的車夫聽著了,便趕了車往金寶巷去。

回到了家,焦雲還沒回來,只封氏一人在家。自上回堂上相認,待事情了結後,焦雲便接了封氏回來同住。又請了和生道的大夫來給封氏調理身子,前後也花了七八十兩銀子,實在是當親娘孝順的意思。

封氏知道了事情原委,也把焦雲當女婿看待。只如今香菱恢覆了身份,她倒有心讓他兩個正經拜一回天地,又怕焦雲另有打算,只在心裏思量卻未曾說出口。不料過了幾日,焦雲自己撇下香菱同封氏商議起此事來,只說想明媒正娶,不能委屈了香菱。封氏聽了自然大喜,把香菱叫來一說,卻不料這女兒竟不同意。

問急了,她才道:“如今京裏不安生,那兩頭神仙打架,咱們不過小老百姓,被牽連在內不是好事。不如等過一陣子都消停了,咱們回南邊去。等都安生了再說不遲。”

焦雲知道如今西寧王府也在對賈家出手,還真不是個安耽的時候,便聽從了香菱這話。封氏見他們小夫妻兩個都一心如此,自然也沒有異議。卻不知道這是幺幺不忍占了香菱的洞房花燭夜,到底這事兒於世間女子而言,實在要緊要緊。自己嘛,一活千兒八百歲的,真稀罕這個,什麽時候玩不得?想玩幾回不行?

香菱到了家,見封氏在,便拿了那藥丸子,刮下點粉來和在水裏伺候她喝了。卻是怕她身子太弱,虛不受補。好在如今已經調理了一陣子了,還算經受得住。如此前後半月有餘,才將一顆培元丹都服完了。雖未見白發轉黑、落齒重生的話,只精神就比從前好了許多。幺幺自覺已經盡了力,便也不再強求。

他們這裏和樂,薛家卻翻了天了。不為別的,卻是那都察院判了薛蟠一個斬監侯,等著來年再審後問斬。薛家扔進去了無數的銀子,又托了無數的人情,竟換來這麽個結果,薛姨媽喊一聲“蒼天!”就牙關緊閉,直倒了下去。寶釵也哭得沒了主意,卻又不得不強打精神,支撐門戶,照顧母親。

賈政得了消息便遣人告訴了王夫人,王夫人早有心理準備,只她如今熱孝中,也不能上門去探看。只遣了陪嫁的兩人去看望了一回,那兩個回來便給王夫人帶了一封薛姨媽的書信。王夫人不識字,正想著叫哪個給念,打開卻見信上也沒字,只畫著一塊玉,一塊金鎖,並一些文書箱籠。心下雪亮,便收了信,自己皺了眉細思此事。

賈母百日後,本該扶柩歸籍,賈赦卻指了大理寺不時上門詢問的事只說自己走不得,王夫人又身子大敗,不得已,只好賈政帶著寶玉兩人扶柩南下。

待得他們從南邊回來,家裏已全然換了樣子。

賈赦同邢夫人住了榮慶堂,王夫人仍在自己的小院裏住著,原本賈赦那裏的仆眾們也紛紛到這頭來當差,還個個都壓這邊的一頭。王夫人的身子越發不好,倒是鳳姐略漲了精神,時常彈壓著些,還略像點樣子。

惜春為賈母往天寧寺誦經超度,不知怎麽的竟在那裏出了家,回也不曾回來,直從那寺裏出去雲游四方去了。待府裏得了信,哪裏還尋得著人?連當日帶了去的兩個小丫頭也不見了蹤影。

因王夫人病倒了不能理事,這事兒便問到邢夫人跟前去,邢夫人又有什麽法子,只虛張聲勢城裏城外走了兩遍,就算交代了。

又說那賈赦同邢夫人,早在賈母停靈府裏的時候就行動開了。因賈政同王夫人都要往宮裏去,待王夫人回過神來,那賈母的一眾私房早讓搬空了去。欲問丫頭們要鑰匙和賬目,只說不知道弄哪裏去了。發了狠要處置她們,邢夫人又攔在頭裏。

後來還是金釧兒拉了琥珀偷偷來了一趟,才知道原是邢夫人許了珍珠,待賈赦出孝後納她做姨娘,許了許多好處,珍珠就偷了把冊子同鑰匙都交了過去。琥珀察覺的晚了,如今老太太沒了,她也沒個依仗,自然不敢吱聲。王夫人聽了氣得直咬牙,卻也毫無辦法。

賈赦見賈政回來了,先賈政開口道:“當日是老太爺做主讓我搬那邊去住了,要說分家,其實那時候就算分過一回了。只是咱們到底親兄弟,我要是非要趕你出去住,也不像個樣子,只還如從前一樣吧,年下按份子拿花費,我也不會太委屈了你。”

賈政讀聖賢書長大的,雖覺不平,卻沒那臉去爭辯。再者如今女兒亡故,老母新喪,正是心灰意冷時候,更不欲與賈赦多言,只都唯唯認了。

賈赦同邢夫人一看那頭如此好說話,真是心花怒放,只可惜賈母死了這親兒子還有三年的孝,不得宴樂慶賀,實在是美中不足。好在賈母私房中許多難得的古董,如今盡歸了自家,只一樣樣細看過來,就是件無上美事了。只賈赦一邊看一邊忍不住埋怨自家那已逝的親娘:“若一早知道家裏有這許多好東西,我又何苦那般上躥下跳地到處搜羅?!嗐!”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