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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6章 對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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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眼圈紅紅的不時低泣,滿心裏打算的都是賈母如何發落趙姨娘的事。賈母戴了眼鏡看過幾張紙後,初時的憤怒便消湮殆盡,換上了一臉的凝重。鳳姐也不則聲,一時屋裏鴉雀不聞。

許久,賈母讓叫了人進來,吩咐道:“往前頭瞧瞧去,把兩位老爺叫來,就說我有要事商議。”

王夫人聽了心中暗喜,知道這回趙姨娘是絕落不著好了,事實俱在,賈政也沒法替她開脫,看往後哪個還敢害寶玉!鳳姐聽叫了老爺們進來,心裏猜度著賈母是不想讓事情往外傳出分毫去了,恐怕自家叔叔這回得不著這個便宜。只是這裏沒有她說法的份兒,也只好心裏可惜一回罷了。

這日賈赦在家高臥,賈政衙門裏無事也一早回來了,聽說賈母來喚,趕緊都換了衣裳進來。邢夫人得了消息,只怕是迎春那裏的事兒賈母知道了,又要訓人。一聽說沒叫自己,心下大暢,只轉念又想到一會兒若是賈赦挨了罵恐怕自己也落不著好去,一時心裏又忐忑起來。

只說賈赦賈政到了裏頭,見過賈母。賈母也不多說,只讓他們看看那些供狀。

賈政看了兩張,立時大怒,面色煞白道:“好個毒婦!瞞得我好!快快給我綁了來!”

賈赦也看了兩張了,見賈政如此,摸著胡子笑道:“好了二弟,當日還不是都只往我身上推。我說嘛,若真是冤鬼尋仇,好好刮拉上侄兒作甚麽!只你們都一口咬定了,我也沒法子。總算老天有眼,替我洗脫冤屈,這黑鍋今日竟是可以卸下了。”

賈政面色紫脹,說起來倒是自家管教不力反牽連了那頭,雖面上大為難過,到底起身給賈赦賠禮。

賈母出言制止道:“好了!家裏的容易,依著家法處置了便是。尋你們來難道就為了說這個的?若只為這個,竟是連告訴也不必告訴你們的,難道還能指望你們從此收心長眼,吃一塹長一智了不成!”

賈赦因女色出過的事也不是一件兩件了,這話聽了自然心虛,賈政原先只當自己立身清正治家有方的,如今這打臉的事實就在眼前,一時也沒了聲息。

賈母又道:“尋你們來,是要商議外頭的事。那馬道婆既有這樣手段,一則要防她知道了消息狗急跳墻,誰曉得她那些鬼蜮伎倆,又能生出什麽禍事來,此一路不得不防。二一個,她能同那毒婦竄通謀害寶玉同鳳丫頭,自然也能同旁人勾結。那藥王廟也是個大廟,京裏多少人家都在那裏有供奉的,還不知道這婆子手裏捏了多少罪證呢。是以這竟不是我們一門一戶的事兒了,到底該如何施為,需得你們拿個主意。”

賈政便道:“這惡婆子會如此陰毒手段,恐怕尋常人要捉她也難。不如索性報到官府,讓官府捉拿了她去。雖是家醜不可外揚,只如今恐怕也顧不得這許多了。”

賈赦忙道:“這叫什麽主意!她手裏還別家見不得人的事兒呢!我看不如我叫人去捉了來,好好搜尋拷問一番,說不得就是一宗兒了不得的人情!”

兩人各有所慮,一時難以定論,賈母嘆道:“都想得容易了!你們就忘了當年那位老千歲栽的跟鬥了?本朝素來最忌諱這個的。如今若是我們只為了遮掩家醜把這事兒捂住了,不被扯出來還好,若是哪日被掀了出來,恐怕落不得幹凈。”又瞪賈赦一眼,罵道,“收收你那糊塗心思!這是這麽好賺的便宜?!不說那婆子手裏的事兒到底關系到什麽人,只說她有這樣手段,你悄悄捉了去,是殺是放?先不說那些陰邪手段你鬥不鬥得過,只說你沾過這事兒,往後少不得有人疑心你也得了幾樣魘魔手段去,到時候你還想安生得了?!真是越老越糊塗了!”

賈赦方才一時利欲熏心,賈母所言倒不是他沒想到,而是他本就存了將那馬道婆收為己用的心思,或者再不濟,也得問出那魘鎮的法子來自己私藏了。如此殺人不見血的手段,豈不比什麽死士殺手都要管事得多了?!

如今聽賈母說破,又想起自己被冤鬼纏身大病一場的事兒來,這婆子只怕比那鬼還厲害些,好處自然要緊,卻也沒有命要緊,便訕笑著道:“是兒子一時氣糊塗了。”

賈政這麽聽著,自己的主意該不錯,怎麽賈母也道想得容易了,正待再說,就聽賈母道:“至於說交辦官府的事,雖是個主意,也得從長計議才好。真要隨意交代給衙門去,就是把自家的醜事抖出去了。這一步也不是不能走,只是總不能白落個笑話,需得換些東西來,才算不枉。”

賈政聽了思量一回,又道:“都察院同我們素來和睦,這事兒若交予他們去辦了,或者還能遮掩一二。且那婆子作惡必不止這一起,若是幾家都有,想必都察院也知道輕重的。”

賈母點點頭,又搖搖頭道:“雖是可行,只沒得著好處。”

眾人便都住了聲細思量,賈母見鳳姐似有話說,便問道:“鳳丫頭可有什麽好的計策?”

鳳姐道:“我那點見識,哪裏敢在老祖宗、老爺太太們跟前說計策二字?只是一點糊塗心思。我想著,這馬道婆的所能所為實在是極大極惡的一件事,誰首告的誰經辦的,辦成辦好了,那恐怕都是個不小的功勞。

只素來論功只論首的,咱們若是把這事兒漏給都察院了,憑著同府裏關系,他們自然不敢不用心辦。只這事兒裏頭不止有險更有功,他們上了手,只有替我們遮掩的,自然後頭更沒有我們的事兒了。是以我們雖算了了事,卻也得不著什麽好。

照我說,既是定了心不能為了遮掩家事埋了禍患,倒不如索性把這事兒往大了辦。只拿那馬道婆的魘術厲害說事,這樣防不勝防的詭術秘技,就說是恐傷國運都說得過去的。咱們只說事關重大,不敢擅作主張,又怕走漏了風聲讓其同黨覺察了,故此越過……”

鳳姐話到此處便停住了,賈母眼睛一亮,接了話頭道:“就是這個主意了!”

賈政忙道:“老太太的意思是……這事兒……可以上達天聽?”

賈母笑道:“方才我還沒想到這一層,如今聽鳳丫頭一說,竟是大有可為的。只可惜……”只可惜如今家裏也沒出個天子近臣,要想把這話遞到上頭去,還得另費一番心思。

鳳姐心裏也想到了這一點,如今金陵四家裏,要說起天子近臣,頭一個就要算王子騰了。賈府既然要尋人透話,賈王史薛四家世代聯絡有親,哪裏還有比經過王家更妥當的路了?是以也不著急,只等賈母幾個拿主意。

因之後都是外頭的事了,家裏俗務又離不得人,賈母索性讓王夫人同鳳姐先去了,自己留了賈赦賈政商議。只最後議定的路徑卻同鳳姐想的大大不同,倒是出乎她意料之外。

數日後,乾元殿南書房,皇帝扔了一疊紙給兄弟看著,自己面上也沈得要滴水。信王一邊翻看著,一邊“謔!”“喲呵”之類不斷,半晌才擡了頭問道:“皇兄!這、這事兒不是編的?太邪乎了吧!要真有這樣能耐,還整什麽兵馬,直接上兩張符,指誰誰死不都完了!”

皇帝也心疑著呢,便道:“水溶給遞上來的,他沒事扯這些謊作甚麽。”

信王一點頭:“哦,是那個軟骨頭隨風倒啊,嘖,那這事兒恐怕還真是……真是真的了……也只有這事兒是真的,那小子才會露個整臉遞上來賣好。”

皇帝也點頭:“應該假不了……怎麽辦?你說說看。”

信王皺了眉頭摸摸下巴:“這是邪術啊!誰知道那裏還會有什麽古怪!嘖嘖,不好辦,不好辦。”

皇帝不動聲色:“先弄清楚到底有這能耐的是幾個人,把人都扣在手裏,旁的嘛,漏些就漏些。也算個意外之喜,沒像樣的餌料也引不出大魚來。”

信王一聽這意思是要交給自己去辦了,雖有些心裏打鼓,又覺著刺激的很,笑道:“放心,我給他們都整一窩去,誰也別眼饞。省的到時候換著花樣來打聽,不夠煩的。”

過得幾日,東平王與北靜王兩位王爺帶了一路人馬把個藥王廟團團圍了,裏頭人還沒弄清楚怎麽回事兒呢,這裏早就該拿的拿,該抄的抄,連人帶物都帶去刑部了。

一時四方雲動,各條路子上都通了關系想探探裏頭的風向,更有甚者,拿了令牌想進大牢裏探監去,自然是被擋駕了。隔一日,這刑部內外的鬧劇笑話就都落到了幾張薄薄紙片上,由一名老太監呈遞上了龍書案。

連著妙雲觀裏也都驚動了,蒼樸道人大約聽了事情,尤其聽說是魘鎮謀害、青面紙人等話,心裏就撲通通直跳。這眼見著是自家那個師弟的手筆,只是不曉得怎麽會露了行跡。想必是人亡功散,才走漏了風聲。

耳聽得牽連其中的高門貴族越來越多,蒼樸道人心裏也越發不安了。那事兒說起來真同他沒有幹系,只事到如今,若是有人發覺那做法魘鎮之人就是他的同門師弟,哪個會信他是一無所知的?那要尋仇的尋仇,還有無冤無仇的恐怕也要惦記這點子能耐了。他豈不是有苦難言?那魔道也不是誰都能修的,自家師弟也算天賦異稟,若還換了自己,恐怕沒煉出一塊魂石來就早遭了反噬了。

好在這事關神魔,滿京城的庵廟道觀沒有不聞風而動的,他就算如何打探,也不算顯眼。還有幾處連日作法擺祭壇給天下消災解禍的呢!他若還那般八風不動,恐怕反倒引人起疑。是以這幾日,連這位素來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妙雲觀觀主都開始同刑部的人親近走動了。

刑部那裏熱鬧非凡,正主卻不在那裏。因慮著邪術厲害,在逮住了馬道婆後,就往她身上貼了五六張黃符。到底有用沒有也說不好,好歹總比什麽都不做看著踏實些。之後虛晃一槍,往刑部繞了一圈,一通刑訊後卻把人押至清虛觀關了起來。卻是要借此處神機仙力來鎮一鎮這邪魔外道的意思。

說起來也是他們太看得起馬道婆了。當日攝魂又不是她的本事,全托了魔巖侍者轉世來的魔道人的力氣,她不過是個打雜跑腿的。魘鎮鳳姐寶玉時,因施法被李紈所破,魔道人都沒來得及交代一聲就帶了隨侍的小僮避走深林,好在那時候她因屢次立功,已經換了本邪道功法,見尋不著主子了,便自行修煉著。

後來魔道人死在賈蘭之手,她手裏的那盞青焰戳燈再也點不著了,她又跑了兩回從前那處荒僻廟宇,不見人跡,也只好死了心。此後都是憑從前學會的那點本事混口飯吃。不過是借些藥石咒術,弄些淺薄邪物,頂多擾亂擾亂人心夜眠,要想如同從前般攝人魂魄卻是不能了。

只當年闖出來的名頭還在,雖是小打小鬧也不少得銀錢。日子正過得滋潤呢,哪想到天降如此大禍。她自己做過的事自己知道,只她伸手害過的人多半也沒命在這世上了,餘者同自己勾結的更沒有把自己供出來的道理。思來想去實在不曉得到底是怎麽栽的。

關押她的幾人原還以為她有多大道行,過了三五日,見不過是個尋常婆子。再加上查抄她住處,一應財物賬本都落入人手,也未見什麽大不了的東西,遂也漸漸放下了心思,只等上頭發話看如何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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