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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7章 融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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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飲了一回,賈母便讓賈赦賈政往外頭應酬清客相公們去,賈赦賈政領命,帶了子侄們自去,這裏就撤了圍屏,把兩桌並成了一桌。賈蘭有心不跟著去,可惜他方才露了一手,賈政正拿眼睛盯著他呢,想偷跑也不容易。寶玉也不耐煩同那些人來往,卻也不敢在這個時候執拗。叔侄兩個都木著臉默默跟著去了,惜春在一旁看個頭尾,腹內暗樂不止。

秋夜淒清,又兼晚間風大,賈母見人少冷清,很是感慨了兩句。只這老太太性子內裏剛強,且最是忌諱心神低落的,故雖自覺悵然,偏要另尋了樂子來再提興頭才肯甘休。便特叫了人在花蔭裏吹笛,眾人默聽。

朗月青空,夜涼如水,桂花樹下嗚嗚咽咽的笛聲如訴,把一眾人等都聽住了。迎春暗察眾人神情,同惜春使了個眼色,兩人悄悄起了身往後頭繞過去。湘雲見了只當兩人去更衣,也不放在心上。

這凸碧山莊在山脊上,往下有一道石階,方才賈赦就說在這裏絆了一下子,賈母便讓邢夫人趕緊回去照看。底下人知道惹禍,又就著燈燭著實打掃了一回。迎春同惜春只往下頭凹晶館去,到了裏頭,惜春拿了那道靈符出來,笑道:“幸好今日在這裏,往後頭去倒近便。唉,早知道那張別給蘭兒拿去玩就好了,這樣我就能同你一起去了。”

繡橘面有隱憂:“姑娘,這……這成不成啊?也不短的路呢,又不能拿燈籠,這路上萬一碰著個什麽,可不是玩的!要不還是我跟著去吧,到了那裏我在外頭等著。”

惜春一瞪眼:“傻子!你讓人看見了,同你家姑娘讓人看見了有什麽分別?!再說了,你還得同我在這裏給她掠陣呢,萬一有人過來問起,也好推搪。”

迎春又何嘗做過這樣的事兒?心裏自然也有兩分緊張的,又有些說不出來的興奮,便勸道:“這事兒是必行的,過了今晚,恐怕太太那裏就要處置人了。到時候她家去了,更難見面。這事兒讓人帶話也不妥當,必得我親口同她說了才好。”

繡橘見她兩個都打定了主意,只好在一旁絮絮叨叨千叮萬囑,惜春不理她,打出一串法訣,那靈符上忽有光韻閃過,一揚手就貼在了迎春肩上。只一瞬,眼前就不見了人影,繡橘嚇得趕緊伸手去抓,卻抓了個空,忙捂住了嘴,才生生咽下那聲尖叫。

迎春原以為貼了那符不過是讓人看不見自己罷了,哪知道如今卻是被一團光裹著在半空裏蕩悠,穿墻過樹全然無礙,這到底是個什麽符!一時也顧不得許多,大概分清方向,就往那扣押司棋的後罩房掠去。

看守的婆子們早往前頭通廊裏吃酒去了,一排房前不見半個人影。迎春穿墻進了屋裏,眼見裏頭一張薄片木床上坐著個人,兩眼無神地看著窗外,不知想些什麽。遂從身上取了那符下來,捏在手裏,又低頭看一眼,見上頭色澤猶艷,想來無事。忙取出惜春另給的一個封殼子裝了靈符,袖在衣中。

顯了身形,低聲咳嗽一聲,司棋聽了驚起,回頭見是迎春站在屋裏,大驚失色,忙跳到地上,上來握了迎春的手道:“姑娘?你怎麽來了?繡橘同你來的?這是什麽地方,姑娘怎麽好過來的!明日傳到太太耳朵裏,又要挨一通說!”

迎春心嘆,止了她道:“你放心,是蘭哥兒的法子,並沒人知道我過來的。”

司棋知道兩分賈蘭的本事,聽了這話才略定了神,收回了手低了頭道:“姑娘,我……”

迎春仍回握她手道:“事情始末我已盡知。我在這裏也待不了多會兒,你先聽我說。”

司棋聞言點頭,迎春便接著道:“這回這事既出了,你定然是沒法子留下的,明面上我也不好替你講情。只眼前來看,你能出去,未必不是好事。我手裏有兩分外頭的產業,本是避著人的,正需要個可信的人替我打理,你若還肯跟著我,我就把那事兒托付給了你。你細想想再回我這話。”

司棋原也知道迎春在此事上恐不能替自己說情的,若能安生出去還罷了,只怕要受磋磨。如今聽了這話,恰似洪流裏抓著塊浮木,忙道:“我自然千肯萬肯的。只問姑娘一句兒,這東西府裏可有人知道的?”

迎春道:“只四妹妹同大嫂子知道幾分,旁的都不知情的。你若接了這事,恐怕要委屈你一陣子,怎麽也要瞞過你家裏人去才好。若不然,你家裏在大太太那頭……”

司棋知道說的王善保家的,便點頭道:“雖是血親,到底也難顧個誰去。我出去了自然就是出去的事,到時候只說我幫人做事,任她們也想不到姑娘身上。”

迎春點點頭,想了想又道:“你這事情到底如何,我也不細問你。聽說……又跑了一個小廝……你從前同柳家的對上時,我還說過你,你可還記得?”

司棋面色紅脹,迎春只作未知,顧自道:“凡事到眼前時,莫要因一時情急就做什麽決斷,寧可緩上一緩,問問自己這頂頭的要緊事情是哪一件。人常恐被人欺,卻不知自欺才是真險惡處。”

司棋眼裏噙了淚道:“姑娘不嫌我沒臉,還特特冒了險來同我說這麽一番話,我豈是那般不知好歹的?姑娘放心,我自老實出去,該怎麽罰受什麽罪都是該當的,我不怨。只等出去了還替姑娘做事,若什麽時候能再到姑娘身邊伺候,就是天可憐我了。”

迎春心嘆一句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可這人生在世,又有哪個是一步不錯事事清明的?自也不忍出言責怪她,又多叮囑幾句,聽得外頭似有動靜,便道:“我不能多待了,你安心出去了,我自遣人尋你去。”

司棋也心知自己犯了大錯,又有潘又安逃跑在先,如今又被查抄了出來,臉面尊貴一樣不剩了,真是心如死灰的時候。這回卻意外見迎春來見自己,不嫌棄自己不說,還將那樣大事交到自己手裏,可見自己還是個有用場的,非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之人。倒覺得之後府裏何種處罰都不放在心上了。

迎春趁她跪下磕頭的當兒作出往往外走的樣子,一翻手將那符又取出貼到身上,待司棋擡頭時早已不見了人影。

且說繡橘同惜春兩個在凹晶館內簡直度日如年,繡橘又不敢太追問時候,她實在有兩分怕惜春的。眼見著真有這樣可把人生給變沒了的東西,這四姑娘也太嚇人了,這若是她往後想要往哪裏去聽個什麽話兒不是再便當沒有的?想想都心驚。

兩人正大眼對小眼呢,迎春回來了。惜春趕緊上去抓著手問:“怎麽樣?可好用?”

迎春怕嚇著了繡橘,先把她支出去了,才道:“你可真是心大!哪裏是什麽隱身符!我貼上那個,渾身就被一團光包了起來,不是落在地上行走的,竟是飄在半空裏!這還不止,連著墻也能直穿過去,樹木花草一概阻不得我。你說說,這東西可真是!這事兒只你知我知吧,若讓人知道你會這樣能耐,不能收服了也得毀了去,再容不得你的。”

惜春不想後半句,只哈哈笑道:“這般厲害?這原是蘭兒給我的符術書上的一道,名字確實不叫隱身符,原叫‘融符’,我見有隱身的用處,就索性叫做隱身符了。原來這般厲害!怪道這般難弄呢。可惜啊可惜,讓你這麽一說我都好想試試,可惜那些制符的材料都不容易得的。”

惜春對迎春見司棋所為何事的話頭全無興趣,一心只問那靈符用起來的種種細節。兩人正說得興起,就聽繡橘進來道:“林姑娘同雲姑娘也往這裏來了。”

迎春道:“她們定是要作詩賞月,我這會子沒這心思,不如我們走吧。”

她兩個從後頭繞過又往上頭去,眾人還在聽笛,悄悄落座兒,就有丫頭斟了暖酒上來。迎春同惜春這一場驚魂,只覺得心熱得要冒汗,這會子安坐了,才覺出夜深秋涼來,便各自端了杯子飲酒。

且說黛玉同湘雲到了凹晶館,見四下並無旁人,笑道:“那兩個哪裏去了?要說賞月,上頭自然算一處,再說就該這裏了,竟不在這裏。”

看屋子的婆子們早酒足飯飽倒臥著去了,湘雲同黛玉便欲在卷棚下近水賞月。翠縷在上頭一回身尋不著自家姑娘了,趕緊要尋紫鵑,紫鵑聽了四下看去不見媯柳同墨鴿兒,便笑道:“這般好月色,姑娘們都是好雅的,不知道哪裏逛逛去呢。那兩個都跟著去了,你盡可放心。”

翠縷哪裏就放心了,紫鵑無法,只好陪著她四下找去,到底沒見著。

再說那裏湘雲見了皓月淩波就起了泛舟湖上之興,可惜這裏卻不得個船舫,媯柳在一邊使勁眨眼睛,黛玉偷偷瞪她一眼,才把要說的話忍住了。墨鴿兒便笑道:“這會子只能興嘆,下回姑娘往我們那裏玩玩去,從歩蓮閣下去專有個小碼頭,能直通園子裏的大湖,賞月玩水是最好不過的。”

湘雲聽了笑著對黛玉道:“你不曉得這裏的情形,你那裏可真是神仙一樣的日子了。”

黛玉一笑道:“我看方才三妹妹也很沒有心緒,這麽算來,我們這群人裏頭,實在只有她是個知事的。餘下的都在這上頭有限的很。”

湘雲便道:“你又過謙了,咱們旅居客寄的怎麽能同她們一樣?說來還有個寶姐姐,卻是事到臨頭各自飛的意思。自然也怪不得她,若是我也能,只怕更要走呢。小時候總愛認死理兒,實則這世上誰又顧得了誰來,竟還是四丫頭那句‘自了漢’才是實情。”

黛玉也跟著一嘆,媯柳出去假模假式轉了一圈,就提了個食盒來了,墨鴿兒幫著掇過一個湘妃桌來。就見她打開了食盒,打裏頭取出一溫壺熱酒,兩個厚胎杯子,兩份碗碟筷子來在湘雲黛玉跟前放了。揭過去一層,打下一層裏端出來一個土陶暖鍋子來。先往桌子中間墊了個墊子,放上一個灰泥小矮爐,才把鍋子架上頭。揭去了蓋子,裏頭熱氣騰騰的一鍋。

湘雲一時連嘴都合不上了,就見媯柳又不知從哪裏掏摸出來一個細高的燭臺,上頭一個鴨蛋大小的刻花琉璃燈罩,裏頭蠶豆大小一點光,就把這一桌子照個透亮。這才執壺給兩人斟上熱酒,笑道:“這底下近水寒濕,姑娘們賞月自然是好的,也得吃點熱東西才好。”

黛玉搖頭無奈道:“咱們好容易尋了這個清靜地方來,正要清寒微冷的意趣,才得吟詩作句。你這下倒好,弄成這樣,一時吃得酒醉飯飽的,還能說出什麽好句來!”

湘雲卻拿起了筷子,從仍舊咕嘟著的暖鍋裏夾了塊肚仁兒吃了,笑道:“林姐姐你又謬了,真名士自風流,喝酒吃肉怕什麽的。再說了,如此佳肴美景,就算一時不作詩,也不差什麽。”

說得都笑了,墨鴿兒替黛玉也布上一筷子,黛玉攔了道:“成了,我自己來吧。你們也一邊耍耍去,難得這樣的月色。”

一時聽上頭又傳來笛聲,湘雲不由得滿上一杯飲了一口道:“這笛聲可便宜了我們了。你不曉得方才雖人多,裏頭一個個都藏著事兒,我連句話也不敢痛快說。哪有這會子這樣舒坦。”

兩人喝了酒又就著月色作詩聯句,很得了幾句佳作,正還要繼續,媯柳同墨鴿兒來了道:“夜深了,老太太也有些勞乏了,正說要散呢。”

黛玉同湘雲便起身要往前頭送送去,媯柳拿了兩件厚鬥篷出來,伺候著兩人披上,墨鴿兒引著她兩個先行一步,留下媯柳收拾東西。

待人都走遠了,山石後頭又轉出一個人影來,看著她們走去的小徑若有所思,山上水中月影相映,淡淡照出一個素衣女子的模樣來。只見她也往那池邊走去,眼見天上銀月水中月影,清風夜拂,正欲閉目,卻聞著風裏殘存著一絲葷腥酒氣,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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