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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0章 添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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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姐一甩手,邊上兩個婆子上來就要拉了這王柱兒家的下去,眼見著一輩子就到這裏了,再看看司棋接過手去的那只金鳳,眼裏幾乎要滴出血來,忽然想起方才那婆子說是篆兒傳的話。便什麽也顧不得了,大嚷著罵道:“沒良心的小娼婦!哄我害我!說什麽把鳳拿了來就無事了!沒良心的東西!”

鳳姐一瞪眼:“還不趕緊把她嘴堵上?!由著她胡咧咧呢!”

另一個婆子忙要尋東西,可這裏是賈母上房,可不是她們萬事俱備的下院,一時哪裏就尋著東西了。王柱兒媳婦一聽要堵了嘴拉出去便急了:“姑娘!姑娘!你替我們求求情啊!我們奶奶還歹奶了你這麽大了!滿府裏看看,誰家奶媽媽不仗著主子們多謀些進益?我們可沒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兒啊!”

心裏也知道這時候沒有迎春這遭了賊偷的苦主反出來說情的道理,亂喊了兩聲又罵:“小篆兒這個賤蹄子!你們主仆住了進來,一個月攏共那二兩銀子還讓省出一半兒交家裏使費去!多少空子不是我們填上的?!沒良心的東西!反來害我!不得好死的!”

正哭罵不休,總算婆子們找了塊布來滿塞了嘴去,一院子立著的跪著的都明明白白聽了這一通罵,面上神色不一。

賈母心裏恨不得打邢夫人一個臭頭,擡眼看了她一眼。邢夫人聽王柱兒家的罵出那句“省一半兒拿家去”的話就早知不妙,這會子雖未看賈母,也覺出那掃過來的眼神了,面上不由得紅脹起來。

賈母道:“好,好,常日裏只喜歡替人討情賣好,原是素日裏多得了奴才相助的緣故兒!既是你那頭的人,你自去處置。”

說了只吩咐把這邊園子裏聚賭的眾人罰的罰,打的打,攆出去的攆出去。又把所繳賭資一並充了公,凡牽扯其中的一概換了行當,都是馬棚夜香的活計。又把林之孝家的申飭了一回,並一眾管家娘子也牽連受罰。這三個頭家裏就有林之孝家的親戚,也是有苦說不出,只好都認著。

寶玉素來對這些事情不上心的,府裏人等見林之孝家的都挨了說賠了面子,個個噤聲。只柳家的受不住自家老娘的哭勸,尋思著能不能央寶玉去求求情。先求到被改了男裝亂取過一堆名字的芳官跟前,芳官便笑道:“這有什麽難處,既是老太太的話,憑天大的事,只我們二爺一開口,沒有不成的。只有一件,你去求怕是不成,不如讓五兒姐姐過來,我領了進去,讓她當面求求寶二爺,這才成呢。”

柳五兒上回受一回屈,差點沒讓當賊辦了,心有餘懼,尋常不敢往園子裏去的。之前又好病了一場,如今剛養過來一陣子,聽了芳官這話雖也心動,還是不敢,便道:“這回鬧這麽大,我可不敢去園子裏了,誰曉得又撞上哪個揀替死鬼的。”

芳官笑道:“那怎麽能一樣?!這回你同我一起進去,只說寶玉要見你,哪個會來攔著?”

柳家的也勸道:“乖囡,你就跟著芳官姑娘進去一回,求一求寶二爺。你方才也見著了,若你姨媽真讓人攆了出去,往後她家可怎麽過日子?連著你阿婆身子都得壞上兩分!”

柳五兒無奈只好答應了,就跟著芳官進了園子,往怡紅院去。果然寶玉見她進來,十分高興。要拉著坐下,又讓倒上新得的花露來,笑道:“你可大好了?這是新來的薔薇露,你嘗嘗。”

柳五兒趕緊謝過,也不敢坐,只略嘗了口花露,讚上兩句,便說明了來意。又道:“我姨媽家裏只兩個妹妹,比我還小,身子比我還弱些兒。姨媽本不是那樣不知輕重的性子,或者是因人挑唆犯了糊塗,若真這麽攆了出去,往後她家的日子可怎麽過呢。”

寶玉見柳五兒嬌嬌怯怯的樣兒就已十分憐惜,這回見她說得可憐,又聽說那家裏還有兩個更嬌弱的女孩子,立時上了心,忙道:“你別急,這回也有二姐姐的奶娘在裏頭,我想著她必也要去討情的。一會子我就尋她,一同往老太太那裏去。你且放心,萬不可多心多慮,反傷了自身。你原就弱,又病了這一通兒,哪裏還經得住這些?!只交給我,放心吧。”

柳五兒聽寶玉這樣話語,又眼見這樣人品,只覺一顆心都要化了去。忙斂了心神,鄭重謝過,眉目間卻早已情絲盈盈,更兼頰染桃花。她本就肖似晴雯,只不如晴雯明妍嬌俏,另是一種雲柔風軟之態,此時又添感激羞色,垂眸擡眼間眼波似流,直把個寶玉看呆了去。

待得柳五兒回去,芳官又偷偷跑進來對寶玉道:“你若喜歡她,不如趁早把她弄進來。咱們院子裏如今還缺著小紅同墜兒的窩呢,要一個人也不算什麽!她這樣品貌,日日在那下廚幫手,煙熏火燎的,我看著都不忍。”

寶玉忙笑道:“原是這一陣子事兒多,就給擱下了,她前陣子身上又不好。如今既是大好了,我回頭就尋鳳姐姐說去,到時候你去領人。”

芳官巴不得的,忙笑著利索答應了,自去報喜不提。

且說邢夫人遭了賈母當面訓斥,恨不得立時家去再不要見人,偏迎春那裏還有一堆事兒,她若不趁此過去,傳到賈母耳朵裏,不曉得又要給自己添多少罪狀。王夫人那頭請她過去坐坐,她也沒心思,只自己往園子裏散去。恰逢賈母房裏的傻大姐撿了個繡春囊在那裏傻看,邢夫人瞧著了,趕緊自己拿了手裏,又叮囑傻大姐幾句,心裏一時驚怒一時暗喜。

因這會子身邊跟的都是些丫頭,常日裏帶著的婆子媳婦們一個沒在,不便當時處置,只好自己收在了袖子裏,待回去再說。

到了迎春那裏,迎春聽說邢夫人來了,趕緊出來相迎。邢岫煙聽說了方才上房的事,怕自己這會子出去反惹邢夫人不快,故早往櫳翠庵同妙玉下棋去了。邢夫人未見自家侄女,也不提起,只說了兩句迎春奶娘的話,又說迎春不早來告訴自己雲雲。

迎春半句分辨沒有,說什麽應什麽,倒讓邢夫人覺著沒趣了,便道:“我也管不得你們,我也沒那能耐功夫。如今老爺正給你相看人家,等挑準了,就接了你家去,到時候出了門子,自有你婆婆教你。到底你往後在夫家才是一輩子,各家各家的規矩,趁早那頭學去倒便當了。”

這話迎春不好直聲應了,便垂頭不語,也是尋常女兒家聽說自身姻緣之事該有的樣子。邢夫人見場面走到了,又急著自己袖子裏的大事,也不管賈母還生著氣,就回去了。

尤氏也是知道賈母心裏不爽快,不敢直接家去,就想到鳳姐那裏混一回。鳳姐卻笑道:“你這當姐姐的來了,倒在我這裏呆著,讓人見了說不出好話來!成了成了,往那屋裏看看你妹子去吧,別在這裏給我招罵了!”

恰巧尤二姐聽說尤氏來了,使了丫鬟來相請,尤氏無奈,只好過去了。只尤二姐嫁賈璉這一通事裏,實在把她害的不輕,她同尤二姐又沒有什麽姐妹真情,坐下說不了兩句話,仍出來往園子裏去了。

李紈原想去看看迎春的,小丫頭說剛邢夫人去了,便只好等著。一會兒說邢夫人走了,正想出門,尤氏來了,無法,只好坐下相陪。她這裏被絆住的當兒,寶釵寶琴湘雲探春幾個約了去看迎春,也是怕她今日傷了臉面,心裏不樂,欲去開解安慰一番。

她們剛到,沒說兩句話呢,寶玉就急匆匆來了。眾人見了只當他也是來看迎春的,並不在意,寶玉卻趁幾人不註意,偷偷湊近了迎春,問道:“二姐姐,你一會兒可去老祖宗那裏?”

迎春一笑:“自然要去的。”

寶玉忙笑道:“如此,我同二姐姐一起去?”

迎春道:“這還用約著?不是日日都去的?”

寶玉還未開口,湘雲在一旁笑道:“二哥哥你不用說,我掐指算算就曉得了。嗯,嗯,”說了還拿手指比劃上了,又道,“我算出來二哥哥就是想要找二姐姐一同去老祖宗那裏求情,可是也不是?”

寶玉不防已被她聽見了,不由得皺眉而笑,拍拍手上的扇子不知如何答話是好。

探春也聽見了,便問:“二哥哥,又是哪個求到你跟前去了?方才你不在,不曉得這事兒的厲害,還去求呢,早晚把自己饒進去。”

湘雲笑著拍手道:“這還用問?!定是那個柳家的求你了,我這卦算得可對?旁人就算有那個人脈本事,也不得那麽水靈嬌嫩的女兒呢!就算求了我們寶二爺,難道我們寶二爺還會憐惜幾個吃酒賭錢的粗皮婆子、死魚眼珠?!巴不得死遠點好呢!”

寶玉只好苦笑,眼見著卻是認了這話了。

探春見了不由嘆道:“二哥哥你也太不知輕重了。這回是老太太動了真怒了,我們原先也整飭過幾回,不過略好幾天,稍一眼沒看住,仍是故態覆萌。從前也不曾深想,如今聽了老太太一席話,才知道厲害。

她們吃酒賭錢成了風氣,這一園子裏就有二三十個夜夜聚賭,你要保的柳家的妹子就是最大的幾個頭目之一。怎麽她就能做了頭目?還不是有依仗!二姐姐的奶娘是不說,我看二姐姐也真不用敬著那等人物兒的。不過喝了她幾口奶,大家好好的,自然好生相待,她要這般仗勢起來,反連主子都不看在眼裏了,難道還得敬著?真當喝了她兩口奶成仙了不成!

另一個林之孝家的兩姨親家,也是明擺著的,這個柳家的妹子不是可疑?哪裏來這麽大的膽子,還能讓底下一眾人都服了她!這幾個頭家都是匯局抽頭的,坐吃好處,沒點依仗就輪上這樣好事了?!如今看來……哼……”

寶玉聽了這話是說自己的意思,欲待辯駁,竟無話可說。自從之前柳五兒遭誣陷一事,哪個不曉得園子裏小廚房柳家的女兒能從寶二爺手裏得著東西的?還是環三爺都得不著的金貴東西,寶二爺一瓶瓶給!出了事不問青紅皂白就願意往自個身上攬,養著這樣的姑娘,往後還怕沒有出頭之日?賈府裏頭人等,辦差做事或者不怎麽樣,唯在這捧高踩低趨炎附勢上自承天賦,那柳家的儼然也成了大觀園裏一股勢力了。

寶釵也忍不住道:“這齊家治國平天下,本也有道理相通的地方。行軍打仗,有道是軍令如山,若有人不從也不受罰,只求求上頭將帥就成了,往後臨戰還怎麽指揮?一府一宅也是如此,規矩定了,眾人依行,膽敢有犯者按規矩處置了,這才能服眾,才能長久。總因一人一事徇私情,往後誰還管規矩?只管求人去了!這家還怎麽管呢?”

寶玉道:“寶姐姐說的都是些法家的酷戾東西,我們家素來慈善的,總以懷仁為要。所謂法理不外乎人情,雖要‘依法’也該‘酌情’,若一味只生按著規矩來,未免生搬硬套了,倒容易寒了人心。”

探春幾乎要火起,直道:“好,如今倒要聽二哥哥說一說,這柳家媳婦那犯事的妹子,到底有什麽‘人情’?她是被脅迫了去賭的?是有人拿刀架了她脖子上讓她匯局抽頭的?還是誰給她下藥綁了她家人,逼著她夜夜辛勞,吃酒賭錢去?!”

寶玉一時語塞,湘雲大笑著捶寶玉肩膀道:“二哥哥,當我求你了!你不愛那些仕途經濟的話,我們不想惹你煩,也不同你說了。家常瑣事,你也嫌俗,璉二哥哥忙得腳打後腦勺,也沒哪個敢請你幫忙過。這麽,只求你安生玩你的去,別閑狠了時不時過來添場亂子成不成?

上回護著人家在園子裏燒紙,還沒讓老太太太太知道呢。這回又來給賭錢的頭家求情,真讓人不曉得說你什麽好了。原先只聽珍大嫂子說你是白長了個殼子,我只說她們不曉得詩書風流的未免看低了你,如今想想,或者她們也有一番道理。這居家過日子,攤上個你這樣的,可真讓管家人為難呢。”

寶釵同探春聽了這話,看看滿面通紅的寶玉,都忍不住點頭,又一齊長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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