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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1章 欲與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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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璉同鳳姐回了家,就聽得尤二姐產子的消息。鳳姐按例賞了院裏的奴才,又讓人補了紅封兒送去接生的產婆家裏。因尤二姐尚在月子中,也不能見賈璉,賈璉倒是一日幾回跑去看新生下來的哥兒。

鳳姐又讓尤二姐自己挑了奶娘和小丫頭,樣樣合例,不偏不倚。只尤二姐自生產後就總有些郁郁,抱著哥兒時候常不自覺墮淚。賈府裏從來不少挑事搬非之人,何況尤二姐生下了兒子又得賈璉寵愛,有些素來不滿鳳姐的看了尤二姐這般情狀,少不得要在她耳邊說些有的沒的。越發把尤二姐的心說亂了去。

尤三姐進來看了一回,尤二姐好容易得了個能說話的自己人,便把一腔苦水都倒了出來。她道:“原先巧姐兒生下來時候,各處得的賞錢都比這回多。連著舅太太那邊都遣了人送‘女兒彩’來,底下的奴才們不知道說了多少日子。這回我生了他,卻什麽也沒得給他,翻讓他受屈受辱,總是我這當娘的沒能耐的緣故兒……”

她一行說得幽怨,那頭尤三姐眉頭都皺緊了。半日,才道:“姐姐,你是魔障了吧!她是正妻,你是二房,怎麽好同她比?你怎麽不拿環三爺去比比寶玉?你聽我一句兒,趁早把這心給正過來,要不然,往後有你發瘋的時候呢!我們如何能比她?原只聽說她心狠手辣,我還防著,如今看來待你雖不說親熱也沒差待。連姐夫都說不出多的話兒,可見她是依了這裏頭的規矩的。你醒醒吧,同人家比什麽呢?她娘家姐妹兄弟是什麽人,你娘家又是什麽人?她是八擡大轎擡進來的,你……”

尤三姐話沒說完,就看尤二姐淚珠子像斷了線似的掉下來,立時住了口,埋怨道:“你看看你!沒聽說月子裏不能哭嗎?會壞了眼睛的!唉,我也不過說些實話,你這又怎麽了。”

尤二姐道:“三妹你說得輕巧,原先在外頭就咱們幾個過日子,自然如何都無妨,你看我進來了可同人爭過?可如今你看看你這小外甥,他才這般小。往後吃穿用度我這娘都保不得,再長大了尋個好先生也得人家說了算……”

尤三姐道:“他們家裏不是有私塾?不都是在那裏念的。”

尤二姐道:“才不是,你看寶玉,都是家裏請了先生來教的。還有蘭哥兒,他去的書院裏頭出入都是些王爺世子的,能是府裏的族學能比的?……”

尤三姐看著尤二姐,良久,長嘆了一聲道:“你要這心一路這麽跑偏了去,才是害人害己呢。你如今月子裏,少想些還好些。我也不同你說了,省的招出你更多胡話來。”

說了顧自去了,尤二姐見尤三姐說自己都是些胡話,心裏不樂,只說她不在府裏不曉得真情。自己躺在床上一頭想一頭算,她本又不是個有才能的,哪裏想得過來算得過來?只越發覺得心慌了,更心傷自家娃兒遭了錯待。如此好好的身子,生生在月子裏做壞了幾分。

事傳到鳳姐那裏,平兒便道:“那三姨奶奶往常看著不著調些,腦子倒清楚。可不是這話兒?比著寶玉去吧,可比出個好歹來呢!”

鳳姐笑道:“我生平頭一回曉得,原來我就這麽坐著不動,於人來講就是座壓在脊梁骨上的大山了。竟不用我作什麽,她自己就作起死來。”

平兒卻皺眉:“如今是見不著我們二爺呢,等出了月子,能說上話了,誰知道我們那糊塗二爺會生出什麽心思來?都說老爺清正高明不過的,還不是為了環哥兒問太太要過細毛衣裳!何況奶奶跟前如今只有個姐兒,更該他們惦記了!”

鳳姐瞇了眼緩緩道:“惦記好啊,就要他們惦記才好,我還怕他們不來惦記呢。”說了牽牽嘴角。平兒見著了,想著自家奶奶從來智計百出的,也不信那對奸夫□□能從她奶奶這裏算計走個什麽去!她卻不曾細察,何時這賈璉同尤二姐二人在她心裏已然是如此形象了。

賈璉有心要大辦洗三同滿月,自然都被賈母王夫人攔了下來。鳳姐什麽也不說,平兒跳腳:“奶奶!你看看二爺那樣兒!奶奶還不說他,由著他性子,若不是老太太太太攔著,不曉得要怎麽操辦才合心意呢!”

鳳姐笑笑:“壓住了不讓他稱心,只算是個小利;若遂了他心願大辦了,才是個天大的好處呢。孝中娶親生子,嘖嘖嘖,璉二爺的名聲可大了。”

平兒聽了一楞,又看鳳姐面色,忽然覺著她自小服侍大了的奶奶如今看來卻有兩分如隔雲端的意思,自己竟猜不出她分毫心思來了。

兩尊大佛壓著,賈璉只好悻悻作罷,洗三自不必說,連滿月也不過請了尤老娘尤三並尤氏過來院裏擺了兩桌。賈珍見事情到了這般地步,死活不肯往前湊了。是以賈璉雖一再請了,他卻沒來。旁的更沒有了,邢夫人只讓人拿來了一件長命鎖,眼看還是外頭制的粗陋玩意。

尤二姐果然見了賈璉便輕泣不已,賈璉轉日就把自己的私房總共有二百餘兩銀子都拿了出來讓尤二姐收著。尤二姐往常沒見識的時候,合家人在外頭住著一個月連上帶下不過五兩銀子的花銷已十分知足,如今在裏頭時候久了,見鳳姐隨便拿個什麽首飾聽說也得千兩往上。再看賈璉這個樣子,才知道這爺們居然也只得這點子身家,心裏越發慌了。

賈璉哪裏能體察這些心思,轉日就往賈赦跟前替自家兒子求名字去了。賈赦也不知怎麽想的,就在紙上寫了個‘菨’字道:“取意為‘清’,但願他往後長大了清清白白做人罷。”

想想賈蓉賈蘭的名兒,再看看眼前這個,只他老爹親自給取了名,已然是大大給臉了,他但凡面上敢露出些兒什麽來,不曉得什麽禍事等著自己呢。便只好咬牙謝了,自己回來讓人拿紙寫了往清虛觀求寄名符去。

鳳姐聽說了這事,笑得足有一刻鐘。她道:“大老爺這樣的人,你要是要同他搭夥做事真得活活氣死,若是同你對家一處聯著,就實在再妙不過的。哎,可惜,我實在想看看璉二爺當時的面色。”

只尤二姐又不識字,只聽說賈赦親自給自家孩兒取了名字,便覺著面上有光,連小名兒也只喚作‘菨哥兒’,都不曾另取。旁人聽了暗笑,只都不當她面罷了。

這日尤二姐抱了菨哥兒到園子裏逛,照理說園子裏人少花木多,小小孩兒都不該去的。只她行事向來也少有人勸阻,只由她去。因聽說巧姐兒在李紈那裏,她便也帶了奶娘丫頭往稻香村去。

李紈聽說尤二奶奶來了,便讓人請她進屋坐。巧姐兒早上學完詩書,這會子正同碧月素雲一處學針線。她年紀雖小,性子卻穩當,繡活枯坐也不生煩,碧月便總誇她比這個強比那個強,算來只沒比李紈強。

尤二姐看了笑著對李紈道:“姐兒好福氣,往後等我們哥兒大了,大奶奶也賞臉教教我們吧。”

眾人都楞,李紈笑道:“承你青眼,只這活兒我可不敢攬。府裏的哥兒都是先生們教的,我們婦道人家只懂個女紅針黹,哪裏能教哥兒。”

尤二姐卻道:“那蘭哥兒不是說小時候都是大奶奶自己教的?”

李紈尚未說話,素雲給尤二姐端了茶上來笑道:“尤二奶奶這話說的,小心璉二爺聽了不高興,還當你咒他呢!”

尤二姐這才悟過來,忙住了口,端了杯子喝茶掩飾。

李紈自然不放在心上,一笑過了。尤二姐卻又說起月錢的事來,只說夠不夠的話。李紈便問她:“如今你同菨哥兒兩份月錢該都給你收著的,是沒足數給你?”

尤二姐搖頭:“給倒是都給的,只統共這麽些兒,哪裏經花呢。”

碧月問道:“菨哥兒還這麽小,只吃奶,吃奶有奶娘呢。這二奶奶你一個人花兩份月錢還不夠花?”

尤二姐又搖頭:“不是說現在。我是說往後哥兒長大了,男孩子,皮得很,衣裳準定壞的快。不都得自己貼補?我就來問問大奶奶這個,咱們都養的哥兒,這同養姑娘可不一樣吧?”

這下各人都不曉得如何接話了,還是素雲開口道:“咱們府裏哥兒姐兒沒成家都一樣的份例,二奶奶擔心衣裳的事,小孩子一季多少衣裳也有數的。這滿府裏這許多人,也沒聽哪個說不夠穿過。

只要說起我們哥兒嘛,是個別靡費些。倒不在穿戴上,原是他胃口大,能吃。按著府裏的份例都不夠他吃的。只我們奶奶自家有陪嫁的莊子,可著一個莊子種東西他吃,怎麽也夠了!寶二爺就更不用說了,他份例也是同各人一樣的,另外都是老太太太太賞的,那是長輩慈愛,自然不論在裏頭了。”

尤二姐聽了素雲巴拉巴拉這一通,面上就有兩分掛不住了。又說了會兒話,巧姐有個針法學不明白,李紈便拉了她一旁說去,尤二姐就告辭出去了。

待人走遠,碧月長出了一口氣,驚訝道:“要不是長相還是原來的樣子,我都不敢認了!這尤二奶奶怎麽變成這副模樣了!這說的話讓人沒法接,怎麽聽怎麽別扭。”

一直在一旁一言不發的閆嬤嬤這才開口道:“這不是最正常不過的事了?要不說‘寧聘大家婢,不娶小家女’呢。這大家子裏人口多,規矩重,沒在裏頭待過的哪裏能知道全了。又在外頭原沒經見過什麽,一到裏頭,被富貴晃花眼了,可不什麽樣兒的都有了。”

碧月道:“可這二姨奶奶剛來的時候也不這樣兒啊。說話都不大聲,旁人問什麽都細聲細氣地答兩句,絕不多問多說的,看著性子也極柔順的。”

閆嬤嬤笑道:“沒聽過‘為母則強?’,這有了兒子自然就心思不一樣了。沒聽方才裏外裏都是要打聽咱們哥兒怎麽養的話兒?這就擔心上月錢的事兒了,可見是算計過許多用度的。”

碧月便嘆道:“都說可憐天下父母心,倒也不是她的過錯。”

素雲冷笑道:“你也就這點腦子了!就她那樣兒,剛得了個哥兒,不說好好奉承著二奶奶,反到我們這裏打聽起來,就是個沒腦子的。還想比著我們哥兒同寶二爺來,她也不想想我們奶奶什麽身份,太太什麽身份,她什麽身份!就這麽比著吧,過不了二年,管保連趙姨娘都不如了。”

閆嬤嬤點頭嘆道:“可不就是這個話兒了?清官難斷家務事,就是這家務事孰是孰非本就不好論定。再一個,你說她這般行事對或者不對,又有何用?她這身份,府裏這情形,只有該不該行,行不行得通的說法,對不對管什麽用?她一片慈母心是對的,那又如何?整日伸著脖子看夠不著的日子用度去,就能生出銀錢來了?再一個,這麽一個娘,又指望她教出什麽樣的兒子來!現成的例子不就在眼前?是以當日老太太才說‘娶錯一人,禍害三代’,你們是不曉得其中的厲害啊。”

李紈也笑:“當日看著倒也好的,如今可真是讓人沒法說了。她在我們這裏住過一陣子,當我們親近的,才會來說這些。”

閆嬤嬤道:“娶來當二房小妾,只看個顏色性子也罷了。只中間生出那許多事來,就知道是個不省事的。奶奶要曉得,這人不省事,未必就一定是本人愛惹是生非這一種;還有人就特殊特能招事的,這樣的人多半多欲而少智。我看這尤二姨娘,就是這麽一個。二奶奶如今是容著她縱著她,只當個笑話兒看了。”

碧月道:“嬤嬤,二奶奶說了,不能喚姨娘。”

閆嬤嬤冷哼一聲:“老太太都說了,最多算個姨娘!”

李紈看看她們,一擺手道:“罷了!又不是咱們院子裏的,一年到頭喚了幾聲兒,也值當你們爭一回的。”

作者有話要說: 我看有同學說這一段太拖沓了。稍微解釋一下。因為按著書上來,到這裏,尤二姐死的時候已經是年關逼近,接下來就桃花社、賈政家書六月歸了,之後沿海海嘯,賈政又要年底回來了;下一章就是賈政回來休息了一個月,轉眼說起賈母八月初三八十大壽來;也就是說這一章就走了一年半的時間,現在裏頭會嵌些情節進去,不是全按著書上的節奏走的。

還有一早就期待抄家的,探春有一句“必須先從家裏自殺自滅起來,才能一敗塗地”,要圓上這句話也有很多功夫要做。且還不自量力地想要把原著裏的一些線索也融進去,所以不會出現突然天降大禍的情節。不會很快,還請稍安勿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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