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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9章 月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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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黛玉就又回家去了,寶玉知道了未免有些喪氣。賈母開解他道:“你林妹妹家裏也同咱們一樣,明日還得收影關祠,她不在讓哪個去弄?你隔壁大爺,那麽不肯家來,也得待到明日事完才能走呢,何況你林妹妹還是當家的。好了,別起性子了,這可還在年上呢,別以為你老子不在就沒人治你了!好好的,晚上咱們還看燈去。”

賈府慣例,這燈要從十三賞到十七,今兒剛十六,晚上還有賞燈宴。只這回不叫族人了,只家裏賈母同邢王兩位夫人帶著他們姐妹們與暫住著的親友們一起熱鬧熱鬧。

薛姨媽已經換好衣裳,進屋去看寶釵。笑道:“琴兒同史大姑娘已經過去了,你這裏還磨嘰什麽?”

寶釵起身扶住薛姨媽,嘆氣道:“打從年前起,又要家裏過節,又要打點各處鋪子上掌櫃夥計們的事,還得說議來年的買賣安排。這也算了,橫豎我們家就是幹這個的。只如今住在這裏,那頭有請,我們又不好推的。這從除歲到迎新,一日日地不著家。

昨兒元宵正日子,鬧到了半夜,也算樂夠了。偏今天還要賞燈。那股子心氣早都燃盡了,還得陪著說笑去,實在不耐煩了。我連園子裏都不想待,只想在家裏清清靜靜住兩日,才好呢。”

薛姨媽笑道:“讓外頭的人聽見了可要罵我們不知好歹了。這樣的宴席熱鬧,就是一回也難遇著的,我們這一日連著一日的作樂,你還不樂意了。”

寶釵看看薛姨媽道:“媽就別哄我了,當我看不出來啊,媽也不想湊這個熱鬧了吧。”

薛姨媽笑著拍拍她的手道:“如今我們借住在這裏,一則能同你姨媽就近守著,有人說話有人能商議事兒,自是好處。再一個到底是借了他們的勢的,一年少費多少精神!這世上哪有光有好處的事情?何況不過是過去陪著老太太一同樂呵樂呵,有什麽難處了。萬不可鉆了牛角尖使性子,讓人看輕了去。”

寶釵一笑道:“我這話也只在媽跟前說說了,哪裏就敢如何呢。我又不是林妹妹,真是想來便來,想去便去。饒是在這裏住著的時候,說不去吃飯就不去吃飯了,老太太還得打發人另撿了新鮮好克化的送去。真不曉得她這心是怎麽長的,天下人都不放在眼裏了。”

薛姨媽道:“她還得管自己家呢,林老爺雖生死不明,到底還偌大一份家業,自也有她立身的資本。何況老太太自來當她是心尖兒地疼著,嬌慣些也是難免的。”

寶釵道:“要說起來,老太太最疼愛的該是琴兒那丫頭了,也不知怎麽來的緣分。”

薛姨媽笑笑道:“那哪能一樣?琴兒不過是當個熱鬧罷了,鮮亮衣裳貴重首飾倒不少給,老太太什麽時候問過飲膳作息這樣的細事?到底不是一回事。”

寶琴來之前,賈母身邊的位置總是黛玉、寶玉、寶釵,或者還有湘雲。如今來了個寶琴,剛好把她給替了,就如同昨日的座次。眼看著那張排在邢王兩位夫人之前的桌子,寶釵心裏一時都摸不出個滋味來。

薛姨媽一笑道:“嗐,那丫頭都許了人家了,就等梅翰林一家從任上回來,把事兒一辦,我們也算脫了那個箍兒了。老太太喜歡就喜歡吧,又有什麽要緊。”

母女兩個說著話,寶釵也換了衣裳,才一同往賈母院裏去。

散宴時,已是月過中天時候。惜春拉了迎春從凹晶館繞道走,長籲了口氣道:“都疲了,還得一個個裝作歡天喜地過年節的樣兒,實在累人,比連畫上半天的符還累。”

迎春看看跟著的人都遠遠拋下了,身邊只近身伺候的幾個,才開口勸道:“你也小心些兒。咱們做的這些事兒,尋常時候是沒什麽人會來管,只一味掛在嘴上,惹了猜疑總不好。我曉得你一身光棍,什麽都不怕的。只我們能學了這些,還托了大嫂子的福,你若只管這麽信口胡言,若牽連了她,可怎麽樣呢?連蘭兒你也沒臉見了。”

惜春一抿嘴,“有這麽要緊?二姐姐你實在想多了。哪個會把我的話當真?不過是當我性子肖父,怪癖難教罷了。再一個,身邊幾層的奴才,與他們沒有好處的事,哪個樂意多句嘴?”

迎春道:“話雖如此,也沒有平白往別人手裏送把柄的道理。”

惜春聽了這話倒也有理,便點頭道:“行了,我記下了。明日還得往那府裏請安去,真是,既已修道,怎麽不成仙……”

迎春瞪她一眼,惜春一笑:“多少人心裏這麽想呢,只我說出來罷了。”

第二日乃是十七,眾人又至寧府行禮,關起了宗祠收了影,這年算過了一半。賈敬也定於當日仍回城外道觀去,先往賈母處辭別,回轉寧府後,又遣人去把惜春叫了去。眾人心裏納罕,惜春也不知端的。

老仆引了她進屋,那是賈敬在家清修的靜室。只一案一幾幾個蒲團而已。惜春上前行禮,賈敬點點頭,往跟前蒲團上一指,道:“坐下說話。”

惜春又行禮謝了,方才在那蒲團上正身跽坐,屏氣斂神,靜待不語。賈敬看了會兒,點頭道:“你比你哥哥強多了,可惜是個女子,修行之道我這裏就指點不了你。此去我又要閉關,待哪日遠游時若得機緣,或者能給你尋個像樣的師承。”

說了從幾下取出一個細麻布的小巾包來,推到惜春跟前道:“裏頭是兩本書,聽說你對符術有兩分興趣?雖也是小道,卻比那一味沈溺聲色的混賬有出息多了。這書你先拿著看,或者能有所得,也是你的福緣。”

惜春忙謝了,接過來捧在手上。賈敬點點頭,才揮手道:“去吧。我們修道之人,莫要被塵情所累,我一會兒就走了,你就回那邊去,不用侯著。”

惜春又行禮退下。出得門來,見賈珍在廊下等著呢,看她出來,忙上前問道:“老爺可說什麽了?”

惜春搖搖頭:“說讓我先回去,不用等著送行了。”

賈珍看一眼惜春手裏的巾包,度其形,該是書籍之類的東西。惜春當下就把那巾包打開了,果然裏頭薄薄兩本道書,看著紙張也有些年月了,上頭都是幾個符箓圖形。惜春將兩本書攤開放在自己手上,卻不翻看,只看著賈珍。

賈珍先看那書,心道果然如此,又見惜春這個樣子,心裏先一虛,緊跟著不由地生出兩分怒意來。他在府裏自來稱王稱霸慣了,要打兒子打兒子,要罵老婆罵老婆,要兒媳……先不說這個,可眼跟前的是他妹子,裏頭還坐著他老子,只好生生壓下這股氣來,哼聲道:“老爺既如此說了,那你就去吧。”

惜春冷著張臉收了書,依足禮數告了別,才上車又回榮府去了。

晚間賈珍回房,尤氏見他面色不好,也不敢深問,只提醒底下人放輕聲些,自己在一旁不言不語地伺候著。賈珍坐了許久,方開聲說道:“今兒不曉得吹得什麽風,老爺子特讓人把小妹叫了來,還給了兩本書。”

尤氏一時不知如何作答,便道:“要說打妹妹出生到如今,也沒見過老爺幾回吧。”

賈珍道:“正是這話了。往常連提都不曾提過的。這回家來,也不過是照著從前請安問候盡些虛禮罷了。不知怎麽弄出來這一出。”

尤氏道:“老爺是修道之人,想什麽我們哪裏猜的出來。不過既是給妹妹書,那定也是修道的書了。這怎麽話說的,難不成自己出家了還不足,還要再弄一個出去?”

賈珍倒沒想到過這個,面上便現了猶疑之色,尤氏接著道:“聽那府裏說,妹妹的性子十分冷情,就是老太太要指使她畫幅畫,她都能推三阻四的。姐妹們相聚,也不是回回都去。倒是愛跟著幾個姐姐們往園子裏的尼姑庵跑。”

賈珍此時早已面色坦然,笑道:“哼,這可真是龍生龍鳳生鳳了。也罷,不過是個丫頭,愛怎麽折騰就折騰去吧。我們也不差這一副嫁妝的事兒。”

尤氏見賈珍面色轉晴,雖不知到底他方才惱些什麽,眼見得雲開見日了,便放下心來,另撿了幾樣家務事來說。賈珍一一答過,喝了一回茶,仍往後頭姬妾們的院子裏去了。

當日乃薛姨媽家請吃年酒,惜春早不耐這陣子的強歡熱鬧,又兼眾人皆知這日賈敬要回觀裏去,也不會特意來請她。她趁空就往櫳翠庵去了。妙玉聽聞是她來了,心裏納罕,接了進來又令沏茶,才問她:“你不過年去?”

惜春嘆道:“還沒過夠?如今我才知道什麽叫過年過節,哪裏是過節,實在是過劫數呢!不好笑也要陪著笑,不想喝也得陪著喝,都沒興致了,還得裝出一副熱鬧喜慶的樣子來。原只說愁眉苦臉的讓人看著煩,哪知道這喜氣洋洋的也能這般不入眼。”

這番話卻得了妙玉的心了,點頭道:“繁華熱鬧本是虛空幻花,難得你在這樣地方還能生出厭離心來。”

惜春道:“我恨不能離了這裏呢。別人只看著富貴,哪裏曉得裏頭的腌臜。”

妙玉道:“如此如此,你既已生厭,自然會有‘離’的機緣,倒不必著急了。”

惜春又嘆:“我倒羨慕林姐姐。常日裏她就說‘聚不如散’,畢竟散才是常態。愛那歡聚熱鬧的,散了後越加淒清了,倒不如不聚,反不覺如何。她只元宵陪著樂一樂就完了,仍回自己家去,想做什麽做什麽。哪像我們,不過是從一個籠子去另一個籠子,哪裏都不安生。”

妙玉聽她那句“從一個籠子到另一個籠子”的話,心生感觸,惜春見她默默不語,便道:“你可莫要嫌我。別處我實在不想去,也沒個清靜地方可待。就奔你這裏來了。想來這些話在你跟前說說應是無礙的。雖同二姐姐說也無妨,只她難免要訓誡我兩句,聽多了也煩。妙師父,佛門廣大,普度眾生,你總不會要趕我出去吧。”

妙玉笑道:“要趕你還等到現在?既這麽說了,不如換個地方坐坐?”

惜春聞言大喜,忙起來作揖,妙玉一笑,帶著她往後堂自己清修的地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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