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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8章 蘆雪廣(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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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平兒也來了,見這裏好玩,也擠一起吃起來。沒多會子,鳳姐也尋了來。一屋子吃得天昏地暗,哪裏還想得起作詩來?!

只黛玉在那人語喧囂地裏,飲一口酒,夾一塊子什麽吃了,也不曉得到底吃了什麽。湘雲見她這樣兒,拿胳膊肘拐拐她道:“林姐姐,想什麽呢,這般神思不屬的。”

黛玉悠悠轉過頭,眨眨眼睛,嘆口氣道:“也不知道怎麽了。”

一旁墨鴿兒哼一聲,快語道:“姑娘定是又想念鬼頭柳那個丫頭了!她今日若在,不曉得又要說出多少瘋話來。或者有掏出什麽稀奇古怪的盆兒碗兒杯兒的,好討姑娘歡喜。”

黛玉道:“她在時,我只嫌她鬧騰聒噪,如今不在身邊,倒還真缺了什麽似的。”

湘雲道:“嗐,我還當什麽大事呢!她不是你丫頭?你若想她了,只管叫了她來不就成了?哪裏用得這麽……這麽……我都說不好了!”

黛玉這才笑道:“留她在家裏有事呢。且若真這麽把她叫回來了,倒像我多離不得她似的。往後她再犯渾,越發難管教了。”

湘雲點頭道:“我說呢,怎麽這回來沒帶她,原是要罰她的意思。”

那頭寶玉篩了酒過來要同湘雲拇戰,湘雲立時拋下這頭趕著去了。

黛玉搖頭道:“到底是作詩來的,還是喝酒來的?”

李紈也看著眼暈,趕緊道:“今日我們聯句,五言排律,韻限二蕭。你們是現在就作呢?還是等醉了再作?”

湘雲那裏緊著揮手:“大嫂子,現在哪裏想得出來?自然要等會兒再說。”

李紈道:“等會兒我怕你們出來的都是‘真言’了,倒不是詩,成符咒了!”

惜春一聽符咒就扭了頭來看,問:“什麽真言符咒?在哪兒呢?”

李紈道:“可見你們這會子眼裏只有酒肉,再沒有旁的了。雲丫頭說要待會子再作詩,都吃了這許多酒,有道是‘酒後吐真言’,待會子再作出來,不成了真言符咒了?”

正說著,鳳姐兒要水洗手,嘆氣道:“我正吃興頭上,大嫂子就拿詩社的事兒說話。眼見著這不會作詩的是沒福氣吃了。我還是有點眼力勁兒,別等人趕我吧。”又說平兒,“你這蹄子,還只坐著不動,難不成你也會那些濕啊幹啊的?”

平兒也剛飲了兩杯,笑道:“奶奶別催我,我再吃一杯就好了。”

一時吃喝已畢,眾人離席,往另一邊屋子裏圍坐了,又另奉上茶來。鳳姐見有整個蒸的大芋頭,笑道:“這個有趣兒,若是有煨的,就更好了。”

李紈聽著了點頭笑道:“煮雪烹茶,撥火煨芋,你也算會頑的。”

只那頭平兒洗完手穿戴時少了個鐲子,也引一番驚疑,幸好鳳姐攬了去,眾人才得放下這事,安心說起作詩的事來。

抓鬮定了順序,李紈執筆,鳳姐先添上一句,李紈續,其後按著順序來。

沒輪上兩圈,李紈一撤步,就開始亂套,有急才的搶句,一時不得好句的就輪空,更有寶玉這樣看熱鬧混忘了自己也是局中人的糊塗兒。又笑又鬧,瀟蘅倒不顯了,只湘雲同寶琴兩個口鋒最健,整律下來,卻是她倆最多,寶玉照舊落榜。

他又想求人擔待,到底不成,李紈的主意,罰她去櫳翠庵求枝紅梅來。眾人都道此舉甚妙,寶玉也自樂於受此“嚴懲”。邢岫煙見了心裏奇怪,問兩句,卻聽說這櫳翠庵的妙師父雖目下無塵最清高不過的,卻對寶二爺另有青眼。也不由笑嘆。

待得寶玉從妙玉處乞了紅梅回來,玩賞時,賈母也坐了暖轎來湊趣。一來熱鬧熱鬧混混困頭,二來是要問問寶玉同寶釵作的那園子的圖來。賈母笑道:“如今我算知道這法子的好了,想來當日若是托付了四丫頭,怕且讓我等著呢。”

惜春笑著湊來道:“老祖宗莫要臊我了,我曉得技不如人,只一早就說了如此,也算我有兩分自知之明。”

寶釵笑道:“因上回中間作了祭秋的圖兒,就耽擱了幾日。如今雖冷,幸好屋裏都是地炕炭盆的,倒不礙什麽。若是趕一趕,年前該是能作完的。”

賈母道:“你們也別很欺我不懂那些。若是隔了時候長了,只怕一樣的顏色也顯出不一樣來。”又看寶玉道,“寶丫頭我知道的,若有耽擱,定是在你身上。我可不管,年下定是要的,若是不得,我只管問你。”

寶玉趕緊給賈母斟酒,笑著道:“老祖宗,你看今日,就是因我如今精神都放在那畫兒上,才在方才聯句時又落了榜。可見我用心了,老祖宗定得信我這回。”

賈母摩挲摩挲他頭頂,又轉頭對惜春道:“我看今兒這雪景就不錯,你二哥哥同你寶姐姐沒得那空兒,你不如湊手把今日這雪景圖畫了,也極好。”

惜春便笑道:“老祖宗,一事不煩二主,怎麽又抓我壯丁?”

賈母笑道:“好嚒,你這丫頭是越發乖滑了,如今我竟是使喚不動你了。”

正說笑,鳳姐尋賈母來了,一通說笑,把賈母哄得高興。兩人便作伴走了,臨行還叮囑她們“潮濕,不可久待”等語。

迎春看惜春一眼,惜春吐吐舌頭松口氣道:“可要謝謝二嫂子那一陣風兒!”

迎春搖頭道:“你也太大膽了些。老太太都提了兩回了,你就應了一幅能這麽樣?如今只這麽憊懶,倒讓人說‘逆親罔上’,成個不肖兒孫了。”

惜春嘟囔道:“我這裏多少事情要做,都是真要緊的。這畫個園子什麽的,真想要時,讓外頭老爺跟前隨便哪個畫了不成?我哪裏耐煩這個。”

迎春道:“‘為善無近名,為惡無近刑’,你有你所好也無不可,只你到底還在這裏過日子,面上功夫大體上總不要錯太多,才是長久安穩之策。如今只一味這麽各色起來,反落了人眼裏,到時候不定後頭多少事來,也沒那個空兒給你做那些‘正事’了。”

惜春一想,若是真哪日讓她回東府去,還真是不得安寧了。遂撇了撇嘴道:“好了,二姐姐,我知道了。明日若老祖宗還問,我就應了吧。”心裏卻想著,到時候木木呆呆,不錯不好地弄一幅出來,索性斷了後頭的事,也算得計。

迎春見她神色,哪裏還會不曉得她那點心思?只是與人相交,就算至親至近,也代不得她思想行事。言語勸誡,對方能聽進去幾句也是她為主,這頭用力勸說的人卻是使不上勁的。若果然“教書育人”皆有十成十的效果,天下哪裏還會有愚魯不肖之人?遂也只要一嘆罷了。

第二日,賈母卻另提了件事出來,“我看昨日琴兒同她丫頭抱著梅花立在樹下那樣兒好得很,我也不說旁的,只這個,你可能給我畫出來?”

惜春心嘆“還是逃不過去”,便笑道:“老祖宗只不嫌我功力不夠,我便接了這差事。”

賈母笑道:“你可別想如今接了去,抻兩日又給我還回來!”

惜春忙笑道:“再不能的。老祖宗只管放心。”

邊上迎春見她這回答得利索,也略放下心來。待這裏散了,便約著往稻香村去。

恰好這日賈蘭回來了,正同李紈說要換人的事。李紈聽說他想把方糕、團子幾個換回來,知道是他身邊有了傀儡,想帶那幾個。只李紈見過媯柳,還會不曉得他們?論法術本事的,是不用說,哪個都從阿土手上領了一儲物囊的靈石;只論在這世上行走交際,他們哪裏知道?!若是單只留這幾個,還不定亂成什麽樣兒了!

見賈蘭堅持如此,心裏也生了疑,拿話把他支到他兩個姑姑那裏去。這裏又吩咐人把方糕團子叫進來問話。先說了幾句書院的事,話鋒一轉問道:“哥兒最近可惹了什麽事了?你們若知道,只管說出來。有我替你們做主。”

那兩個就打上眼色了,李紈顧自喝茶不語。半晌,方糕道:“大奶奶,按著書院規矩,我們是不能進裏頭伺候的。這事兒我們只聽人說起,自己卻未曾親眼見著的。說給奶奶聽,也做不得準。”

李紈點頭:“你們的難處我知道,只管說出來聽聽。”

團子便道:“前陣子……聽說哥兒同吳家兩兄弟起了點爭執……不過後來那倆就不來這裏上學了,也沒聽說還有旁的什麽事。”

李紈一聽,想起之前賈蘭曾提起過這兩個。只沒想到小孩子間的一點點齟齬,隔了這麽長時間還不消停。又聽那兩個都不在這書院裏念了,恐怕事情非小。遂點頭道:“這事兒我知道了,你們很好。往後再有這樣的話兒,只管來告訴我。萬不可替他瞞著。你們小,不曉得這些事兒的厲害。”

那兩個趕緊答應著。李紈又讓素雲拿了銀角子賞他們。

晚間賈蘭回來,李紈也不提這事。母子兩個安安生生用了晚飯,又喝茶說笑。將及就寢時,李紈才道:“蘭兒,你同我過來,我有事問你。”

賈蘭心裏咯噔一下,知道方才自己擰著定要換人的事恐怕已惹了他娘疑心。只是這事兒他也無法,總沒有千年防賊的道理。若他還帶著方糕團子幾個,那頭一旦有什麽動作,恐怕護不過他們幾個來,弄得縮手縮腳,豈不太不爽快?!

由此到了屋裏,也不待李紈再問,就把那日的事兒前後都說了。只沒提往府裏偷了拜帖給書院送珠子匣兒的事兒。李紈一聽就知道自己料得不差,嘆道:“你只當把那不濟的往府裏一藏就沒事了?若人家真因此生恨,難道就不會從別處下手,還定要同你各人拼個高低才對?禍因已埋,哪裏那麽容易躲過!”

賈蘭辯道:“我並不曾將他們如何,只他們步步逼迫,才致如此。何況那日我也沒下什麽重手。照著娘說的,非得逆來順受才能保萬無一失了?只怕也未必呢。”

李紈哼一聲道:“若是原先,你說這話我還信你幾分。到了現在,以你的手段,想要不起風波得平了這事難道還會有不成的?不過是你心裏生了意氣,想要給他們一個沒臉,讓他們知道惹錯了人罷了。”

賈蘭忍不住笑道:“娘你都知道還說我什麽!”

李紈看他這打心底裏泛出來的得意勁兒,實在不曉得該哭該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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