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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4章 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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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樸道人從那石臺底下取出一個黑布的筐子,把那木牌兒扔進去,外頭又拿塊麻布罩上。在四個角上都點上幾根極細的白蠟,盤腿一坐,口裏念念有詞。卻是在誦他師門獨有的“喚魂咒”。

這套法事,原是備著若有親傳弟子在外橫死了,恐怕心中有願未了,招魂一晤,可幫他了了這塵事中的遺願,助他無牽無掛好托生投胎去。哪知道這回竟是招了半日仍不見蹤影,蒼樸道人不由心下生疑。

便起身又換掉蠟燭,另點了新的來,在外頭還加了一重帷帳。卻仍是無分毫反應。若是仇家下了重手,真個魂飛魄散了,那木牌子也當粉碎。如今這木牌好好好的,說明其魂魄並未受創,莫非已經投胎去了?也沒這麽快的吧。還是說如今陰司鬼魂不夠,這頭死鬼都哄去投胎了?只是這屍骨明明還在,地魂看屍一甲子,怎麽也招不回來?

他越想越摸不著頭腦。又如是試了幾番,仍是一無所獲。這回回來,原就是為了這事來的,哪知道是這結果。遂也不再多耽擱,心裏暗幸那日讓觀中子弟領回屍首後不要著急落葬,本想等了了師弟遺願再做法事大葬的,如今看來,這一腔疑問恐怕還要落到那屍首上。招呼上帶來的徒子徒孫,又往都城趕去。

此時大觀園裏正熱鬧著,也是趕巧,幾家親戚趕到了一處北上,路上遇到了便結了伴,今日正好一同到了賈府。李紈得知自家的寡嬸帶著兩個女兒就在這一群親戚中,忙跟著一同去上房相見。

賈母年高,最好熱鬧,尤其她又素來喜愛生得整齊伶俐的女孩兒。這回來的人裏,李紈兩個堂妹子不說,另有薛寶釵的一個堂妹名喚寶琴的,還有邢夫人兄弟的女兒喚作邢岫煙的,一色兒都長得極為水靈。據寶玉心中品評,竟不比自家裏幾個姐妹差。

尤其是寶琴,她年紀又小,長得明妍如春開薔薇,又有股子嬌憨勁兒,大得賈母歡心。一時也顧不得別的,先強要王夫人認作幹女兒,又一疊聲讓人收拾東西,要帶在身邊教養。這薛寶琴原是跟著他哥哥薛蝌上京備嫁的,本也是要投薛姨媽一家來,如今見薛家也借住在賈家,又見賈母如此相留,便也不推辭,就住在了賈母那裏。

賈母又留李紈嬸子一家並邢岫煙,只說家裏地方大,讓她們女孩兒家一起作伴熱鬧熱鬧也好。李嬸初時待不依,只見賈母苦留,再辭未免面上不好看,便也只好依了。她們一家自然是跟著李紈住的。

邢岫煙是邢夫人那頭的親戚,鳳姐心裏盤算一番,就把她同迎春安排在了一處。賈母又讓另外添加了丫頭婆子,等等瑣事不在話下。

且說李紈等人在賈母處認親敘舊,好半日,想她們遠途來的也十分乏了。見鳳姐已安排妥當,便領了人回稻香村去。

到了地方一看,李嬸笑道:“這裏倒有趣。”

李紈也一笑:“這園子裏也很有幾處可看的,待你們今日歇過,明日我帶你們四處轉轉去。”

李嬸還罷了,她那兩個堂妹李紋同李綺聽了這話都十分歡喜。只李嬸家教嚴謹,兩人雖心裏高興,面上也不敢十分露出來,只都齊聲謝過李紈。

稻香村因當年是仿了村莊樣子建的,雖不能十足相似,屋子卻要比旁的幾處精致屋舍多出許多來。問過李嬸的意思,李紈便把她們母女三個都安排到了後邊靠石山支脈的一處屋子裏。一明兩暗三間,李嬸住東邊一間,李紋同李綺姐妹住西邊一間,中間一間待客。

鳳姐那裏早遣人收拾了鋪蓋衾褥並帳幔擺設等物送來,自有常嬤嬤帶了素雲碧月幾個過去收拾妥當。又帶著她們近身的伺候人四下走了,告知一應用具規矩等等,不必詳述。

晚間賈母在花廳擺宴給眾人接風洗塵,宴後就留了寶琴同住,餘者也各自散了。李紈看這新來幾人,見邢岫煙雖出身寒微,言行卻別有一派沖和之氣,雖在這富貴錦繡地,也未見分毫局促艷羨之意。心下也不由憐愛幾分。

待得回園時,特地留後幾步問迎春道:“邢家妹子安置在你那裏,可還順當?”

迎春笑道:“怎麽說她也是我們太太的外甥女兒,這幫奴才們雖素性勢利,也不敢太沒規矩了。”

李紈點頭,她心裏知道這府裏奴才們的手段,明裏暗裏想要作踐人時還怕沒了法子?只迎春同她一樣,都是個不使心的性子,恐怕難以顧全。她這裏還有幾個精明厲害的嬤嬤,迎春那裏大約也只有司棋繡橘可用了。

遂對司棋道:“你們那裏或有什麽難處時,也不必一定煩二奶奶去。她那裏一日多少事。只往我那裏說去,我能幫的或者就幫了,也不用鬧騰得大家都知道,反倒不美。”

司棋同繡橘自非愚魯之輩,聽李紈這會子說這樣的話,都曉其意,忙笑著道:“若有煩難,定去求大奶奶去。只大奶奶到時候莫嫌我們麻煩就好了。”

李紈便只一笑。

回頭又吩咐碧月:“你讓妙兒那邊打聽著點兒二姑娘那裏的事兒,若有什麽,就告訴我。”

常嬤嬤幾個聽著了,都笑道:“奶奶也真是,素日裏八風不動的,那起子小人都給取了諢號叫做‘大菩薩’。如今一個三不靠的親眷姑娘,倒上心起來。也不怕自家這群小姑子知道了心裏吃味!”

李紈笑道:“人同人的緣分,哪裏就能這麽論了!你看老太太,連先時林妹妹同寶玉,也不過是收拾了個碧紗櫥或暖閣子給他們住。如今這薛二姑娘,竟是疼到心尖上,連個屋子都不讓收拾,直讓都搬去老太太屋裏去。午覺就讓睡在老太太床上的。你倒是去說說這個看!”

常嬤嬤也笑:“原是有樣學樣的意思,那我們可沒話說了!”

李紈又問及嬸子這回上京的緣故,李嬸先把李紋李綺兩姐妹打發到後頭去,才同李紈道:“你兩個妹妹年歲也不小了,你叔叔沒了,你爹也沒了,家裏也沒個像樣的能主事的人。先前聽著兩句,竟是把主意打到我這兩個妮子頭上了!這哪裏能的!我雖不濟只是個婦人,也不能讓人這麽算計了去。

便想著帶她們來京裏一趟。我父母雖也沒了,兩個兄弟倒還好。京裏到底人才多,我們也不求富貴顯赫,只想能尋兩個踏實上進的。就把家底子都賠給她們,也值了。”

李紈點頭道:“我想也該是這事。如此,嬸子倒不妨在這裏多住些日子。這府裏常年裏來往應酬不斷的。要打聽合適的人,也容易些。”

李嬸卻面有難色:“我們這……要算娘家親戚都勉強了……我怕你不好做。”

李紈笑著安慰道:“嬸子毋需多心。我們家老太太最愛熱鬧的。原先就老說如今家裏人口不多,比不得從前熱鬧興盛了。故此,我們太太的妹子,薛姨媽來了,就留住了不讓走。如今就住在府裏後頭的一個獨門獨院的院子裏。她家姑娘就同我們一處住在這園子裏。平日裏親戚往來,也是都同自家姑娘一樣帶了去的。便是這回的薛二姑娘,還不是一樣疼得什麽似的。嬸子只管寬心住下,只有好的。”

李嬸想著自己不住李紈這裏就要去投奔兄弟,那裏也是嫂子當家,一樣的親戚相處,不見得就好多少。她倒有心自己租個院子住,只是寡母帶著兩個姑娘,一門女眷,又沒有帶幾個家人壯仆的,也不甚穩妥。聽李紈這麽說了,索性放下心來,先在這裏住著看看,若有不妥的地方,再搬不遲。

李紈便又同她說起兩處家裏的瑣事,並賈蘭的閑話。李嬸聽說賈蘭已經在連城書院讀了好些年了,嘆道:“當年你這裏消息傳到南邊,我也替你心傷。好在你有個哥兒,哥兒又爭氣,總算有個盼頭。不像我,只得這兩個丫頭,凡事總要替她們打算打算。只是這世道,女人生活本就不易,就算我再怎麽打算,仍要看五六分天命,卻是無法。”

李紈少不得拿話安慰她,兩人直說到夜深,才散了。

過兩日,碧月就悄悄同李紈說:“二姑娘那裏的婆子媽媽們都怨邢姑娘給的賞錢少,吩咐了事情就總推脫懈怠。不過邢姑娘倒是極省事的性子。這些日子只往櫳翠庵跑了幾趟,好似跟妙玉是舊識。”說了就偷偷看李紈面色。

李紈覺察了,笑道:“你又有什麽要說?”

碧月赧然:“不是……我想,這邢姑娘同妙師父這般要好,奶奶是不是就不喜歡她了。”

李紈失笑:“這話怎麽說的。”

碧月道:“奶奶不是不喜歡妙師父?這邢姑娘同妙師父走挺近的,哥兒說物以類聚,說不定也不是奶奶喜歡的性子……”

李紈笑道:“你這話乍聽之下倒也挺通的。只是與人相交,又豈能以此為論?好比說,你最厭吃烏豆沙餡兒的東西,偏妙兒卻很喜這口味,你就因此不理她、不疼她了?”

碧月道:“那有什麽的,她愛吃就吃唄。下回我分到烏豆餡兒的,也都給她吃,一作兩便,倒好了呢。”

李紈笑道:“那不就得了!怎麽又說出方才□□來!邢姑娘同妙玉有舊,那是人家的事,我又怎會因此就不喜她?你當是小孩子拉幫結派嚒?”

碧月點頭道:“果然!我就說奶奶肯定不喜歡妙師父那人!”

李紈楞住,方想起自己竟是落到這丫頭圈套裏了。再看看一臉恍然坦然的碧月,恐怕這下套的人也不曉得自己剛給自家主子下了一套,還哄得她承認了自己確實不喜妙玉。天知道,她從來也沒說過這事兒啊!

放下這頭,回頭想邢岫煙的事兒。這貧最難救。一來,常言道“貧不為因”,這貧不過是個結果,不曉得後頭到底是什麽因由。只要那因由還在,扔多少下去也是同扔水裏一般,沒個動靜的。二來,這世上多有以貧為羞之人。你伸手援之,倒成打他臉了,若真因此生羞生恨,豈不冤枉。

李紈想了,也無甚舉措。只這日讓常嬤嬤給迎春那裏送去了一大盒子青錢,告訴她是這年作坊的分紅錢。迎春見了暗笑,遂讓司棋分出一半來給邢岫煙,只道:“你收著打賞人使吧。這東西就幹這個用的。左右都要散在這院子裏,你也不用同我客氣。”

邢岫煙知道是她好意,且自己也確實無這樣錢財按她們這裏的規矩來打賞各處,便謝過迎春,讓丫頭收著預備平日使用。迎春見她這般行事,心裏倒也多喜歡她幾分。拉了來說話,卻沒想到這邢岫煙小小年紀,參悟佛經甚有所得,兩個人倒越聊越投契了。後來更連惜春也加了進來,越發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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