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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2章 絲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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賴嬤嬤在賈母跟前素來得臉,加上如今賈母原先用過的老人也沒剩幾個了,又有當著大管家的兒子們,越發地位尊崇。她孫子賴尚榮是落地就放了籍的,如今又托著賈府的臉面選了官出來。因此要好好擺上幾日宴席,頭一個自然就要請這府裏的主子們。

賴嬤嬤特地親跑來請人,賈母邢夫人王夫人連著鳳姐幾個都說必到的,也是給她的臉面。只到了正日子,賈赦同邢夫人因前次事故,又鬧得整府皆知的,再加上賈赦素來看不上賴大家巴結二房的嘴臉,故此並未前來。

倒是賈母高興,把寶玉同姐妹幾個都帶了過去,李紈上次當面答應了賴大家的,自然也要一起過來。

賴大家也有個不小的園子,雖不能同大觀園比,放在外頭也很可觀了。跟著逛了一回,細看了幾處,心裏暗想著:常人只道主仆有別,這奴盛主衰之下,往後主子的日子還不一定有奴才的好過了。又看看賴家的幾個子弟,比比府裏幾個,心裏更加搖頭。

只說寶玉,跟賈母進來之後同賴家請來陪客的幾個熟識的打過招呼,還跟著姐妹們一同在裏頭坐席。片刻,一個小廝進來傳話,也不知說了什麽,寶玉就悄悄往外頭去了。

卻是賴尚榮見柳湘蓮要走,記得方才寶玉曾囑咐過,特把寶玉請了出來讓兩人敘話。尋了個清靜地方,問過兩句秦鐘的墳塋的事,又說起另一件事來。

寶玉期期艾艾地問道:“上回……托你打聽的人,可有消息?”

柳湘蓮一笑道:“我也奇怪,那不是你的丫頭?雖說如今放出去了,怎麽你要問問她的消息還得從我這裏打聽?倒跟見不得光似的。”

寶玉無奈嘆氣道:“當日原是我自己性子一上來,不顧頭腦地攆了她出去,本是我有虧。只怕她在外頭過不好,她那性子,總易得罪人的。”

柳湘蓮道:“你既如此放她不下,何不再弄了回來?”

寶玉搖頭:“若那麽容易,我何苦還要找你來?”

柳湘蓮想著他們高門大戶裏頭關系繁雜,自己弄不明白也沒心思去細想,遂笑道:“既是你托付我的,我自然盡力打聽了。那姑娘也很有幾分本事,如今已經在那書院裏得了身份了。只是我那朋友也只在那書院裏管些搬擡的粗活,要想遞話進去卻難。還不如讓你房裏的哪個去一趟,只說是探望舊友,要問什麽問不來?”

寶玉想起此前提起兩回晴雯,襲人就很不得勁的樣子,想來或者她兩個另有齟齬,自己也不好深問。更沒得為了這麽點子惦念一再犯她心煩的道理,遂搖頭笑道:“罷了,既說都好我也放心了。原是怕我一時急躁攆了她,若她過得很不如意,我不是生了罪了?這才勞你打聽一二。”

柳湘蓮點頭道:“要說你這情義也難得了,上年攆走的那個什麽雪的,得了你遞出去的安家銀子,後來不也過得挺好?卻也不用擔心太過。”

兩人說著話,忽聽外頭嚷嚷,原是薛蟠這日沖著柳湘蓮來的,這會子不見了人,就到處尋起來。賴尚榮想他同寶玉乃姨表兄弟,也不該外道的,遂告知他柳湘蓮正同寶玉說話呢。薛蟠便自往這邊尋來。

柳湘蓮心裏早已焰起三丈,沖寶玉一笑道:“這回之後我恐怕要往外頭去逛個一陣子,此間就算別過了。”

寶玉還待相留,那柳湘蓮已回身自往外去了。寶玉想著他若要走時,總還會來相辭的,又不耐煩同薛蟠應酬,便回身還去賈母身邊陪坐說笑。

段家得了李紈這邊的消息,也沒有猶豫,尚未入冬就放了定。李紈還擔心這事起了波折讓他們心裏有疙瘩,哪知道如心卻道:“不招人嫉是庸才,這姑娘有這許多人耍手段不肯放,可見是真有兩分本事的。我們家雖不能同高門大戶相比,護著自家一個兒媳婦,總沒有什麽太大難處。”

李紈聽許嬤嬤傳回這話,一邊是欣慰,另一邊也生出世間風水流轉,此消彼長之嘆。以段高手裏的東西和如今的影響,賈赦還當自己是國公府的貴老爺,想要人家怎麽樣就要人家怎麽樣呢!實在是整日只在這麽個圈裏裝著,渾不知外頭的世道變遷。

想如今賈家滿門,只說富貴,卻又有幾分實際依仗?不過是先祖的遺澤榮耀,只人去樓空人走茶涼,這點子餘暉又能罩著他們多久?若是一門忠厚的,便是無甚長才,也易得庇護些。如今這樣,只一味揮霍祖蔭,行事多犯眾怒,只待哪日上頭稍露不滿之意,只怕那彈章密告就能平地生風直達天聽了,到時候還不是人家想怎麽發落就怎麽發落?

可是,自己又能做些什麽來?到頭來還不是各人因緣各人擔!——果然,要不怎麽你們倆是母子呢。

富貴人家想著自己的綿延富貴,卻又有多少一樣的人命肉身正掙紮著想多活一日兩日而不能。

這年的春夏倒還好,入秋之後忽而多雨,幾處大江大河中下游都趕上了秋汛,一時報災求賑的摺子堆滿案頭。皇帝批一陣子,就要把戶部的,內帑的交替著叫進來問賬問糧,抽空仰著脖子看看窗外雲淡高天:你究竟與我有何仇怨?!有一年安生的嗎?有嗎?!

信王自外頭匆匆來了,做個樣子似要跪拜,上頭早一揮手免了。“皇兄,成遠、渝口、九壩頭、江灣子幾處以工代賑都開始施行了,安置災民共計八萬餘人,只是這幾處水勢來得急,有大半糧倉不保,如今以工代賑,卻快要無糧可賑了。”

皇帝悶應一聲,這些事何嘗不在他心裏?吩咐一邊太監道:“宣九洲特使。”一會兒,一個面白如初成豆腐般的老太監顫巍巍進來磕頭。

皇帝問道:“商行還餘多少存糧可調用?”

老太監回道:“回聖上話,還餘十六萬石,其中十一萬石備著都城周邊應急,餘者尚停在南邊商庫。”

上頭兩個都皺了眉頭:“只剩這麽點兒了?……”

正這時候,執事太監進來稟報:“吏部尚書戴大人有急章呈聖上預覽。”

皇帝一點頭:“讓他進來。”

那頭趕緊宣了,就看戴一鳴一臉激動地快步進了內殿,方欲叩首,也被免了,只聽得道:“直說吧,不是有急事?”

一行呈上奏章,一行又看四下人等,見只有信王同那老太監,便放了心,啟奏道:“陛下,臣剛得了海外傳信,關乎前兩淮巡鹽禦史林如海林大人。林大人於德慶口一役中為一番國商船所救,這些年流浪海外,卻不敢稍忘忠君報國之志。如今已於番國內稍有經營,又知神州正受天災所擾,便於數月前集結商船,載運米糧回國,恐再過十天半月,便可到達江浙海面了。”

皇帝手裏奏折三兩下看完,就順手遞給一邊立著的信王看了。自己又順手操起一同呈上來的一沓子書信細看了起來。餘者或看不出來,信王深知這個七哥的,眼見著若沒有旁人在,恐怕要站起來朝天吼兩聲,瞧那拿信的手指頭,都壓著抖呢。

果然,匆匆看完,皇帝從椅子上嗖的一下站起來了。也不看人,就在龍椅前那麽點子地步來回踱上步了。忽然開口道:“戴一鳴,擬旨!”

戴一鳴一楞,繼而大喜,忙壓下心裏的激浪,在一旁的擬制桌邊坐了,那上頭筆墨紙硯向來齊全的。聽得皇帝道:“著明州、泉州兩地海關準備,接船納貨,點算歸倉,不得有誤。另令東海海師派艦隊迎護,並安守兩州下屬港口,聽候調遣。”

轉頭又令那老太監:“九洲行內速調湖廣、江西、安徽三省庫銀前往明州、泉州兩地,另遣足數管事速至,備買入此番所有番糧,若尚有差,以京城總庫存銀補之。”

老太監一聽這手筆,大得有些過了,趕緊磕了頭退下,自去糾集徒子徒孫們安排此事。

那頭戴一鳴也已經擬好了旨意,皇帝看過無誤,交予司印太監簽發。

待得聽皇帝又要另外宣人說事,信王才同戴一鳴一同告退。戴一鳴落後信王一步說話,信王笑道:“你小子運氣可真不賴!回回都掐好了點兒來。嘖嘖嘖,這就擬上旨了,怕轉眼不得入閣了?”

戴一鳴笑道:“不敢,承王爺吉言。在下哪有那等手段,實在是事有湊巧。”

信王歪了脖子想想,道:“也對,那林如海就是個神仙,也沒法子算出這許多事來!”

正說著,就聽有執事太監跑出來,卻是宣“妙雲觀主持”的。不由笑道:“剛說神仙,就聽要宣這個半靈不靈的‘神仙’了。”

那妙雲觀的蒼樸道人,素日裏也不在觀裏呆著,多數時候都在宮裏的清修殿裏住,以備皇帝貴人們隨時召見。初至時,見那後殿裏半人多高的青銅生鐵丹爐大鼎,他心裏還直發怵——這若是要老道煉不老神丹,可就要了命兒了!幸好,如今聖上卻似不信這個,老聖人雖愛這口,自有親近可信的人,也不會來問他這種來歷不明的人物。

這回卻是有人在荒郊野外發現了具屍首,看樣子卻似剛死不久,屍身還好好的。身邊幾樣遺物中有妙雲觀的標識。如今妙雲觀聲勢浩大,五城兵馬的得知此事,就賣個人情送了消息過來。

執事弟子還當是哪個外出歷練的遭了毒手,去一看才發現是失蹤多年的師叔。嚇得魂膽俱裂,立馬讓人飛馬去宮裏報給蒼樸道人。蒼樸道人也大驚失色,想他這師弟,因自小出身寒微很受了些豪門紈絝的欺壓,故對如今這掌門師兄一心投靠權勢的行為極看不上眼。趁人不備,盜了幾樣門內邪陰法器一走了之。他雖性子偏激,道行卻是不差,哪想到竟會落得個曝屍荒野的結果。

又見幾樣法器都在,身上也不見傷痕,蒼樸道人伸手按他天靈蓋上,一探之下,發現竟然是脫魂而死。這若不是被修士一下打得魂飛魄散的,便是自盡的。前者不太可能,沒道理遇著這樣強敵身上一點痕跡都沒落下,那便是自盡?到底是什麽人,能迫得自己這生了個玉石俱焚性子的師弟不得不自盡求脫?蒼樸道人一時也沒了頭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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