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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0章 仙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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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同寶玉二人吵架,鬧得賈母都跟著掉淚,常嬤嬤幾個在自己院子裏說起此事:“老太太心裏可不是苦?這兩個不讓人省心的!如今另一頭金玉良緣外有神仙背書,上有娘娘示意,根上更是個親娘親姨媽,眼見著是要落定的事兒了!也是老太太手段了得,一句寶玉結婚宜晚不宜早,生生把事兒給拖住了。只是老太太到底上了春秋,娘娘到底是太太肚子裏出來的,又能拖上多少時候?這個節骨眼上,那倆倒鬧起來了。可不是添亂添堵的?老太太真是有苦說不出。唉,這偌大府裏又有哪個是同她一條心的呢!”

李紈卻道:“若那姻緣仙定是真有之事,這神仙用心也險惡。”

常嬤嬤訝異:“唉喲,奶奶如今了得了,連神仙的用心都揣摩上了!”

李紈笑道:“你們聽我說了再來評!若說神仙有那般手段可定人姻緣,那如何又把個林丫頭給牽扯了進來?既是金玉良緣,何不就把寶玉的心往那金上一牽,月老紅繩一系,四角齊全!為何又要弄出這樣一樁事情來?若是說神仙做不得凡人的主,那又何必多此一舉,要保了這麽一樁媒?卻是橫插一杠,定要攪個家宅不寧雞飛狗跳才罷!照著你們說的來,這又是哪路神仙了?簡直是個冤家!”

閆嬤嬤道:“奶奶這麽說來,這神仙的用心還真是經不得推敲,生生是尋惱來的。”

常嬤嬤也道:“卻不知這林姑娘真正神仙樣的人物,也不知哪輩子得罪那些人了。純是糟蹋人來的。先要化人家出家去,說是病好不了卻連個像樣的方子都沒給。到了寶姑娘那裏倒是花兒啊朵兒啊地折騰上了。完了又說要好就不得見外姓親友,轉年就去了姑太太,讓一個失母的姑娘怎麽是好?到了這裏,小心翼翼地長成了,外祖母疼愛,表兄顧看,眼見著一場好姻緣也算苦盡甘來。他們又一早給埋了個金玉良緣!哎呀,這麽細細一算,這倆神仙處處給林姑娘指路,卻條條指的都是死路。嘖嘖嘖,若真是神仙,這是多大仇,多大怨?”

李紈先前不過是玩笑話,如今被常嬤嬤這麽一說,心裏也尋思開了。她自然知道那兩個僧道不是偽作,確是有道行在身的。這麽說來,還真是處處埋伏,一早算計!她如今坐擁珠界,尚怕拿出來幾樣不入流的東西來用會壞了人世法度。這些人倒好,以仙算凡,設計的不是一時,竟是一世!不由得脖頸子蹭蹭發顫,腦子卻轉到了自己的身上。這青年守寡,婆母不喜,家世敗落……只剩個兒子,照著這些人一路設計的環環相扣,往後……不會還要在賈蘭身上打什麽主意吧?頭皮都炸開了,兩頭額角只跳,背後卻滲出身冷汗來。

常嬤嬤閆嬤嬤多年不見李紈面有異色,此時見她如此,忙上前道:“奶奶,奶奶,可是怎麽了?”

李紈回過神來,深吸了口氣,氣聲幹笑兩下道:“呵,無事,無事。只是方才嬤嬤所言深想了想。”苦笑道,“若是神仙要這般算計凡人,還真是沒了出路了。”

兩位嬤嬤自然知道她大約是想到了自己,忙出言安慰,又恰好說起院子裏幾樣雜事,一下子忙起來,才算混了過去。

晚間賈蘭道轉日就要回書院裏去,李紈將他叫到了自己房裏,母子二人說話。閑說幾句,才正色道:“蘭兒,你先生們同你說的是你在這世上做人立世的學問講究。娘不同你說這個,娘同你說說旁的。”賈蘭立時來了興味,忙催李紈快說。

李紈細想了道:“蘭兒,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世事名利都不過浮雲,你如今煉體修行,這才是最要緊的事。煉體,還得煉心,煉得心不輕易為凡事所動,才算過關。蘭兒,常人過日子,眼睛直盯著鼻尖那點事,卻沒想到更遠處。”說了把神仙算計的話說給賈蘭聽了,又道,“如此,一早就定了命程。你爭也如此,你讓也如此,你謙也如此。還說什麽志向能耐?”

賈蘭聽了握拳咬牙,李紈才道:“要破此局,就在修煉二字上。一者得力,若你力可動天,就破了那劫數也未可知。譬如當日我若有丹藥在手,或者你爹就能救治了。更根本者在心。光有力,輕易便到了越戰越亂上,與天命間成了個冤冤相報。心若得修,憑他用甚手段故事,都動不得你分毫,只若風過林去,片葉不沾。你便比它高了,它才再奈何不得你。”

賈蘭搖頭道:“娘說的憑他如何欺辱我,我都心念不動,這算哪門子本事!這叫自欺欺人!我不學這個!”

李紈一楞,嘆息道:“唉,這可不是一回事啊。心念如何,是強不得,騙不得,哄不得,裝不得的。明明有怨有恨,生生壓下去,壓成個‘空’,這‘空’乃是大偽。非要自心煉到那個境才行。真真實實,坦坦然然,分毫不縈的霽月風光。不作一絲力,並無丁點勉強,這才算數呢。你如今或者不懂,往後體味到了就知道我這話了。”

賈蘭胡亂一點頭,又道:“娘,先說‘力’好了。我先煉好這一戰之力才是要緊!潑仙!毛神!敢這麽欺我姑姑,再不會讓他得逞!哪回若犯到小爺手裏,保管讓他們知道知道厲害!”

李紈趕緊攔了:“知己知彼,方能一戰呢……”

賈蘭緊著嚷嚷:“好了,好了啊娘,這些就不用你教我了。我先生同師伯就是幹這個的。放心,我曉得輕重。若是連自保都不能,還說什麽一戰。我都知道的。”

李紈想了想,也笑道:“是了,要說世上行事,過不得多久,恐怕我都不如你了。”

數日後,草田莊上小院子裏,蘇大夫正坐,兩相陪著墨延松同祝鶴年,又說起賈蘭的事來。兩位先生搖頭苦笑:“說是要學降妖伏魔的手段,還要降服些潑仙毛神……”蘇大夫一口茶盡數噴了出來,咳嗽一通又大笑,完了還頗為惋惜道:“可惜了,這口氣,十足十你們師公當年的樣子!可惜了,可惜了。”這說的卻是蘇大夫的師父了。

墨延松道:“沒法子,雖看著天賦過人,到底年紀還小。素日裏還就好聽個西游記、封神榜的,更歪了。”

蘇大夫一笑:“好好教吧。人祖上還沒準真出過神仙呢,到了他這代保不齊又生出什麽能耐來。”

飲了口茶,又接著道:“不是李家那根子上,是吳家,那小子外祖家,曾出過一位道人,號棲世。據說離家數十年形容不變,後來被當時皇家請了去,這之後便再查不到絲毫蹤跡了。江山更疊,到如今更是連這個名號也少人聽說了。”

祝鶴年想起一事來,道:“當日我同師兄解了災厄,師父也曾疑心過是我們倆用過什麽東西。算來算去,就疑上了蘭兒孝敬的紫米酒。後來我回了京,他知道我好這口,又送我兩壇。我們試了,並無特樣好處。這才放下了。”

蘇大夫又問:“聽說那娃兒幼時身子骨也不甚好的?如今看來卻壯實得很,這也是個異數,面相上還餘了幾絲孱弱之意。只我這些時日看來,這些印記也是越來越淺,恐怕再過幾日,便是我也看不出什麽來了。”

祝鶴年道:“說起這個來,當日同我說是泡過一味藥澡的,想來是給幼兒強身用。最是駭人處,說是吃了一整只老虎。他舅家不知打哪個番國尋來的,冷風凍硬了存在缸裏,每日燉一塊吃,生生給吃完了。”

蘇大夫點頭道:“這就難怪了!尋常要尋塊虎骨尚艱難,他這裏倒好,吃了一整只!這樣的機緣又豈是容易的,或者是善行有報吧。”

說了幾人又議起養生醫藥的事情來,待賈蘭帶著小七來喊去莊上吃飯才散了。

又說賈府裏,自五月初一打醮,初三恰是薛蟠生日,寶玉因同黛玉犯了口角,萬事懶怠,自然也不想去了。如此這般,左右都不是滋味,倒像滿肚子裏頭心肝脾肺都打了結一般。心下暗嘆一聲:“若不能同妹妹恢覆往日,我這日子也過不下去了。”

想了就往瀟湘館去。打頭見紫鵑掀了簾子出來,正欲說話,便見紫鵑先往裏頭報了聲:“寶二爺來了。”又上前見了禮,笑道:“還當二爺不來我們這兒了呢。”自同寶玉說話,又往裏頭讓。

且說黛玉聽說寶玉來了,想是來和好的。一邊又想起媯柳所言,雖還琢磨不清滋味,倒存了兩分觀心的意思。這人心怪處,你若存了細察之意,倒像給心拉開了一道縫,喜怒哀愁都不那麽濃烈了。此時心裏便沒剩下多少怒意,又念及到底是在旁人家做客,沒有一味執拗下去的道理。且若較真著,一者自己也沒趣,二者恐惹賈母操心。想到這裏,便緩了神色。

紫鵑讓了寶玉進屋,忙又往黛玉面上看去,見她神色雖淡淡的,卻並無個別惱意,才笑道:“姑娘,寶二爺來了。”黛玉看她一眼:“你都說二遍了,我又不聾。”才對墨鴿兒道:“看什麽,客人上門,怎麽不倒茶去。”墨鴿兒趕緊應一聲去了。

那邊媯柳往前蹭,不知想要搬椅子還是上茶果。寶玉卻生防著她,見她過來,反站直了身子,問她:“你這丫頭,又想作何來?”

媯柳眨眨眼睛:“我怕寶二爺待會子要摔玉,近前點好接著些兒。”

那邊墨鴿兒已端了茶上來,聽了這話忍笑忍得手直抖。寶玉狠狠看她們幾眼,才擡頭對黛玉道:“妹妹,你看看你這些丫頭們,得著個機會就使勁埋汰我來了。昨日前日總之往日都是我的不是,還盼妹妹饒了我,莫要再生我氣了。”說著就往前湊,去抓黛玉的手。

黛玉將手一摔:“拉拉扯扯像什麽樣子!剛說的明白了,一時又做起糊塗事來!”

寶玉低了頭,見黛玉並未著惱,又瞧瞧擡眼看她,正落到黛玉眼裏,也不由得噗嗤笑出聲來。紫鵑見了才從頭松下口氣。

墨鴿兒忙過來將寶玉讓到一旁座上喝茶,那邊辛嬤嬤端了碟兒蜜餞出來,笑道:“寶二爺嘗嘗這個,還是前兩日家裏帶來的,若是嘗著好,待會子讓襲人來取些去。”

正說著,便見鳳姐兒走了進來,原是打疊了一通話要說的。進來卻看著倆人正端坐著吃茶品果子,一屋子嬤嬤丫頭伺候著,正說那水晶杏餅兒的制法呢。倒不得開口勸了,便拍了拍手笑道:“好了好了,果然長大了知事了,老太太還讓我過來勸和呢。既如此,都同我往老太太跟前去吧,也好叫她老人家放心。”說了拉著黛玉就走,紫鵑尚未反應過來,只見身形一閃,墨鴿兒同媯柳早一前一後跟上去了。倒惹得紫鵑摸臉疑惑:“莫不是我年紀大了,手腳慢了?”鳳姐一回頭看到,心裏也是一嘆。

到了賈母跟前,寶釵幾個也都在。鳳姐笑道:“老太太非讓我去看看。我這說和的人沒到,他們都吃上說和茶了!哪裏還用人勸!”賈母見兩人和好了,心下高興,又牽了黛玉的手問她:“不惱了?”黛玉一笑:“嬤嬤說我了,都這麽大人了,還同二哥哥計較,實在不該!”說的眾人都笑起來。

寶玉聽黛玉打趣他,全不以為忤,只當是場心事總算放下了。見寶釵在,又想起自己托病沒去給薛蟠祝壽,便同寶釵分說兩句。一時不察,聽寶釵說天熱不耐煩看戲的話,鬼使神差地把寶釵比作楊妃去了。

寶釵立時怒了,正要給他句厲害的瞧瞧,卻見黛玉在那邊笑得開懷,心下冷哼,故意問道:“妹妹笑什麽呢?”

黛玉搖頭道:“寶姐姐不知道,我笑二哥哥如今越發不著調了。只是他處處惹人生氣還時時毫無知覺的樣兒。真同我身邊那氣死人不償命的鬼丫頭一模一樣。”

寶釵原以為黛玉是見寶玉奚落自己心下得意的意思,正想把兩個人都圈進去給上兩句,卻聽了這麽個話,倒是意外。

寶玉見胡亂說話惹寶釵不快,正要往回找補,便趁機問寶釵看的什麽戲文。恰撞到寶釵槍尖上,給了寶玉一句:“我不知道什麽負荊請罪,只有你很知道這個。”說得寶玉再無一言可對。

那頭賈母卻把媯柳叫到跟前,正同她說話:“怎麽你們姑娘說你慣會氣人的?”

媯柳搖搖頭:“回老太太話,奴婢不曉得怎麽回事。奴婢好好地同她們說話,說著說著,她們要麽就是一聲長嘆不同奴婢說了,要麽就是氣得咬牙。奴婢也沒得法子,只好等她們忘了這事兒再去尋她們說話。”

賈母幾個聽了都笑得止不住,又對黛玉道:“這丫頭是有點兒楞,卻是個實心眼的,不壞,很不壞。”

黛玉見賈母開懷,便又撿媯柳常日裏鬧得笑話說了兩件給賈母聽,她道:“如今紫鵑都怕了她了。但凡哪個上我們那裏去,只要媯柳一往前湊乎,紫鵑就緊張得不成不成的。”賈母聽了更樂了,又讓人拿了些果子糕餅賞給媯柳。

卻說寶玉挨了寶釵兩句,有心分辨卻開不得口,又怕多說多錯,反倒不美。真是剛好了顰兒又惱了寶兒,按媯柳的話來說,寶二爺實在是流年不利。

眼看著就到端陽節了,如今節裏布置又多了園子一處,說是一處,又多出多少事來。鳳姐忙得不成,抱怨李紈道:“你在那裏頭住著,好歹也幫一幫手,凡事都到我這裏來,你倒得清閑。”

李紈笑道:“你也忒煞不通!我又不管事的,哪裏就是我勞累你了呢。你若真有什麽要支使我的,只管痛快說來,犯不著點這酸話。”

鳳姐才笑道:“旁的也罷了,太太前日裏不知從哪裏聽來幾味藥,當中要一味‘匝地參’,府裏卻是沒有的,采買那裏好些日子了,也不得個回音。你若把這個事兒接了過去,我也當承了你的情。”

李紈心知這又是打和生道的主意了,自從上回計良那事之後,李紈就有些怕了鳳姐,凡事能不沾的只不想沾,便笑道:“這話好笑了,我又不種藥材不挖參的,你問到我頭上來!若是你不急著,來年我讓嬤嬤們在底下地裏種些試試看再說。”

鳳姐見李紈不接這茬兒,雖早有兩分預料,到底不開心的,便道:“就這樣,就這樣!你就凡事躲吧,能躲到哪兒去。橫豎都在這一個囚子裏拴著呢,偏你警醒似的。”

李紈也不怕把話說白了,便笑道:“你聽聽你這話,哪裏就囚子了呢。往常我倒想幫把手呢,哪次幫著了的?你事後不嫌我我就燒香拜佛了,這會子你又來,我可沒那臉接了。”

鳳姐見李紈有意說起之前入股海運同買琉璃的事兒來,索性道:“一回兩回不成,難不成三回還不成?你總要試試,如今試都不肯試去,真是不把府裏的事兒當事兒了。”

李紈忙道:“要真是拿銀子都辦不成的事也還罷了,這不過都是拿了銀子就買的,繞個幾匝有何意味?倒讓人看輕了咱們似的。”有何意味?難不成還能說為了能少花些銀子?這話當家人卻無論如何說不出口的,鳳姐只好從鼻孔裏笑一聲,將事放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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