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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章 何以解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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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解憂照雖有解憂之名,卻給李紈帶來的成堆憂慮。要說起來,如今這日子裏,能讓她生憂的東西也實在不多了。自那回那根白玉絞絲簪子立了破邪之功,當晚進了珠界就尋了些籽料仿了根出來,卻把那真身法寶留在了珠界裏。打後來那僧道來了,李紈便知道自己這回是多事了。又想著,這世上天地人間風水流轉,都有定數。自己得的這珠界眼見著就不是這裏的東西,何必亂摻和。照著所想,很該萬事不出頭才對,奈何頭一個賈蘭她就放不下,再來各個小姑娘家家的若是求到跟前來了也難說丟開手去。這也就罷了,其餘的能省則省吧。所謂“為學日增,為道日損”,如今她竟是品出點味兒來了。“好事都不如無事”。

只是人心自限,這回賈蘭來了這麽一出,她心裏就有些不平靜了。往日裏是只擔心賈蘭幼小嬌弱受了欺淩,又想著百千相護不如自身剛強,這才尋了湯藥給他強骨填髓,又尋了法訣讓他煉體。那時候只想著他能平安長大,康泰長壽。如今卻有些走了味,反擔心起他性子執拗,怕他氣性太大易與人結怨。得了龍衣境,融了蒼虎靈,同他這怨如今可不好結啊。想著想著,不禁伸手按額,長嘆一聲——原是當了個小兔寶來養的,哪想到如今卻長成了猛虎,又該如何是好?

連著幾日,賈蘭那邊都沒了動靜。李紈也只能心裏惦念著,也生平頭一回體味到了那句“兒大不由娘”。

這日天好,主仆幾個都在園內樹蔭底下坐著說話。

李紈遙看田間綠意,笑道:“那時候哪裏想到還能有這樣日子?真是逍遙了。”

常嬤嬤亦點頭笑:“如今只覺著對不住許嬤嬤,她在外頭連年奔忙,我們卻住在貴妃娘娘的省親別墅裏享福。”

李紈看著她笑道:“嬤嬤不會是嫌如今眼前這田地小,想要同許嬤嬤換換,往莊上去吧。”

素雲幾個聽了這話也直樂,常嬤嬤搖搖手道:“可不肯換了。你們也聽許嬤嬤前回說的了,那哪裏還是個田莊?都快趕上縣城了!吃的玩的看的樂的,滿街都是,如今連人口也越發多了,說是原先臨街蓋的那些房子也都租住著人呢。要說起田園風光,只怕還不如眼前。”李紈亦感慨道:“聽許嬤嬤說來,那頭變化實在是大了。”

閆嬤嬤笑道:“奶奶是只聽了這些才這麽說。若要同都中比起來,那莊子上也不算變得大的了。原先說起店鋪子,總是就那麽幾個地方,東大街、西橫街、三岔河。如今這幾處倒算不上了。自海上買賣起來,如今倒是臨碼頭的幾處最旺。那運河大碼頭自不消說,內河幾處穿金塘、梅家埠、魚門,哪處不是商鋪林立。竟是日日時時都逢了大集的樣兒。”

常嬤嬤也道:“說起碼頭鋪子,聽底下說,原先早兩年二奶奶在運河大街那裏買了幾處商鋪。後來不知怎麽的,急著湊錢,就給出掉了。哪知道如今火成這樣,就有些後悔,不知怎麽尋了人去說,那家竟照著原價又反賣回來了,另送了一份大禮進去。二奶奶可是落了實惠了。”

閆嬤嬤笑笑:“要是哪怕半年前,只怕要這樣也難。如今卻是應有之數了。水漲船高,不都如此?”

常嬤嬤嗤笑道:“什麽水漲船高,明明是雞犬升天。”見閆嬤嬤冷眼瞥她,她還笑開了,又道,“我可沒埋汰人。自從上回寶二爺同二奶奶那麽一鬧,如今哪個不曉得我們寶二爺是神仙投胎來的?隨身帶著仙家至寶,還同旁的神仙有交情。一有點頭疼腦熱的,就有神仙降世來解救。還有,早兩年不都說寶姑娘身上那金鎖就是一個癩頭和尚給的?還說了要尋著有玉的才能配呢。這回來解救寶二爺的不也有一個癩頭和尚?你瞧瞧,多大體面,人神仙連姻緣都一早就替寶二爺張羅好了。又有一個,老太太那裏曾傳過一陣兒的,林姑娘小的時候也曾有一個癩頭和尚要來化她出家去,林老爺不肯,他還道除非從今往後不許見異姓親友,若非如此則難保平安呢。如今私下想來,那和尚卻是怕林姑娘壞了寶二爺的姻緣,才有此一計。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如今寶二爺早見過林姑娘了,寶姑娘卻是來晚了。一眾人都等著看往後要怎麽辦呢。”

李紈聽了呆楞,早前她就暗暗琢磨過“和尚到底癩頭的多不多”這個話兒。卻沒料到這世上誰比誰傻?這幾處的“癩頭和尚”竟早被串聯起來了,還一家一個說法。想來,當日黛玉說那話時,一屋子人都聽著的。後來“金玉良緣”之說也沒瞞過人,薛姨媽當著老太太同太太的面都說起過兩回。再那日僧道現身時候,也是眾人得見的。卻不知上頭幾尊大佛各是怎樣心思了。

回過神來,卻聽櫻草正輕聲輕氣地說道:“我們哥兒也說過這事。可他說了,那僧道來前寶二爺同二奶奶便已無事了,那僧道不像是來救寶二爺的,倒像是來救那個給寶二爺下魘鎮的人的。便真是枯草爛葉所變,那東西能平白自己跑到屋子裏去了?還不是得有人拿了放進去。只是被那妖僧妖道一擾,倒都推到什麽花妖冤鬼身上了。哥兒說了,誰當那兩個是菩薩,才是真的傻了呢。”

李紈覺得頭越發疼了,閆嬤嬤幾個聽了卻覺著賈蘭說的也未必就沒道理。正說著,外頭道宮裏娘娘賜出節禮來,讓在家的女眷都去賈母正房謝恩。李紈既無品級,就簡單了許多,換了身衣裳略收拾收拾就帶了人出園子往上房去。

這回元春不止賞下了端午節禮,還另賜出一百二十兩銀子來,讓去清虛觀打三日平安醮。眾人領恩叩謝完畢,夏太監被賈政等請去外頭喝茶。一樣樣取出來,上頭都訂著黃簽,李紈同鳳姐得的一樣,都是今年宮裏新鮮花樣的紗羅並香袋錠子藥。李紈心下嘀咕:“為這麽點子東西這通折騰……”再一看,寶玉同寶釵得的一樣,黛玉同三春得的一樣,不由就想起了方才在園子裏眾人說的話。忍不住偷偷往賈母面上看去,卻是看不出什麽來。

這日寶玉在外飲宴,正好不在。又看黛玉,黛玉卻笑著對她道:“嫂子可要回園子裏去?正好一道走。”探春同鳳姐往王夫人那裏去了,惜春同迎春一聲不作地就不見了人。李紈便同黛玉同路回園子。不曉得要怎麽開口說這個事兒,四下無人時,黛玉卻壓低了聲兒悄悄道:“嫂子,爹爹給我捎信來了。”李紈也是一喜,因也低了聲笑道:“妹妹,這真是天大的大喜了。”黛玉也輕輕笑著。李紈極想開口勸慰幾句,只是那話不得出口。一開口說了,倒像認定了黛玉小氣愛惱,看不得旁人比自己得臉似的。

兩相別過,猶自猶豫著,常嬤嬤笑道:“奶奶正不知道該說什麽呢吧。我看著林姑娘如今不比從前了,在這府上放的心思究竟少了,也不定就有多少不高興。”李紈聽了點點頭,嘆氣道:“這種門內瑣事最煩人,還不知道往後要怎麽個了局呢。”常嬤嬤卻道:“奶奶卻是過慮了。從當初林姑老爺派了人修繕宅子,又給林姑娘加了貼心的人手,到如今雖則姑老爺尚無消息,那林家卻照舊奉姑娘為主,行事循規蹈矩,讓人挑不出錯來。實在正正經經一戶門庭。先前更有朝中重臣家眷上門探訪,人遞帖子都直往林府去的,可不是往這邊府裏來的,你想想,這當中說道可大了去了。林姑娘如今是有家有業,底下還有那麽一群能耐忠心的世仆管事,說難聽點,就是她不耐煩嫁人,坐產招夫都成了,有什麽好懼怕處?同當初在這兒住在隔間裏,多用點子熱水都要招人閑話可是不可同日而語了。”

李紈聽了細想想,也笑道:“被嬤嬤這麽一說還真是的。也不曉得怎麽的,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兒了。原先說起來都是寄居府上的表小姐,如今都只能說是偶爾來做客的林家大姑娘了。細算算,打今年起,她往家去的時候是越來越多,老太太先前可是連她回家住一宿都不讓的。真是,這都悄沒聲息不經意地就成例了。”

常嬤嬤也笑:“要不怎麽說姑老爺派來的貼心能耐人呢。要說來,當初的王媽媽對姐兒的心也是不差的,那時候尋我,每每說得憋屈心疼。只可惜,在這府裏卻施展不開,除了暗暗掉淚,後來更連姑娘跟前都待不住了。可你看看這辛嬤嬤,那做派,上來就把姑娘的常例都給改了。偏她那應當應分的樣兒還就真成了。底下的婆子媳婦們,讓她拿銀子餵得沒脾氣,上頭主子們被她一句‘若真整日小心以客自居,倒辜負了各位長輩的疼惜之心了’給噎住了。要挑理,也得有人出來說那句話啊。她這麽一來,那說話的人可就不好找了。

再看行事,從她來了,服侍林姑娘的,都另得一份月錢。可又同薛家不同,薛家是嘴上說白了的,另領一份錢。她這裏不是,比府裏早半月發餉,名頭卻是伺候姑娘好了給的賞。你說說,這時機這名頭選的!往常林姑娘在這裏住著,同裏頭人來往,都是如‘自家姑娘’一樣的。年裏份例衣裳就不說了,逢了誰生日,也是一兩樣針線意思意思。可打她來了,奶奶你還收到過林姑娘的針線沒有?哪裏還有!竟是另戶別庭送表禮的樣兒!上回大老爺說病了那回,姑娘們不過過去問安,林家可是有婆子上門給送了探安禮的,鮮果時蔬得用藥材,都是合了古禮來的!奶奶你想想,這麽點點滴滴下來,自然而然的,就都認了林姑娘是林家的掌家大姑娘,可不是寄居府上的孤小姐了!你說說,這人可厲不厲害!”

李紈聽得直咋舌,笑道:“嬤嬤,有千裏馬也還得有伯樂啊,有戲唱得好的,還得有會聽戲的。若不是你細說,我可看不出這些門道來。你可再給我看看,有沒有被我用屈才了的人,別讓人明珠暗投了。”

常嬤嬤瞇了眼道:“奶奶啊,你還真是……咱們剛才說什麽來,說是林姑娘如今的日子嘛。才說了個辛嬤嬤,可是你想想,辛嬤嬤再厲害,也不過是一個人。她能讓侍郎夫人尚書千金結交林姑娘來?她能一頭吩咐人給大老爺送禮一頭還把禮品色色樣樣打點妥當?可見了,這林府裏還有多少這樣厲害人侍奉著林姑娘呢。林老爺都安排到這樣地步了,能讓誰真欺負了林姑娘去?不是我烏鴉嘴,我看如今這樣兒,哪怕林姑老爺真有個什麽,林姑娘也不怕了的。那官場上能得意的人,都厲害著呢!鹽政多大好處,林姑老爺楞是在上頭一待就是三茬兒,前朝您外祖家也沒敢在官位上弄到這個地步。這樣人要把心思往內宅裏放放,嗐,我看,這頭還真是落不著什麽好。”

李紈不禁細看常嬤嬤一眼,沒想到她不知內情的時候就能看到這個地步了,不由心生敬服,更壓低了聲兒悄悄道:“這話可只能嬤嬤你知道,林姑老爺沒事,人在海外呢。”常嬤嬤先是一驚,繼而整個笑花了臉道:“可不是?可不是?可就是!啊呀,我早就有此一想!果然果然。”李紈見她如此,也不由低笑起來。

又說黛玉,同李紈分開後,就沿溪而行,挑著樹蔭花下走著,後頭跟著墨鴿兒同媯柳。墨鴿兒見黛玉悶悶的,便起了個話頭道:“看來娘娘也沒有外頭傳地那般得寵呢。”

黛玉忙四下看了,才訓斥她道:“嘴上沒有把門的,什麽都往外說!”

媯柳一笑道:“姑娘放心,這丫頭賊著呢,這附近最近的人都在那頭亭子裏,聽不見她說話。”

墨鴿兒沖媯柳挑挑眉毛,顧自接著道:“回了院子人多了,倒不好說這話呢。我方才看了,寶二爺同寶姑娘得的那兩端羅,也不過是內造裏官用的,往外也說是上用,其實是專備著賞人的。吳家賞出來的裏頭有幾匹游絲羅,紋兒比這細,三色織的熟羅,那才是真身上用的。唉,這兩相一比,恐怕咱家娘娘又要落面子了。”說了還一臉可惜的咂咂嘴。

黛玉本因寶玉同寶釵得的一樣心下有些惱意,聽墨鴿兒這麽說了倒有些哭笑不得,便道:“娘娘賞賜的又不是這東西,還有臉面,要不你當這點子東西值當這麽群人一跪的?”

墨鴿兒嘻嘻笑道:“姑娘,我不正在說臉面的事兒?娘娘都比不上旁人有臉面了,又還能分出多少臉面來做賞賜?”黛玉聽了心裏咯噔一下,瞪墨鴿兒一眼,墨鴿兒猶自笑笑,好似並無它意一般。

媯柳也在一旁道:“這些東西著實粗糙了些,我看那香串子還不如咱們家裏得的那些。哎呀,姑娘,本來還說要給這府裏姑娘奶奶們送些玩賞呢。這下可怎麽辦?咱們不好送得比宮裏出來的還好吧?”

黛玉無奈道:“誰會把咱們的東西同宮裏賜出來的比?你們這倆人啊,我都不曉得要怎麽說好。”

媯柳卻道:“不講究這個?我看寶姑娘身邊的鶯兒很是高興能多得了那點子東西啊?”

黛玉道:“不早同你說了,不為著東西嘛,為了個臉面。”

媯柳點點頭:“那倒是了,那咱們到時候各處都多送點,多給人些臉面!”

黛玉幾乎沒了走路的力氣,只方才心裏那點子不忿都已被“遇人不淑苦自知”的無奈替了個幹凈。她若知道常嬤嬤正同李紈分說她身邊多少能人異士的話兒,只怕該尋地方擊鼓鳴冤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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