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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貴妃省親(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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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待不了幾天,省親要事,裏外人等都要聽幾回宮規,到了初五這日,賈母便派了人來接了。鳳姐打從年前起就忙得腳打後腦勺,這幾日尤甚。上下人等,除了賈母王夫人幾個有封誥的,餘者皆新裁衣裳新著彩。上身先試了,但凡有丁點不合適的立馬要改。

薛姨媽還非在這時候添亂,死活不肯讓府裏給裁衣裳,自家制了,雖說外親到時未必能見的,只是貴妃娘娘原在家時便是極為平易近人的性子,這到時萬一宣了,那服飾打扮也一樣要緊。

大面如此,只哪個又能沒幾分私心?宮中之外,私下不免又要多備幾樣鎮場子的,怕到時候讓人蓋過了風頭,豈非喜中不悅?

園中各處,自打寶玉題了聯匾,賈政也都尋高人名家寫了字,按形制樣樣鐫刻了來,當中或有擱上對眼看了,才覺著同屋宇門庭不合的,未免又是一番折騰。凡此等等,大大小小,事無巨細,直把整個賈府鬧個人仰馬翻。

黛玉到了府裏,少不得也要跟著學這學那,倒是寶釵因曾往宮裏待選過,在那宮規禮儀上還能提點著姐妹們幾分。李紈如今真把這些當成雲煙,哪裏耐煩,好在她那身份,也沒什麽事正經派她,只跟著一同進退罷了。

要說起來,東府裏秦氏喪了時候,為著出殯好看還給賈蓉捐了個出身,賈璉身上也掛著個虛銜兒的。只賈珠這裏,當年因著是要走科舉實業的,沒想到命途不濟,一病沒了,賈政那性子自然不會謀劃那些,因此賈珠卻是個白身,李紈身上自然也無封誥。如今家中要迎貴人,最是講究身份高下的時候,越發沒她事了。旁人或者因此更看輕了她或者為她鳴不平,她卻分毫不放在心上,只領了賈母之命帶著三春並黛玉幾個,樂得清閑。

轉眼就到了正月十四,這天比往常要冷上不少,入冬至今,府裏就不得消停,先是賈赦風寒重癥高燒了幾日,之後賈母身子又不爽利,到了年前好歹安生了些偏寶玉又咳嗽上了。

為著十五接駕的時候不要再出岔子,打進了年,這一家子就都拿藥培著,按頓喝苦湯啃大蜜丸子,光百年的老參都用去了三根,什麽‘正月不見藥’的說法也顧不得了。

李紈自然也躲不過,便暗地裏把自己同賈蘭的份都勻給身邊幾個人了,倒把素雲碧月幾個補得小臉紅撲撲的。

十四這日一大早起了身,往王夫人那裏去請安時卻沒見著人,連兩個姨娘都不在院子裏。便又轉去上房,見鳳姐正從穿堂急匆匆往外走,見了李紈也沒停步,只高聲笑道:“也只大嫂子穩坐釣魚臺了,我這兒都快忙抽抽爪兒了!”

李紈笑回一句:“能者多勞吧。”鳳姐一徑往外去了,李紈略站了站才又往裏走。

到了賈母正房院門口,還沒待進門,就聽得裏頭一團熱鬧,廊下當院滿插插的人,彩繡迎風,粉香撲鼻。進了屋子,更是洋洋喜氣,不止邢夫人跟王夫人,尤氏也帶了賈珍的幾個姬妾來了,薛姨媽也帶了寶釵過來幫忙。

這日子口兒,李紈倒成了最晚到的。上前行了禮,便往一旁站了,尤氏悄悄扒拉她胳膊,笑道:“你可真能沈住氣。”

李紈悄聲道:“我也幫不上什麽忙,夾手夾腳的倒添亂了。”

幾個管事媳婦上前來同王夫人稟事,王夫人一一回了,才對賈母道:“今日事情要緊,還就借了老太太這福地吧,有個什麽,也好讓老太太幫著參詳參詳。”

原先王夫人都該是在自己院子裏處置這些,這日卻不同平常,賈母亦點頭道:“要緊,要緊,就在這裏說吧。”又想起一事來,問道:“明日是上元節正日子,各樣花燈可都得了?有沒有試過燈?”

王夫人忙道:“早幾日都得了,初八那日宮裏來人指點了各處儀註,都比著那個布的燈,挨個當時都試過,有差池的都換過了。”

賈母點點頭,又道:“這單個是單個的,整的點起來什麽樣兒還沒個數。”

王夫人卻沒想到這一茬兒,偏鳳姐這會子不在跟前,正訥訥不知何言時探春在一旁道:“方才聽林之孝家的說起,外頭老爺們商議著要全點上試試燈景兒,只是要等天黑才看得出樣兒。”

賈母這才安了心。卻也安不得多會兒,片刻又想起另一件,不免又要問王夫人。邢夫人在一旁看著默默撇嘴,看這一問三不知的樣兒,若不是借了自家兒媳婦幫襯不曉得要亂到什麽田地去!

黛玉在自家時,被容掌事使了計誆去管家理事,那是沒得法子,素性裏卻不愛這繁雜的。這會子在一旁呆坐著便覺得十分無趣。恰好寶玉也是一樣性子,見黛玉一個神色,便了然於心,悄悄道:“林妹妹,這裏沒趣兒得緊,咱們往後頭逛逛園子去可好?”

黛玉瞟他一眼道:“你呆了不是?那裏頭比咱們這兒還亂呢,哪裏得逛?”

寶玉一想也是,一時無法,只在那裏嘆氣。

王夫人好容易得了個空子,卻聽寶玉嘆氣,便罵道:“好好兒的,嘆什麽懶氣?!大正月裏,越發不知道忌諱了,欠你老子捶呢!”

寶玉忙陪了笑道:“哪裏,是兒子方想起來,咱們只管在這裏坐著,明日大姐姐卻是要游賞園子的,不如趁這會子去園子裏各處看看有沒有什麽差池,倒還管用些。”

探春笑道:“二哥哥說得這般堂皇,怕是聽家務雜事無趣,想偷偷溜出去逛園子的吧。”寶玉自然不能認了,倆人便耍起花槍來。

賈母卻道:“我看寶玉說的在理,咱們在這裏呆坐著,那裏頭的人,他們雖盡心行事了,到底眼界上差著呢。便是一一回報來,也難免有疏漏。這麽坐著可不成,還是去園子裏各處看看才放心些。”賈母發話了,旁人哪個敢攔著,便使了人給外頭傳話。

賈政賈赦不得空兒,賈珍領了命進來,行了禮才道:“老祖宗,這會子園子裏正亂著,晚些兒再過去吧。”

賈母一聽更不安了,問他:“怎麽好好的亂了?”

賈珍只好回話:“原先那日議定的貴人游賞路線是要沿河下舟的,這些日子凍得太厲害,有一段水面凍住了,這會子正讓小子們拿了冰鑹子破冰呢。”

賈母急道:“那如何使的?這會子破得了,晚邊更冷不是還得凍上?倘或明日一早娘娘就擺駕前來,到時候可如何是好?”

賈珍忙道:“老祖宗莫急,待小子們破好冰,咱們就都給撈了運出去。另派了幾個媳婦子們坐了船在那塊來回不歇,又在進水的渠子裏不停歇得往裏倒熱水,保管凍不上。”

賈母前後想了才點頭道:“你們有安排就好。”

又說起試燈景兒的事兒來,賈珍便道:“一早就議定了,待今兒晚間天黑了便把各處都點上,彩紮張和琉璃燈兩家都給請進來了,到時候有哪處不妥的,便讓他們現紮。”

賈母點點頭,又道:“到底明日娘娘是何時起駕都沒個準數,我的意思,今日該齊全的都該齊全了。很該沿了議定的線路走上一遭,白日裏一回,晚邊亮燈後一回。□□樣樣,細枝末節,都要查全查真,萬不可有一點疏漏。這也是最後關頭了,讓各處都咬著點牙,圓圓滿滿,順順當當,事後自然有賞。”

賈珍忙道外頭也是這個安排,想著賈母不走這一遭終究不能放心,只是天黑後風大冷氣,便定下早飯後賈母帶著王夫人邢夫人幾個由賈政賈珍陪著查驗一路,晚邊則由賈赦賈政賈珍幾個爺們查看。只鳳姐是兩處都得跟著,一有差池立時便得布置更換的。

旁人都是喜氣連著緊張,只寶玉渾似無幹,只聽了過會子能一同跟著去游園子便有兩分興頭,哪想到到了跟前卻沒見黛玉,剛要問,便聽賈母叫他:“你大姐姐在家時何等寵愛你,這會子你可別想著躲懶,跟著我們同去一回才好。”

寶玉自然應著,才又問:“林妹妹還沒過來?”

賈母道:“你林妹妹身子弱,這會子外頭冷氣,著了風倒不好,待明日正日子了再說。”寶玉心裏便有些不是滋味,好在擡眼見寶釵同探春兩個裊裊而來,才又上前說話。

眾人集齊,賴大家的帶著幾個管事媳婦前頭引路,鳳姐扶著賈母走在當前,後頭跟著邢夫人同王夫人,再之後是李紈同寶釵、探春幾個。黛玉、迎春、惜春都未曾跟來。各人又帶著近身伺候的,一行數十人沿著此前管事太監指定的線路細行慢查,好不費功夫。更不時有旁處的管事媳婦到鳳姐或王夫人跟前回事請命,如此走走停停,半圈下來,便是寶釵探春幾個亦覺得有些疲乏了。

賈母做主,眾人在一處暖閣裏歇腿略坐。鳳姐走到李紈跟前,笑問她:“怎麽沒見素雲幾個?”

李紈道:“沒讓她們跟來。”

鳳姐嗤笑道:“偏你小心,還怕真碰壞了什麽賴到你身上?!”

李紈扯開話頭:“對了,前幾日習那儀註宮規,怎麽沒見環哥兒?”

鳳姐瞟她一眼,道:“你這話問得稀奇,想是害了病,不得見人吧。”

李紈搖頭道:“娘娘歸家省親這樣大事,怎麽好不露臉?這才不成話了呢。”

鳳姐又笑,打量李紈兩眼,眼看外頭又有人來尋,臨擡腳前沖李紈笑道:“你道娘娘很盼著見他們嚒!”說了轉身顧自己走了。

李紈又想起這事擺在明面上的,賈母同王夫人幾個卻都未曾提過,想來也是怕賈環那性子模樣,若是惹出什麽笑話來才真丟人了,是以才拿這個話掩過去。不禁擡頭往幾位姨娘那裏看去,便見趙姨娘一身鮮亮滿面喜色,並不見什麽不妥,倒更襯得一旁的周姨娘黯淡了。

待得賈母一行走完整程,日已西斜。大大小小也挑了幾處不妥,鳳姐忙著尋人改換去了。李紈抽了空子帶了倆小丫頭回一趟院子,進門便見嬤嬤幾個連同素雲碧月等迎了出來,沒等她們開口,李紈先道:“不是讓你們趕緊歇著去?好好的跑出來做什麽!”

眾人擁著她進了屋,才道:“哪有主子在外頭忙碌,奴才倒先管自個兒歇著去的道理?再說了,如今這時候,哪個能歇得著!”

李紈一邊往炕上坐,一邊搖頭:“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這事兒且折騰呢,你們不趁這會子歇足了,真要忙起來盯在前頭可就不得空兒了。到時候熬瞘?了眼睛,可別尋我哭來。”

常嬤嬤哭笑不得:“奶奶,這什麽時候呢!滿府滿門哪個不是熱血上臉的,你倒好,先吩咐我們歇著去,這是什麽道理?”

李紈接過素雲遞來的熱帕子擦了擦手,淡淡道:“有什麽好熱的?實在想不通。”

閆嬤嬤道:“奶奶這話可別讓旁人聽了去。”

李紈嘆氣道:“怎麽就不能平平靜靜地過日子呢,個個沖這虛熱鬧去。又能怎麽樣了?怎麽也不能怎麽樣。這一夜不睡,十夜不醒,點燈熬油最傷性命。什麽東西有這命兒要緊?自然是歇足了要緊。晚上還有得折騰呢。明日又是正日子,更不得歇了。你們吶,話我也說到那兒了,偏是不信,我也懶怠管了。”

常嬤嬤笑道:“好了好了,是我們辜負奶奶一片好心。一會子怕就得上去伺候晚飯,奶奶這會子倒很該得空歇一歇才是。”

李紈點點頭,正想往屋子裏去好進珠界歇歇,外頭就來人了,她道:“太太奶奶們都在老太太那裏,讓來請大奶奶過去呢。”

李紈嘆道:“看看,也就擦把臉的功夫。”

素雲忙道:“奶奶要不要換身衣裳?這太陽下山了越發冷了,跟冰窟窿似的。”

李紈搖搖頭:“罷了,這會子再耽誤了更不好。我沒事,你們倒該好好合計合計。這回你跟著我去,晚些兒碧月來換。嬤嬤們留下看著蘭兒。晚上怕難歇著了,你們是要做事的人,更不能有差池,熬朽了怕壞事,輪著歇一歇才成。”

幾句話說完緊著往外走,到檐下看妙兒在那裏站著,便道:“方才跟了這一路了,這會兒不用你,也歇著去吧。”妙兒趕緊答應一聲往邊上站了。

碧月幾個送了李紈出院子才回轉來,常嬤嬤見她還在屋子裏東摸摸西擦擦的,便道:“還是聽奶奶的,吃點東西趁早歇一歇去吧。咱們這兒留了三人,哥兒身邊還有櫻草同青葙,不會有事。你同閆嬤嬤先歇著去,有事了我喚你們。”

碧月皺眉道:“不是娘娘明兒才家來嗎?今兒白日裏已經各處看了,還能怎麽著呢?”

常嬤嬤搖頭道:“你知道個什麽!這凡事要緊關頭,有沒有能耐的都要顯出兩分誠意熱血來才好哄得過去。你兜頭睡了,明兒保不齊哪裏出了差池就賴到你身上去。還不如都熬著,來來回回忙上忙下,哪怕到時候出了什麽事,也有句盡心盡力可言,便挨不了大罰。世上的事,哪有萬全的,這個時候誰敢打那個保票?自然是顯著‘忙碌盡心’還容易些。”

碧月點頭道:“怪道聽說那園子裏的人連著府裏廚上的茶房的各處都不歇呢,我還稀奇,這娘娘還沒來呢,這麽些人都不歇著倒是伺候哪個來!”

常嬤嬤笑笑:“幸好咱們這裏什麽事也落不著,只伺候好奶奶同哥兒便罷了。你且看看平兒、鴛鴦幾個,這幾日非得累枯了血不可。”

碧月尚未說話,閆嬤嬤在一旁道:“這會子正是見高下的時候,這樣大事,哪個能往前湊一湊,手裏管著什麽事兒,替主子拿著什麽主意,都落在旁人眼裏,說不得從今往後就越發得意了。這平兒同鴛鴦便是個中翹楚,也只你說得出這樣的話來!這世上哪個不是賠上性命博個富貴體面的?”

常嬤嬤笑道:“才剛奶奶都說了,什麽東西有自個兒的命要緊?命都沒了,富貴體面要來做什麽!可見我們不是一路人。”

閆嬤嬤搖搖頭:“你也越發把我們奶奶帶歪了。沒了上進心,這麽白白活著可做什麽呢!”

兩位嬤嬤打著機鋒,碧月卻想起自家幹娘了,招呼了一聲便往自己屋裏抱了個包袱出來給妙兒拿去,妙兒正想家去,見了她便道:“姐姐不歇會兒去?”

碧月點點頭:“這就歇著去了,這個你拿著,裏頭兩件衣裳給幹媽的。聽說今兒統不得歇呢,晚邊可冷得狠,讓媽換上了再去廚上。”

妙兒忙答應著,碧月又道:“上回給你那襖子可穿著呢?奶奶這會兒讓你歇著,說不準半夜要輪班呢。”

妙兒笑道:“姐姐上回給了我好幾件衣裳,我身上穿了兩件呢,方才跟著奶奶往園子裏走一圈,也不覺著冷。若半夜要進出,我便再套上一件。”碧月這才放心了,又零碎囑咐兩句才走開。

妙兒便拿了衣裳去尋她娘老子,妙兒娘剛和了幾盆面,見妙兒來了也顧不上招呼,妙兒上前低了聲說了緣由,妙兒娘心裏熱乎,笑道:“這丫頭,盡惦記我們了!我這裏大鍋蒸著餑餑,熱騰騰的哪裏會冷?”

妙兒見幾個竈上都是堆高的蒸籠,知道是備著園子裏做活的人吃的,這時候也沒有頓整飯了,蒸餑餑倒還便當些。因笑道:“我也不家去了,衣裳我給你老放在後頭櫃子裏,萬一到時候冷了也好換。”

見她老娘答應了,才拿了鑰匙往廚房後頭幾間敞屋裏尋了她老娘的一格櫃子打開了把包裹放進去,又重新鎖上,把鑰匙交還她老娘才往外去。

剛走兩步,就見婧兒對面來了,便笑著招呼,婧兒帶了兩個婆子來領餑餑的,見妙兒空著手出來問道:“餃兒還沒蒸得?”

妙兒道:“不知道呢,我不是領這個來的。”

婧兒笑道:“也是,你們院子裏人少,借不出人手去。”

妙兒道:“我說呢,你們院子哪裏用得著來這裏領。”

婧兒笑道:“我都兩日沒回去了,這幾日都在園子裏幫忙呢。”說著話,廚上那頭招呼她了,這才沖妙兒點點頭往裏頭去。

妙兒回頭細想想,心裏嘆一句“薛家可真會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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