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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 何處風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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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姐之事,勞氏過了些時日給李紈去信說了清楚,李紈不過一笑。如今府裏可算今非昔比,鳳姐那樣性子如此行事也是情理之中。勞氏接她回信,見裏頭一句“所幸清靜了”,知她本性,也徹底放下心來。

眾娘娘要省親,熱鬧一陣子,久了也疲了,又要尋旁的新鮮事來說。這幾日京中恰有一件大事,又可供茶餘飯後些時日了。你道是何事?便是那南省威名赫赫的鳳起書院要來都中了,不僅如此,聽說連雲陽先生也會在京中坐鎮。

一時各家權貴都躍躍欲試,這鳳起書院是這九州天下唯一一處千金書院,裏頭進學的生徒不是為了舉業的才子,而是各門各家的姑娘小姐。如今這世道,尋常人家的不說,高門大戶的女眷們出個門進個香都得先尋人清了場,能辦成一家書院,讓江南顧、謝、王、汪、成、吳、蔣家的嫡出姑娘們都前往進修,該是何等不易。北地高門裏的千金小姐們也是風聞神往已久,卻奈何那鳳起書院只在江南辦學,徒嘆奈何。

這回竟要來都中辦學了,不說這些閨中小姐們,便是朝堂上也好生驚訝了一陣。只那鳳鳴先生同雲陽先生雖都出身尊貴,卻同如今朝上各方一絲幹系也無,且再如何難得也不過是女子閨塾,當不得個正事,新鮮兩句也過去了。

容掌事卻是高興,這日恰好黛玉回府,便同她說起了此事。

黛玉嘆道:“原先我小時候,娘還說過,待我能進學了,便送我去那鳳起書院。為了這,爹爹還下了功夫替我尋先生的。只我打小身子弱,娘又……沒想到如今竟要到京裏來了,卻不知能不能得那機會進去見一見世面呢。”

容掌事笑道:“鳳起書院進人,一則心性,二則門第,三則才學,姑娘樣樣不差,若想去時自是容易的。”

黛玉笑道:“說起來我初到那邊府裏時,老太太也曾請到了長公主府上的教習來教了些時日,真是好才學,我也獲益良多。不知這回這鳳起書院辦了起來,府裏姐妹們是不是也會一同去上學。”

容掌事道:“且等著吧。姑娘不知道,這鳳起書院裏頭的管事各樣麻煩。只怕選址、修院、栽種花木、開潭點石……不知道要鬧到什麽時候去!或者能趕在各位姑娘們出門子前開起來,就算不錯。”

黛玉失笑:“先生這說的是哪裏的話?”

容掌事笑道:“姑娘知道我出身成家,自然同那起子人打過交道的。往年裏,有一回連著兩年江南少雨,那書院裏的琴院原本一泓活水就淺的只剩個底了。那雲陽先生非說無水難助雅韻,教不得琴了。使人給她挑水灌池子,她又說都是匠氣人臭,尤不得用。後來花了大半年工夫,給另引了白馬河的活水才算消停了。你說說,這麽個人來京裏主持大局,是不是照我說的那樣還算是快的?”

幾個跟前伺候的丫頭們都跟著笑個不停,不知這名滿天下的女先生竟是這般古怪脾氣。

容掌事卻又淡淡道:“倒是有兩分真才實學的,姑娘這清華苑便是這位先生的手筆,姑娘看看也略知她行事之風了。”

黛玉一驚,問道:“這院子的圖是雲陽先生畫的?”

容掌事點頭:“可不是?往常多少人家請過也是不成的。若不是咱們府上這整個園林她看得入眼,又有老爺擔心庭前沒有成材的樹木顯得小家子氣這樣的話合了她脾性,尋常花再多心思請再多人去說合也難得她肯執筆。說來也是同姑娘的緣分了。這別說在京中,便是在整個北地也是僅此一家的。”

黛玉又喜又愧道:“我竟不知!真是辜負了雲陽先生手筆了,如今又不得常住,卻不能體會其中四季輪轉的各樣妙處了。”

容掌事聽了這話面有喜色道:“果然姑娘算她知己不是。這四季滋味便是她治園造景第一要慮,姑娘說得出這句話,便很住得這園子了。”

黛玉因笑道:“這倒也好,往後同外祖母說去,更得了由子往家來住了。”眾人聽了自然都巴不得黛玉真當如此行事。

轉眼京城初雪,賈府的省親別墅也基本完工,只剩些擺設帳幔之類要收拾。其餘各家也差不多這個前後收了工,便有志一同地各上題本。當今天子一時卻顧不到他們這裏,跟前正立著個蒼衣高冠的老道,後背一個錦繡八卦圖,看著真像那麽回事。

此時天子沈吟,那老道也不心焦,神色怡然,更見道骨仙風。天子不開口,少不得這當弟弟的要代勞,信王輕咳一聲,先開口問道:“蒼樸道人,如今又改叫蒼樸真人了,先且不管你這真還是不真。明人跟前不說暗話,你原是我那兩位王兄的人,當年攛掇他們獻牲請願,成百上千地殺牛宰羊,真是生靈塗炭血流成河……怎麽,那頭編不下去了,跑這兒騙來了?”

蒼樸道人微微一笑,方稽首道:“陛下、王爺,小道當年自身修為淺薄,行事荒謬,雖也有欺人之事卻到底無害人之實。如今卻是修有所得,略窺天道,這才洗心革面,棄暗投明。小道心知陛下乃真龍明主,願供陛下驅策,為蒼生百姓略盡綿力。”

皇帝聽了這話笑了,心說你這話的意思是你沒本事瞎糊弄的時候找倆呆子哄著得些好處,如今真有本事了就趕緊尋正主來了。這般不要臉皮的話偏讓他說得如此正義凜然,好似該當如此一般,也是好笑,便開了金口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只是你道如今修煉有成,卻成了什麽?”指了指案上硯臺道,“喏,這東西給你,你能給點成金的?”

信王幾乎要笑出聲來,蒼樸道人卻一臉肅然道:“尋常凡人或者尋求那點石成金的富貴之道,聖上乃九五至尊,又乃心懷天下的明君正主,小道焉敢用如此雕蟲小技玷辱天目?”

皇帝哂笑道:“哦?這你也是算出來的?還是扶乩得的天示?”

蒼樸道人一頭到地,才又擡起慢聲道:“聖上在位,一心只為百姓籌謀,先有商隊走通海上內河各線,以商為舟以利為刃,將因官員勢力而曲虬難伸的物資源流另辟蹊徑而得通行全國。若非如此,當年各地先旱後水之時,怕已激起民亂。

又有技師府、圍水工場等司衙如在明處實在暗,裏頭研習所得,外間或道為‘奇技淫巧’,卻是大借自然之力,數倍數十倍乃至數百倍於原先人工之效,一樣時日裏卻可產幾十倍物產,乃是民用得豐之根本。

若聖上同那兩位一般眼界,怕早該將力氣都下在朝堂爭奪上,若是如此,異己早除,只是又哪裏會有如今的太平天下!聖上乃千古難遇之明君智聖,又有王爺這等忠心不二的臣子兄弟,實乃天下之福!

小道雖是修行之人,卻仍在這青天所覆之下,能保身存久亦是得聖上愛民之恩,如今既得修小技在身,敢不思報國君一二?萬望聖上憐惜小道這點道心,準許小道階前效力。”

信王看了看皇帝,心道這老道好厲害唇舌,難怪那倆對他奉若神明。皇帝聽了這話,面上波瀾是分毫不起,仍問他:“如此,你倒說說你有何道行,能做什麽事?”

蒼樸道人回道:“聖上,小道修習觀星訣已久,近年才有所得,如今可觀星識雲,能斷九洲物候,預言各地天時。”

皇帝笑道:“這話說來,朕的欽天監莫不是擺設不成?”

蒼樸道人也不爭辯,只又叩首道:“陛下,今年都中冬日會比往年冷上一倍不止,且那運河亦要等到來年四月方能開河,比往年足足晚上將近一月。萬望陛下早做安排,避免災損。”

皇帝沈吟片刻,又道:“你這話說在這裏,準或不準卻要等過了這一冬才知,朕如何能這般輕易因你一言便讓百姓軍民妄動?”

蒼樸道人擡頭看了眼窗外,才道:“如此,臣敢斷言,今日這場雪將下足三日,且雪勢漸大,今夜三更後更將起大風,直刮到雪後四日方止。”

皇帝聽了便擡眼看信王,信王咧嘴一樂道:“皇兄,這老道若是真能說對了,倒比欽天監的還算得準些。咱們也不差這三五日的,就等過了七天,再定是傳他還是……他不遲。”

皇帝聞言亦點了點頭,同蒼樸道人道:“小十言之有理,那便七日後再見真章了。”

那場雪果然下了三日,京城積雪兩尺有餘,雪住後勁風不止,把那雪又吹得如揚沙一般,只鬧夠了七日方停了。

前庭西暖閣裏,蒼樸道人這回卻得了個鼓凳坐了,信王仍是立在階下,他笑問:“你這老道還猜得挺準,如何,除了這個,還能猜旁的不能?”

蒼樸道人亦笑道:“王爺說笑了,小道花了這大半輩子才修得了這一個本事,旁的還真是不通。”

皇帝同信王對視一眼,信王便道:“光能斷個晴雨有何用處?最多能告訴本王明日出門要不要帶傘罷了。”

蒼樸道人笑著說道:“王爺玩笑!所謂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小道如今只能參透個風雲雨雪之事,卻亦在這天地人三才之中。天人相應,餘者自然也可推演一二。”

信王道:“哦?不防說來聽聽。”

蒼樸道人立起了身,沖上頭二人一禮,才指了窗外道:“小道上回說今年當大寒,實則尚不是全本,還有一句,來年之後,這天下寒氣漸增,怕要冷上一個甲子才罷。”座上二人聽了這話,都不禁面色一凝。

蒼樸道人接著道:“觀山可知,山上山下所生之物大別,所因在何?寒熱也。山頂寒而山腳溫,故有開荒山田地於半山則止,哪個能在霧靈山頂上開田種稻子?同理,九洲南北亦如此數,南溫北寒,致各處作物農時大異,在江南稻可兩熟,再南甚或可三熟,在都中則難矣。

天道有常,南溫北寒者便歸為常,常中有變,往後一甲子,天氣日漸寒涼,一年中酷熱時短而冰封期長,南漸不溫而北地愈寒。此為天變,乃天之呼吸往返之常。與之相應,地亦變,水紋改作物易;人亦變,耐寒而衣厚。順之而變則通,逆之則亡。天變乃天數,人力難及,地變、人變卻大有可為處。為或不為,為此或為彼則成了生死存亡之大事。”

皇帝略垂了眸,不知想些什麽,信王幹笑一聲道:“老道言過其實否?”

蒼樸道人微微搖頭道:“小道未能窮通人事,只能說兩樣現今便能推得的。其一、北疆必有戰事;其二、天下必多饑饉。”

“此話怎講?”

“王爺稍安,請聽小道言來。北戎苦寒之地,多草少樹,靠牧牛放羊以為生計。此後天候漸變,北地愈寒,牛羊傷凍身死即可眼見,春晚草弱,再略有旱情必成生死大事。

當此間,其北原為冰原酷寒之地,難尋可供生養之隙,南下卻是我大好河山,豈非最好出路?此時彼等南侵,不再是原先常年裏到了秋冬便來劫掠一番的尋釁之舉了,卻是生死存亡的棲地之爭,勢必不能輕言後退,唯其退一步即死也!聖上、王爺請細想,到時該是何等慘烈大戰?

又一個,方才說天變、地變,天時已改,天下農人卻不知,仍是按著昔時農諺播種耕作,怕難有豐收之期。想前些年,那一夏冷雨涼風,京城及周圍幾縣幾乎顆粒無收。那不過是一時一地,如今天變卻波及整個天下,若無應對之策,餓殍遍野易子相食之慘劇實可想見。天下糧產不足,便是坐擁金山銀山又有何用,到那時,只怕一個金饅頭也換不來一個面饅頭了!”

皇帝卻問:“你所言天下漸寒,只我九洲之地之禍耶?番邦諸國如何?”

蒼樸道長答道:“稟聖上,此禍乃因天起,其根在那日頭上,往後數年這日頭的力道不足了,灑下的陽光少了,才使陰寒勢勝。卻是整個天下的大禍,並非我一朝一地的難期。”

信王無奈道:“這麽說來,要從南邊運米上來都難了?”

蒼樸道長搖搖頭道:“這卻是人事了,其中能運作者甚多,小道不敢妄言。”

皇帝猶自思索,又問:“雖是天下漸寒,那南邊總比北邊暖和些,想來方才你說那能一年三熟的地界,哪怕到了一年兩熟,也還是有些餘糧的。”

蒼樸道長卻道:“聖上,天時變,五行相生,並非只在冷熱一途。或因此引得雨水不均,旱者旱,澇者澇,亦不少見。”

皇帝不由得有些怒意,看著他道:“你這是說沒個活路的意思了?”

蒼樸道長略低了頭道:“聖上,有道是不怕多算,只怕少算啊。”

信王笑著打圓場:“好了,老道那話也有道理,人力可為處能經營的事兒多了去了。便是這天要冷,也沒有一年就把人都逼死的道理吧。”

老道點點頭,又道:“且如今聖上治下已出了許多運外之變,也是國之祥瑞。”

信王忙道:“你不早說?”

老道笑笑:“頭一個自然就是海運通商之事,我朝地大物博,一年之中災患總是難免,要緊卻在一個救助即時上。往常靠了官府,實在是……如今聖上興出這麽個手段來,實在是巧妙得很。

另一個自然是技師府了,那圍水工場裏織造的毛呢豈不是禦寒的妙物?再一個便是那些土芋、番薯、玉麥之流,如今各地都在試種了,卻是天下萬民又多了幾樣口糧,不是天賜?此幾件都是添加國運之數,實乃社稷之福,百姓之福。”

信王笑道:“老道,你說的這幾樣都好,我看著,卻不如你這張嘴好。說了半日,都是咱們已經在辦的事兒了。你倒好,就憑說能看個天氣,就得了妙雲觀主持的位置,嘖嘖,什麽社稷百姓之福,我看頭一個該是你老道的福吧?”

蒼樸道人笑道:“小道豈敢,小道不過是跟在聖上王爺身後,得了運數恰好撿絲兒福根兒罷了。”

信王同皇帝都失笑,也不知這說起來確有兩分本事,轉眼間又慣於溜須拍馬的老道到底是個什麽來歷了。只是不管他怎麽來歷,這天下漸寒一話說了,他們也不能放他往別處去了。

老道兒一走,信王問皇帝:“皇兄,你信那老道的話?”

皇帝輕輕蹙眉:“你還疑他?”

信王認真想了想,搖搖頭:“倒也不是,就是覺得太也便宜他了!從前在那頭也混得風生水起,若是真半點用場不管,那倆又不是真的傻子,能容他到現在?”

皇帝搖搖頭:“聽其言,觀其行。先看看今冬如何吧。”

說著話,從一邊取過幾本題本順手批了上去,信王在一旁伸脖子瞧了,噗嗤笑出聲來。“次年正月十五日上元之日,恩準貴妃省親。”……“次年正月十六,恩準誠嬪省親。”一總兒,妃位及以上的都在正月十五,餘者都在正月十六,統統歸家省親去吧。

“皇兄,那幾日得多冷?老道說了比往年還要冷上一倍不止!”

皇帝手下不停,淡淡道:“這會兒你又信他的話了?”

信王無語,反正我看出來你定是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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