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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銀機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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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鳳姐跟平兒打住了閑話,才又說起正事來,方道:“我方才想同你說莊子的事兒呢,就這麽給岔了話。”平兒便問:“什麽莊子?”

這話就趕到了李紈身上,鳳姐道:“我看大嫂子自打打發了人去侍弄陪嫁莊子,倒是得了不少的好處。一個南邊的小貧莊子換了個信王妃賞的大莊子不說,還三不五時地有些孝敬,東西雖說不上金貴,耐不住次數多,我看老祖宗也念她的好,更連帶著蘭兒都多得了幾分歡心。我想著是不是我們也把陪嫁莊子弄一個出來自己管著看看。”

平兒想了想,才道:“奶奶如今的莊子都不用自己操心,只等著收租子就成了。若有什麽想要的,打發人出去說一聲,還怕他們不孝敬來?大奶奶整日裏就那麽點事務,大半的時光不是歇著就是做些針線打發日子,有個莊子管也當消遣了。且大奶奶陪嫁的莊子本就小。奶奶這裏整個府裏的事情,大大小小一天不得上百件?就這麽著,還不得好好保養身子呢,哪裏能耐煩再親自去管個什麽勞什子的莊子。

再來,大奶奶那裏替她管莊子是她原先的貼身嬤嬤,那是自梳了打小服侍大奶奶的,無兒無女,自然一心替大奶奶謀劃。咱們這兒,哼,說句不好聽的,奶奶能托付誰去?怕不是都打著咬上一口的主意呢。”

鳳姐聽了低頭不語,指尖輕輕敲著桌面,平兒曉得這是她想事兒呢,也不吵她。好一會兒,便聽鳳姐長籲了口氣道:“倒是我莽撞了。你說的很是,是我欠了考慮,只見著好處忘了難處。這事兒就先擱著吧,待我想到了妥善的法子再說。”

又不禁嘆氣道:“大嫂子真是好福氣,有個家底豐厚又專疼她的娘,事事替她安排得妥當不說……”又壓低了聲兒對平兒道:“你還不曉得呢,先前跟章家太太閑話,原來這章家太太連帶著和生道那邊,都是當年不得意時受了大嫂子親娘極大的恩惠,如今她娘在這世上就她這點子血脈了,可不都報答到大嫂子身上了。”主仆二人不免一通感慨。

賈璉出了院子,心裏還十分不得勁。前陣子略動手腳,把胡天支到南邊去收租子去了,自然也是為了自己方便。有道是樂不過偷,初時幾次極得趣味,匆忙時也計較不得許多。

如今得了空了,去得勤了,就覺著胡天家那布衾糙褥太過粗糲,磨人得很,索性趁鳳姐不在家時取了幾匹綢緞讓人送去,也布置個羅帳綾被軟綢枕,倒不去想待胡天回來了看這綾羅天地會有何解。

偏巧這陣子鳳姐事多心活,沒得空細究,正得意間,哪想著今日偏生一個提了南邊的租子,平兒又問起少了的綢緞來,到底心慌,指了個話逃了出來。晃蕩半日,想了一肚子應對的話,晚間回到屋裏卻分毫未聽得倆人提及,不禁大呼僥幸。回過神來又憐自己娶了個夜叉星河東獅,可憐自己明明繼承了自家老爺的風流性子卻沒得繼承那盡享春光的好命。

鳳姐這頭雖被平兒幾句略冷了冷興頭,到底沒死了心,正琢磨著,旺兒家的來回事了。幾句說完了,期期艾艾地不挪步子,鳳姐看不上這小家子氣的樣兒,便沒了好聲色,平兒在一旁看了忙推旺兒家的道:“嫂子還有什麽事趕緊說了,奶奶這一日還沒得歇一刻呢。”

旺兒家的這才開了口,卻是問放利子錢的事。鳳姐如今收攏了手邊所有的銀錢連著嫁妝壓箱底的都湊了上去入了股份,哪裏還有那個閑錢,只是這話卻不能說的,便道:“放賬破落戶兒的名兒可不好聽呢,這會子倒來跟我說這個,不是想給我招咒?”

旺兒兩口子往常接了這個事,兩頭也得吃些好處,哪想到鳳姐忙忙地都收了起來,還當是要放個大戶,卻沒了聲息,豈不是少了好大一宗進項,只是她這話更沒法說了。只好另指了事道:“如今外頭也不曉得怎麽了,盡是缺錢的。九出十三歸都沒口子的答應,我們也想著,奶奶若是這會子放了出去,一攏兒就掙了他尋常幾年的出息,豈不便宜!”

鳳姐問道:“哦?如何都這般缺銀錢了?”旺兒家的趕緊道:“唉喲,奶奶在府裏整日勞碌,哪裏曉得外頭的亂,如今一個個跟中了邪似的要買船出海去呢。沒那能耐的,就販些貨物往南邊去賣與那些船行,好歹總要有東西運去才能買賣不是。這樣樣件件,哪個不要銀子,手裏又沒那麽些,可不就只能借了。借不著的,賣地賣屋的也不在少數。”

鳳姐聽了面上露出笑來,又道:“那海上可是沒根子的事兒,哪裏就那麽容易發財了。我就這麽幾個錢,也不敢放到這種地方去。到時候人財兩空,就是把人打死了發賣了也回不來銀子。倒是你說這賣屋賣地的,你讓旺兒替我好好看看,還是上回府裏買地時說的那幾個地方,若有出手的就速來報我,我還想挑揀兩處。”

旺兒家的見鳳姐實在沒有放債的心思,也不好死勸,只好領了命垂頭喪氣地走了。平兒見鳳姐臉色,笑道:“奶奶如今可高興了,那麽些人削尖了腦袋,卻沒有奶奶這樣的運道呢。”鳳姐也笑,又囑咐她:“這事兒就你我跟大嫂子知道,可千萬給我把嘴閉緊了,若走漏了風聲,仔細你的皮。”平兒嗔道:“看奶奶說的,我就那麽不曉事了!”

鳳姐笑道:“我不過白囑咐你一句。這事兒說來還都是靠了大嫂子的臉面,她那裏也是擺不下的東西。上回有絳州官員孝敬給老爺的硯臺倒好,老爺賞了二爺兩塊。他幾輩子用得上!你明兒挑塊好的給蘭兒拿去吧。”平兒忙答應了自去打點。

轉天平兒拿捧盒裝了塊臥牛澄泥硯給李紈送去,卻見幾位姑娘都在,便在外頭將東西先給了素雲,又低聲說了兩句,素雲會意,先拿回了自己屋裏,眾人只當是她兩人來往也不以為意。李紈見平兒來了,揚聲道:“你來的正巧呢,來給你奶奶挑幾件吧,省的我跑一趟了。”

平兒進了東屋,便見幾位姑娘都圍坐在桌邊,周圍密匝匝站著隨身伺候的大丫鬟,桌上堆著幾個匣盒。走近看時,竟滿是各色珍珠寶石,晃得人眼睛疼。三春跟黛玉正挑著看,不時品評說笑,姑娘家少有不喜歡這些東西的。平兒跟了鳳姐這麽些年,也很有幾分見識,見那樣樣不似凡品,便笑道:“大奶奶喊我來做什麽呢?”

李紈笑著指著那桌上道:“這些艷彩石頭,讓姑娘們挑了鑲首飾戴去。若少了你奶奶的,只怕她又要喊冤,到時候眼淚鼻涕地到老太太跟前哭我不疼她。趁早給她挑上一份,也省了老太太一身衣裳。”

眾人都笑,平兒也笑道:“我們奶奶再不懂事也不能對大奶奶說出這樣的話來,剛還說要孝敬大奶奶呢,只是怕大奶奶這裏東西都沒地擱,只好先收在我們奶奶自己庫裏了。”李紈大笑,拉了平兒笑道:“快讓我看看,你這丫頭舌頭怎麽長的,竟比鳳丫頭還伶俐了。”

到底平兒也不敢替鳳姐做主挑揀這樣的東西,李紈無奈道:“不過是些石頭罷了,比尋常的長得好看精細些。你既不敢,我做主挑了也罷。”完了又替黛玉和三春挑了幾樣,又商量樣式,待都定了,攏共連著挑好的寶石珍珠賠上些赤金白銀讓人拿了花樣找金匠做去。

十天半月轉眼過,這日賈璉回來,鳳姐笑著拉他看自己的耳墜,笑道:“你看我這對墜子如何?”賈璉湊近了細看,見鳳姐軟嫩白玉似的耳垂上垂著一對鑲圓墜子,指頭尖大小晶亮一對貓眼,咂嘴道:“你說說你,我剛同你提一句,你就趕上這陣風了。倒是稀罕,牛二楞子尋的戒面略大些,神光倒不如你這個。”鳳姐看他沒說旁的,這才笑道:“你不問問我怎麽得來的?”

賈璉笑道:“總不是哪個不要命的小子偷偷送你的吧!”鳳姐啐他一口,才道:“呸!黑心爛嘴的東西!沒見過這麽巴死地往自個兒腦門上塗色兒的!”賈璉忙摟了她笑道:“我的好奶奶!你這跟神仙一樣的模樣,偏又那麽厲害的手段,如今哪個不曉得璉二奶奶管家的派勢,叫我怎麽能不擔心。”鳳姐紅了臉定是不饒他,倆人好一通歪纏。

鳳姐才喘了氣道:“跟你說正經事,又勾你一通胡沁!我是讓你看看這貓眼如今在外頭算個什麽行市。這是大嫂子剛打發人給我拿來的。”賈璉聽了正了色,狐疑道:“大嫂子是有什麽事求咱們?”

鳳姐嗤笑道:“她能有什麽事!”賈璉又細看那對貓眼一會兒,方道:“要說值多少銀子,那倒難說,不過我看牛家老二當時那樣,這東西當是不容易找。他這一通尋,不過是為了討好他剛納的新人。聽說是個絕色,旁的東西再好,羊脂白玉蓮子珠兒也看不上,獨愛貓眼,這才招出牛二楞子這一通尋索。大嫂子怎麽這般大方了,先前你不還說她只進不出的?”

鳳姐想了想,到底還是把李紈有她親娘遺澤可仗的話說了,又道:“也是趕上風水了,雖不過三兩個親近的親朋,偏如今都得勢,又是念舊記恩的,自然少不了來往。這回說是得了東西,孝敬了老太太太太不算,還給幾位妹妹同我都鑲了些首飾玩。這是一對墜子,還有旁的幾件,我倒替她可惜,這麽好的東西,偏她不得上身。”

賈璉道:“你說起這個,我才想起來,前陣子二老爺回去,恰好碰著大嫂子孝敬的琉璃,二話沒說就讓人擡了前頭張羅著換了窗子。如今來了人都往那夢坡齋裏領。”鳳姐想起那時王夫人的神態,心裏暗笑,到底不好看自己親姑姑笑話,便沒說話,聽得賈璉接著道:“不止那幾塊琉璃,還有幾匹布,跟府裏的可也大不一樣。”鳳姐給平兒使個眼色,平兒了然,自去外頭取了先前李紈所贈的料子來看。

鳳姐拿了給賈璉看,她道:“我還真不曉得這個料子做什麽好。也是大嫂子拿來的。”賈璉細細看了,遲疑道:“也不曉得什麽時候出來這種料子了,偏跟咱們不是一條路子的,我也是頭一回細看它。之前聽馮家老大說起,如今這種織法的,叫做千針布,若是用的毛料的,就叫做千針呢,千針絨。頂精貴細致的一種叫做銀機布,他也不曾見過。”

鳳姐道:“不錯,這個料子老祖宗都說沒見過。我們同甄家每年來往,總有百十來匹新樣,裏頭也沒有這個。”賈璉道:“這不是織造那頭出來的東西。倒是跟技師府什麽的有關聯,全是信王和……”用手指了指天,又接著道“的嫡枝來的。你這匹我看著,恐怕真是銀機布。”

鳳姐搖頭道:“府裏那樓上樓下大板櫃裏的料子,我認不得的也不是沒有,左不過是些料子罷,再兩年恐怕也不時新了。”又道,“你若喜歡,就叫人裁了做了你穿。我不愛這個,要上身還得大工夫繡花色,不夠煩的。”賈璉心道到底是婦人之見,只是這裏頭多深,連自己也說不明白,遂點頭道:“我們爺們倒穿得這個,你看著弄吧。”鳳姐讓平兒記下這事不提。

李紈這做了幾日散財童子,又有正經花銷找上門來。原是莊上的事,那草田莊西北邊很有幾座山,離得近的有兩座一大一小相連的,不知什麽年代就歸了人了。那家也是王府一脈,只如今傳了幾代又不是嫡枝,也沒了當年的風光。

眼前後人裏出了個能頂門立戶的,也當家做主起來,認定這會子是個風雲際會之時,唯乘風破浪趁勢而起方是正途。結交了些人,想跟著做些事業,只沒那麽些本錢。再三躊躇,把主意打到了這個莊子上來,如今掛牌待沽。草田莊上也得了信,莊上閑話時,打和生道來的蘇大夫道那兩座山氣勢大好,若能買了歸入於莊上風水大有好處。也不知是不是玩笑話,閆鈞卻上了心。

他想著這草田莊雖不能說小,只是田地不豐,出息有限。主子眼看著不著緊正經租子,倒更好平日裏各樣花俏出產。若能把那兩座山也圈進來,旁的不說,多些山貨,想必也是主子樂見的。心下想定,便尋了許嬤嬤商議,許嬤嬤聽了也甚覺有理,又著了人去問詳細。這才來同李紈討主意。

許嬤嬤道:“那兩座山,高的挺高,半山以上就難進了,上頭更多怪石峭壁,矮的那個爬上山頂也要不了半個時辰,養牛種樹都使的。往常附近村子的人也會去山裏砍樹燒炭,那矮的山卻是有人管著的,高的那個連著後頭的深山,倒沒人來問。那山不值錢,主家是連著地當添頭賣。臨著山的地,旱地坡地多,平地水田少,價格倒也算公道……”

話未說完,李紈在那裏點頭道:“那就買了吧,嬤嬤看看銀子夠不夠,不夠從我這兒取。”許嬤嬤一噎,問她:“奶奶不細問問多少水田多少地?”李紈搖頭道:“嬤嬤,那個地方,近咱們這頭的不算好,再往北往東去都是皇莊貴人地,平日裏也沒個加買田地的機會。若是沒有人爭買,咱們就買了吧。”

許嬤嬤見她好歹想了點事,也算心有安慰,才道:“我想著就算要買,咱們也就買連著山的幾塊,那個莊子也很有些好地,那個就算了。”李紈點頭道:“正是這個道理,在那樣地方弄個大莊子可不是什麽好事。”許嬤嬤心裏有了底,也不再多說,李紈又說起銀子的事兒,許嬤嬤嘆息道:“奶奶,您這一年莊上掙多少銀錢心裏沒個數?如今的田地,上好的田地也有快二十兩一畝的,咱們那附近可不出這樣的地。旱地坡地,不過五七兩,圍著那山買它幾十畝,能花幾個錢。”

這回卻是許嬤嬤想岔了,那家也是世家底子,哪裏耐煩幾十畝幾十畝地跟人交易。到了,那莊子上北邊成片的好田地都被隔壁家攏了去,餘下兩頃多隔了水的雜地連著兩座山那家嫌不好收管,閆銘前去打聽,沒費什麽功夫就簽了買賣文契,花費一千五百兩。不免又要增加人手,因那地太過零碎,佃戶也不好招,索性許嬤嬤做主又多買了幾家人。前後忙了個月餘才算完事,李紈從頭到尾只顧著點頭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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