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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龍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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兼美送警幻回殿,轉到自己住處,寶玉見她進來,急走兩步攜了她手道:“可卿,你去哪裏了,讓我好找。”

兩人相處幾日,好不繾綣溫柔,兼美雖滿心愁緒,這一見朝思暮想的神瑛侍者生魂即在眼前,便把那愁緒也霎時消散了,眼梢眉角都溢出笑意來,軟了聲道:“不過這麽一會兒,你可尋我作甚?”轉眼將警幻所言拋到了腦後,又相依相偎軟語溫存起來。

且說那烏寒水虺,命如殘燭,它心思難測,又懼出入府庭遇著那祠堂威光,想著只怕方才西府裏的靈動還藏有一線生機,便是不能,也要拖了那人墊背,以解此恨。他也不想若不是自己心生貪念,如何能恰巧碰上這樣局面。

只一心恨那引他到此之人。也是無巧不成書,賈蘭這些時日將那養心護神丹當糖豆吃著,又加上日前煉體突破而不自知,漸於睡夢中可魂魄離體四下游逛。這日警幻鬥水蛔時他正安眠,那水蛔落敗遁逃時,恰逢他生魂出竅,正在屋頂玩耍。若換做旁人,這樣生魂離體幾回,恐怕早成了狐鬼妖魔的大補點心了,只是他身上戴著的幾樣東西,有幾樣可護神魂,加上他煉體有成,神魂也大受其益,沒那麽好對付,倒落了個平安。

這回卻是碰巧了,偏偏撞上來西府尋仇的瀕死水蛔,那賈蘭天生赤子,又練了極魄泡了魑魅莊的湯浴吃了不曉得多少靈界修界的神丹妙藥奇珍異果,已是玉魄之能而不自知。他頂頭看見那水蛔拖雲而來,不知兇險,看得楞神。

那烏寒水虺忽在這人間富貴處見得一修道有成的玉魄真人,也是一楞,又見他身上寶光瑩瑩,心知原先引得自己來府的恐怕機緣在此。一時又恨又驚,正不知如何處,那賈蘭卻伸手指了他,開口道:“哇!烏龍!”此國中人原為上古龍裔,出口成咒,只是萬年來早已靈昧漸失,少有幾個還識得自己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真正身份。

這賈蘭如今修得玉魄,又是赤子之身,指了它道是“龍”,正是霞光萬道破雲來,送得真龍返碧霄。天際隱現一道金光,那烏寒水虺哈哈大笑,流淚痛笑道:“想不到我烏某,還能有如此造化!”若是這戰之前,得此一句助咒或者就可真身破界,那時自然是祥雲彩霞,仙樂花香……可眼下卻只剩一縷生機,哪裏還披得動這身皮囊,奈何,奈何!

息了貪心,雖是殘魂破界,到了那頭也要花一番功夫才能修個身子出來,到底免了在此處重入輪回的下場,也是大喜。百感交集中,生魂漸離了那身殼,欲往那金光處去,卻又回頭對賈蘭道:“小真人,得你一言,竟成我破界之功!

我已在這臨界徘徊千年不得究竟,原來竟是差這一句!某無以為報,這龍衣身殼乃此界中之物,已於我無用,不如就贈與小友,結個因緣!”說了將那身子往賈蘭生魂處一擲,自己朝那道金光裏撲去,天際隱隱傳來大笑聲聲。

“唉喲!”櫻草正在一旁坐著,就聽賈蘭一聲呼喚,忙起來相看。只見賈蘭伸手捂了脖子,迷迷糊糊睜了眼睛,櫻草忙扶住他,又讓青葙倒定魂茶來,又問賈蘭:“哥兒,可是魘著了?”

賈蘭使勁眨眨眼,接過青葙倒來的桂圓竹心茶喝了,方嘟囔道:“誰拿東西扔我呢,我怕接不住,好大一家夥。”櫻草緊著給他摩挲後背,青葙接了茶杯好奇問道:“是個什麽東西?”櫻草瞪她一眼,賈蘭想了想道:“好像是根極大的臘腸。”櫻草與青葙都笑出聲來。賈蘭這回醒了,也沒了睡意,索性換了衣裳去書房看書取樂。

他這裏醒了,那頭寶玉卻還睡得沈。那兼美拖延再三,到不能再拖了,方依依不舍的使了個迷津幻象將寶玉生魂還了回來。那寶玉大叫一聲“可卿救我”,把一眾丫頭嚇得不輕。襲人緊著上前抱了寶玉輕聲安慰,媚人在一旁看了撇撇嘴,便道:“寶二爺醒了,我得去回給老太太,你們幾個好生伺候著。”說了帶著幾個小丫頭往賈母處回事。寶玉正神魂不寧,渾渾噩噩間,哪裏管得了許多,襲人伺候著換了衣裳,便往賈母處去了。

眾人吃晚飯,席上都在說這一下午的奇景,烏雲籠著彩霞,天邊閃著金光,凡此種種,總是不同尋常。人人都將自家的事往上附會,或雲家中病人惡疾將愈之兆,或雲風調雨順之意,或雲貴人降世,或曰仙人返天,種種不一。

賈府自然也暗暗希冀是應了賈府大貴之象。李紈靈覺稍動,見處處風清月朗,心裏松了好大一口氣。想著方才所感之惡鬥,到底與書上讀來不同,所幸自來活得謹慎,若真遇到這樣對頭,還真不知道能不能應付得來。

不如做個凡人,所遇也不過風狂雨驟寒來暑往,便是有個把尖刻婆婆惡姑子,至少還能躲得起。九天真人若知此,不知是否苦笑。井中人得個天地也只想著如何在這井中過得舒坦而已,人總亡於自限,握著滿界天地至寶竟怕起這等細妖小怪來,懼意生自自心,哪管究竟黑白呢。

寶玉此番經歷了幻境風月,那兼美又極盡溫柔挑逗,醒來便悵然若失,記不起當中種種人事,只那段情懷感觸回味愈濃。自那邊用了飯回來,媚人安排人上夜,就順口問起襲人寶玉方才噩夢的事來。寶玉心裏一虛,便甕聲道:“媚人姐姐如今越發像李嬤嬤了,白日裏就處處煩人,晚上還不讓我清靜會子!”

媚人早聽慣了這樣的話,便對襲人道:“你好生伺候二爺,若有事時再喚我,我在外屋守著。”寶玉奶娘如今已不管細事,只白日裏外出時跟著,這會兒早家去了。襲人想起下午在寧府之事,忙低了頭溫聲應了。

待人走盡,方取了中衣來與寶玉換。寶玉正是神魂已知而肉身無措之時,哪裏經得襲人這般溫柔嬌俏的丫頭,兩人說著夢裏警幻所訓之事,撚手摟肩,便試行起來。寶玉自是暢意,襲人也得償心願,此後兩人相處便更與旁人不同,少年風月,自是另一重滋味。

這日鳳姐又問各處到了年齡的丫頭人數,王夫人便道:“怎麽我恍惚聽著那媚人十分不好?寶玉幾回抱怨,只說不如襲人。”鳳姐聽了笑道:“媚人這回就該放出去的,她本是最開始伺候寶玉的大丫頭,之前得了太太的話,已將近身服侍的活兒都交代給了襲人。

只是他如今年紀大了,竟有幾分老人做派,寶玉要搗胭脂配水粉的她就要攔在頭裏,這就得罪了咱們寶二爺。好在這幾日她爹娘就要來領人,咱們寶二爺倒也煩不了幾天的。”

王夫人聽了這話,緩了神色道:“她倒是個知事好心的,卻偏跟了我這孽障,反把她好心當惡意。既如此,她去時賞她幾兩銀子罷。”鳳姐忙答應了。晚間媚人舅舅給她爹娘傳出這話去,讓過兩日就去磕頭領人,合家聽了都歡喜不禁,更感恩鳳姐。

天漸回暖,李紈想著莊上種新糧的事,許嬤嬤恰好來回事,便說了起來。許嬤嬤道:“咱們一早就說了,若是用新的這幾種糧食交租的,都可一比一抵。彭巧又說了各樣的種法,還有去年那鬼天氣下的收成。眾人都踴躍,又見那玉麥之屬不挑地,連屋前屋後都能種,自然都願意種這些。”

李紈點點頭,轉頭說起作坊的事來,許嬤嬤笑道:“如今改了規矩了。還是巧娘子說起來的。那日蘊秋幾個抱怨人心難測,偏有人要賺便宜,將自己的襪子數目計到兒子頭上,為混兩頓飯吃,年下一按照數量算等例,就喊吃虧。那巧娘子就道,莊稼人也有苦處,娘老子都在外頭幹活了,半大小子又不會自個兒做飯,總不能餓著,莊裏飯食又好,才會有這樣的主意。

我聽了也是這個理兒,索性改了規矩,如今也沒有白吃的飯了。連飯食帶菜,都收錢,不過是個意思,小小子三五文錢也吃飽了。這麽一來倒好,那些不在咱們莊上做活的,一到飯點也跑來吃飯,廚上足又添了七八個人手。”

常嬤嬤問道:“我這麽聽著,你們那裏的飯點跟府裏的不一樣?”

許嬤嬤道:“莊上是吃三頓的,早上一頓天不亮就吃了,可不是咱們這裏燕窩□□粥這樣的細點,那都得是著實的一頓飯。這一幹活就到正午了,吃午飯,晚飯就在傍晚天擦黑時吃,再晚了就得點燈,費油。咱們府裏吃飯的時候,擱莊子上,都是正好幹活的時候。午間那會最熱,拿來吃個飯倒也不心疼那功夫。”

常嬤嬤幾個聽了連連點頭。賈蘭在一旁羨慕道:“嬤嬤,我跟你去莊上住幾日可好?”李紈擰他胳膊道:“家裏是餓著你了還是渴著你了?雖說是吃兩頓飯,你還有三四頓點心,臨睡前還要吃一頓幹貨,莊上哪裏養得起你這樣的吃法!”許嬤嬤笑道:“等天再暖和些,哥兒坐了車往莊上玩一趟也好,你蘊秋姑姑和墨雨姑姑都念著你呢。我說如今壯得,她們都不信,直說小時候那麽點子人,吹個風就吹壞了。”

賈蘭得意笑道:“我那也不是白來的,我日日練功,從不敢偷懶的。”許嬤嬤笑瞇了眼,點頭道:“咱們哥兒就是有志氣,有毅力,旁人那麽點孩子哪裏能堅持到如今?”賈蘭不好意思了,忙道:“倒也不是,這東西我是真喜歡,練功的時候心裏就覺著快活,自然也不覺著是在卯著勁兒撐著什麽。”常嬤嬤笑道:“這就是了,若是自覺在忍在扛,總是辛苦,也就難以耐久了。”

眾人說至晚間方散,李紈與賈蘭在燈下看書說話,問他道:“前些日子,櫻草說你被魘著了,可是怎麽樣呢?”賈蘭忙道:“她們定是當笑話講的!”李紈因那日特殊,倒不敢真當笑話聽了,聽他這麽說,便笑道:“怎麽,你是給她們講的笑話?不是魘著了?”

賈蘭閉了眼睛想了想,壓低了聲音對李紈道:“娘,自那以後,我晚間做夢,總像在一個什麽地方逛。那地方極大,金碧輝煌。偏醒來時就不太記得什麽。只是總夢見那個地方。”

李紈想到了自己的珠界,便伸了手往他身上一探,並未見異處,心下生疑,卻也只好對他道:“你莫要驚怕,修煉的人常有異覺,也是有的。不是說‘凡所有相皆是虛妄’?只心裏千萬別先懼了他就是。”

想了想,回屋裏取出一個玉盒,從裏頭拿出一串掛飾,掛到了賈蘭頸上,對他道:“這是護身符,你放心,掛了這個,再也傷不到你的。”卻是她從珠界裏取來的“萬年永固鎖”,能起鎖靈結界將肉身神魂都護個嚴實的。

賈蘭拿那墜子細看了一通,揣進衣裳裏,道:“我倒不怕什麽,好似也沒什麽好怕的,該是個挺有趣的所在,只可惜我只夢裏能去,偏還去的迷迷糊糊的。”李紈想了想道:“只好繼續修煉,或者修煉有成了就能做得清醒夢了。”

賈蘭蹙眉道:“我也這般想呢,可是,娘,我哪有那麽些功夫!又要上學,又要吃飯,又要睡覺,還時時要見老爺,跟著老爺見這個見那個的。我倒願意整日整日的修煉,卻不能夠。”李紈不禁又想起上回見迎春學習陣法時的所感來,這肉身生時有限實在是一個大坎。或者能讓賈蘭也得個珠界這樣的所在,倒是可利修行了。

卻又不行,這自有界不僅是得來難,用起來也難。便是靈界也多是些芥子屋宇、乾坤囊、儲物配飾之屬,能容人神魂自由出入的都是一門之寶了。且至今為止,能光陰無蹤的,也只見過珠界這一個。再說用時,神魂不凝、心神不固的,在界與界間穿行,一不小心便會散入界隙,那可真個無影無蹤了。

李紈這個不是如有神助,是真有神助,那珠界又恰好是能融入魂魄的定魄珠,若是換個旁的,或者那一下就已經將李紈神魂打個飛散了,哪裏還有珠界一說。加上又有真仙加持認主,不然,便是得了珠界,她也做不得什麽。

她自己神游物外,不知想到哪裏去了,賈蘭見她發怔,便反過來安慰她道:“娘,咱們也不能太貪心不是,我如今體格也好,念書也快,這修煉的功夫本來也不是人人都能學得的,比起菌哥兒來,我已經好很多了。

娘你也不用放在心上,我就那麽隨口說說。若是跟寶二叔比,我這時間還是挺多的,閑得很。”李紈回過神來,聽他孩子口吻說些大人話,倒覺好笑。心裏存了這個念頭,少不得以後要在珠界裏尋上一尋,若真有機緣豈不甚好。定了心,便又開口說些旁的趣事,母子二人笑語晏晏,也是天倫妙意。

她自是不知道,那烏寒水虺生性陰險狡詐且最是記仇的,雖是得了賈蘭一語得以破界而去,卻只認多半都是自己的功勞,這以龍衣相與卻是有兩個意思,一來算是了結恩怨,有來有往,還了賈蘭那一語之助;二來是有仇報仇,它自然知道此界中多少仙妖狐怪垂涎它的身殼及其內珍寶,賈蘭雖是玉魄神魂,到底道行有限,得了這龍衣就是得了無窮的煩惱,各方勢力勢必如逐臭蚊蠅接連而來,他舍不得珍寶便也得不了清靜,他若舍得珍寶,嘿嘿,那水蛔還真沒見過修道中人能放得下這些奇珍異寶的。

實則卻是兩相無算,那水蛔算計了賈蘭,賈蘭與李紈都不知情。李紈的本事,那水蛔自然也毫無所知。他匆忙越界而去,凡間精怪並未感應到龍衣***的滔天能勢,正疑心間,卻見了那天邊金光,只道他是戰中成佛,得了與警幻惡鬥的好處,悟通了天地至理,整身飛升的。

哪裏想到它是茍延殘喘,只留得一縷神魂破界重修的?李紈又有手段,掩了賈蘭全身靈動,如今就是他修煉突破,外界都感應不到一絲異樣了,何況這伏於魂魄中的一襲龍衣?那水蛔千般算計,在這天道須臾間,湮滅得毫無痕跡,倒似個十分心機的笑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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