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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鵝毛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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鴛鴦幾個伺候著賈母跟老嬤嬤們打牌,寶玉等人在一邊玩笑耍子,或者這開雪眼之說真有其事,那窗外的雪眼見著就下大了。李紈見如此,怕到時候積雪難行,給鴛鴦使了眼色,鴛鴦看看窗外,也是意外,低了頭與賈母耳語兩句。

賈母正戴了老花鏡看手裏的牌,聽了鴛鴦所言,轉頭看窗外,遂道:“怎麽這般大雪了,罷了罷了,這裏雖暖和到底地方太大,還是回屋裏去吧。”又轉眼看黛玉幾個,嗔道:“這雪大風大的,怎麽還開著窗戶?你最經不得凍的,早該讓他們關了去。”

湘雲聽了這話,打量黛玉穿著,皺眉道:“林姐姐,你向來就弱,怎麽還穿得這麽少?雖看著好看,凍壞了又要吃藥。”

黛玉穿的葵黃長襖裏頭襯的是鐘乳石虎皮,厚不過一指卻最是輕暖的,羊皮小靴裏穿了炎毧襪,又佩了那塊暖玉,倒真沒覺得如何寒冷。聽了這話便笑著伸手握了賈母的手道:“我不冷,老祖宗你摸摸我手,熱著呢。”賈母握了握她的手,笑道:“還真是熱乎的,難得,看來是方才那兩塊鹿肉的功勞。”

各人房裏都送來了大衣裳,湘雲讓翠縷伺候著穿鬥篷,瞟了兩眼黛玉的灰絨大氅,又看迎春幾個的,寶釵擡眼掃視一圈,若有所思。惜春性急,沒讓她奶嬤嬤給披上鬥篷就想往外走,迎春見了忙拉住她道:“你可急什麽,這一路回去雖都有游廊可走,到底風大,還不趕緊披上。”

惜春年小性子又與旁人不同,哪裏是個肯聽話的,只是這一兩年間與迎春同進同出多了,倒有幾分愛敬這沈默寡言的二姐。此番聽迎春開了口,也不再掙紮,只好嘟嘟囔囔地讓她奶娘鬥篷暖帽地一通折騰。

李紈隨著眾人回到賈母上房,伺候賈母更衣換茶,重啟了牌局,方往自己院子裏去。進屋換了衣裳,坐在榻上總算能松口氣了。素雲奉了熱茶上來,轉身又取了美人棰給李紈輕敲肩背,常嬤嬤端了食盒進來,道:“奶奶這溜溜半日,也沒吃幾口東西,還是先進些羹湯吧。”

李紈搖頭道:“剛抽空跟鳳丫頭一起吃了兩口,這會子倒沒覺著餓。”常嬤嬤聽了道:“恐是餓過勁兒了。”李紈知道自己不吃兩口恐怕常嬤嬤幾個也不放心,便隨意用了些,只說自己要歇會兒,也不要人守著。

自進了臥房,細聽動靜知道素雲幾個都各自散了,便轉身進了珠界。這李紈雖得了珠界,修煉卻走的神魂的路子,身子依舊是個肉眼凡胎,這半日下來還真有幾分乏累了。只是大家子,若是回來倒頭就睡,不知道明後天又要傳出什麽話來。好在有這麽個所在,正想去個清靜地方,信步進了藥仙谷,粉墻黛瓦,草木依依。倒在常日休憩的長榻上,扯過一方薄被安心睡去。

她那裏風熏日暖,這邊廂卻是雪落如花。湘雲見雪大越發高興,卻約不著人耍子,不由得有幾分掃興——正想纏上寶玉,卻恰有王夫人院裏的婆子傳話來尋;黛玉素來弱的,這會兒鬧了半日,也想歇著;迎春跟惜春早結伴回房去了。

寶釵見如此,便對湘雲道:“我這一路回去倒少個伴,且正有東西要問你,雲妹妹不如去我那裏坐會兒可好?”湘雲聽說如此,自是樂不得地應了,兩人遂結伴往梨香院去。湘雲素來話多,寶釵聽得用心不時插上一言數語,直把湘雲招出更多話來,如此說說笑笑一路行來自然也頗不寂寞。

及至到了梨香院,薛姨媽還在臨街的外廳裏架了屏風管問鋪子的事,寶釵便帶了湘雲去自己屋裏。坐定上茶,湘雲便問道:“寶姐姐你方才說有事要問我,是什麽事?”

寶釵笑道:“哪有什麽大事,不過是從南邊帶了些小玩意過來,我又不曉得你口味,倒不好貿然送你。今天可巧,正好讓你自己挑。”

湘雲聽了忙道:“啊呀,姐姐這樣說可是要臊死我了!姐姐這麽記著我我就不好意思了,怎麽還說起挑不挑的來。”

寶釵已讓鶯兒取了一個匣子來,打開看時,正是南邊流行的一些新巧首飾。有珠花、短簪、戒指、耳墜兒、細細的手釧之類,用料雖不貴重,妙在新巧。湘雲驚訝道:“如何這許多,我竟要挑花眼了。”又問道,“林姐姐她們可得的什麽呢?”寶釵笑道:“她們還沒得呢,你是客,自然先盡著你才對。”

湘雲聽了這話一楞,拿眼去看寶釵,見寶釵一臉笑意,便垂了眼笑道:“林姐姐也是客呢,且她又是從那麽老遠來的,我若偏了她倒不太好。”寶釵笑道:“這話說得,你們兩個雖都是客,可林妹妹卻是長居於此的,說來也與府裏姐妹們無異了。再來,她又比你年長,就算都是客,讓著你些兒不也是應該的?”

湘雲聽了嗤笑道:“也只寶姐姐你這樣性子才會這樣想罷了。”寶釵便道:“這可不是我想出來的,不是明擺著?便是老太太如今說起來也都是道‘我們家裏這四個’,可見是把林妹妹視作與三妹妹她們一般的。聽說林妹妹剛來時,老太太便吩咐了日常份例都比照著三妹妹她們,我這裏不將她算為‘客’,也算是‘客隨主便’了吧。”湘雲見寶釵說笑,卻轉了心思,哼道:“哪裏是比著三妹妹她們,都比上二哥哥了。

或者還不止呢,大嫂子給林姐姐的東西,可是連二哥哥也沒有的。”寶釵道:“大嫂子是領了老太太太太的意思日常教導府裏姐妹們的,自然多有照應。”

湘雲看了寶釵一眼道:“寶姐姐就是喜歡往大義名分上說,大嫂子是領了老祖宗的命,卻也未見得一視同仁啊。”寶釵聽了笑道:“要說你還真是直腸子又孩子氣,你這話也就跟我說說罷了,若是讓三妹妹她們聽了,豈不難過?這人跟人也講究個緣法的,或者林妹妹就是跟大嫂子投契也是有的。”

湘雲嘆氣道:“豈止呢,自林姐姐來了,上上下下哪個不把她高看一眼,又哪裏只投了大嫂子的緣法呢。”寶釵笑著握了湘雲的手道:“雲妹妹莫不是擔心大家都去疼林妹妹了,卻忘了妹妹?這可是不能的!”又扯扯湘雲的衣袖道,“這烏雲豹的衣裳,老太太總共也就賞出來兩件,一件是寶兄弟得了,另一件可不知道在誰身上呢。”

湘雲聽了這話噗嗤笑出聲來,道:“寶姐姐原來也促狹的,老祖宗自然是疼我的,要不然也不會老接我來散心了。”

寶釵挽了她手語重心長道:“雲妹妹,你莫要嫌我話重,你性子直爽實在是合了我的脾性,是以今日我也多說兩句。這大家子裏的日子,你定是比我清楚的,你看著那些人如何逢迎巴結,裏頭有多少不過是老太太的面子罷了,哪裏又能論到人品高下了。你是侯府的千金,跟誰比也不缺了分量,萬不可被一時長短迷了眼,倒也顯得小家子氣了。”說完又忙接著道,“你莫要嫌我這話說的太重……”

湘雲忙反過來握住了寶釵的手,道:“姐姐這話,我聽了再明白沒有了,我若反怪起姐姐來,才是不識好歹了!”甩甩頭笑道,“姐姐說得對!我怎麽也小家子氣起來了!咱們不說那些了,我可要好好挑挑東西,難得輪到我挑揀一回呢,可不能錯失了良機!”說了便煞有介事得捧著那盒,“這個戒指秀氣那對耳墜靈巧”地品評起來,寶釵亦不時插上兩句,兩人倒也說得興起。

那頭寶玉到了王夫人處,見王夫人換了家常衣裳正對著一桌子東西跟周瑞家的對單子,上前請了安,王夫人笑道:“並沒有什麽大事,今日雪大,恐怕你動了頑興顧三不顧四的,老太太也盯不住你,若著了風寒可如何是好。”又拉了寶玉近前細看,皺著眉問道:“怎麽還穿著夾綿的襖子,上回老太太不是賞了件烏雲豹的,如何不換上?”

跟來的襲人趕緊跪下回道:“原是取出來都收拾得了的,早間媚人姐姐見天晴日暖,就沒讓二爺換皮子的。”

王夫人聽了剛要發話,寶玉在一旁扯了她袖子道:“我剛聽了那婆子傳話,就急著過來看太太,她們拿了厚衣裳讓我換,我嫌太啰嗦只裹了個厚鬥篷過來,到太太這裏還能凍著我不成。”

王夫人被他攔了話頭,抿了嘴瞪他一眼道:“你別都攔在頭裏護著,便是你不知曉輕重,她們也不曉得?那還要這些奴才何用!”

襲人跪著趕緊磕頭,寶玉哪裏看得了這個,忙道:“襲人拿了那猞猁猻的大氅緊著追我出來,倒是她自己沒來得及披件避雪的衣裳。”

王夫人聽了這話,覷眼看了,果見襲人肩上有幾道水痕,便換了口氣道:“你這丫頭也是個心實的,心裏顧念著主子自然是好,只是這般不管不顧的,你這近前伺候的若是著了風寒不又是一件麻煩?”

想了想又道,“媚人求了恩典,過了年就放出去了,你是老太太屋裏出來的,以後二爺身邊的事自然要你為主,我看也不用等了,今日起就讓媚人把事情與你交代了吧。你們屋裏人多事多,早些接手,也防了年下事情多出錯漏。”轉頭對金釧兒道:“一會兒你跟著過去說說這事兒,就說是我的意思。”

金釧兒忙領了命又給襲人使眼色,襲人哪裏敢擡頭,忙又一個頭磕下去,王夫人讓人扶起她來,平聲道:“你是老太太屋裏的人,不用如此。從先前那場桃花雪,我就曉得你是個可靠的,日後只管好好伺候你們二爺,收管收管那些三不著兩的蹄子們,伺候好了,自然誰也越不過你去。”襲人趕緊又跪下磕頭。

王夫人敲打完了奴才,方笑著對寶玉道:“你舅舅那裏送來的北邊的東西,旁的倒也罷了,有兩箱不錯的皮子,今年剛進十月就冷成這樣,正好你挑些做衣裳穿。”寶玉忙道:“兒子已經得了老太太和太太賞的好幾件大衣裳了,舅舅特讓人送來的定然都是好東西,太太素來腰腿怕寒,正該太太多做幾件穿才好呢。”

周瑞家的在一旁看王夫人笑得開懷,忙插縫道:“二爺真是孝順,才多大人,就這樣有孝心,怨不得老太太太太都疼愛。”王夫人聽了更高興,嘴上卻道:“哪裏經得住你們都來誇他!”又笑道,“這孩子生性如此,連如今的西席先生也說過他幾次‘赤子之心’,倒不是裝裝樣子的孝順。”

又對寶玉道,“讓你挑你就挑些,你也大了,難免有些人情來往,上回馮家小子不是特來尋你?這年下學裏歇了,更該你們鬧了。趁如今挑好了讓你屋子裏的人趕緊動手,正好到時候穿。”

寶玉聽說如此也不再推拒,便陪著王夫人翻看,挑好了皮子又挑做面的料子。正好賈環進來給王夫人請安,見襲人和兩個小丫頭手裏捧了一堆皮貨料子,垂下頭去暗暗撇了撇嘴。王夫人待他行了禮,問了兩句學裏的事,賈環道因天降大雪怕路滑不好行走故老太爺早早放了他們回來。王夫人聽了點點頭,便讓他下去了。

賈環出了屋子,想起自己在學裏被人輕視,再低頭看看身上的赭色襖子藍綢褂,想想方才寶玉丫頭們手裏捧的皮貨雲緞,心下不忿。趙姨娘見他回來,忙讓小丫頭倒了熱棗湯來,賈環接過了喝著,也不說話。趙姨娘頂看不得他這幅樣子,將自己手裏的杯子重重往桌上一放道:“怎麽了,好吃好喝的伺候你倒連個好臉色也沒了?!”

賈環氣本不順,聽了這話將喝著的棗湯往桌子上一扔,道:“不喝就不喝,什麽好東西了!”趙姨娘伸手擰了他耳朵,尖聲道:“你再給我說一遍?!下作行子,又受了什麽王八鱉氣,跑我這裏撒氣!”

賈環自然不會由她拿捏,一時間雞飛狗跳。屋外本打算來尋趙姨娘說話的周姨娘聽得裏頭的動靜,默立片刻,扶著小丫頭的肩回身走了。

總算趙姨娘弄清楚了賈環的心思,越發氣他不爭氣,扯了嗓子道:“沒臉的東西!他是爺你不是爺?!該他有的自然也該你有!這都堵到了,還不趕緊開腔要了自己那份?倒回來丟盤子摔碗地跟我撒氣,可見是個沒出息的!”

賈環雖小,聽了這話也覺著有不妥處,便回嘴道:“往常總說我上高盤去了,活該沒臉。今日又說也該我的份兒了,你又隨口攛掇我,惹了老爺罵我你又不幫我說話,我才不信你。”趙姨娘聽賈環如此打她臉,氣性上來了,便大聲道:“今日就讓你知道知道什麽話該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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