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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一念伏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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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該荒年多閑,這草田莊的人家卻忙得不可開交。莊頭大院裏開了個襪子作坊,初時說什麽的都有,眼看著去裏頭做活的人數著銅錢吃著幹飯,便沒那心思說閑話了,一個個但凡家裏能丟開手的,都想去作坊幹活。作坊裏管事娘子都是先把話說清楚,只要能按時間做出該做的活兒,就能得這個活計。

這一下子,老爺們洗菜做飯就成了草田莊一景,沒法子,誰讓姑娘媳婦婆子媽媽們能去幹活的都去幹活了呢。天時不好,領了蕎麥搶種下後,就只剩些零碎的農活了。正閑得憋屈時,莊頭又使人來傳話了,這回是要修房子,按工給錢還管飯。有了作坊在前,這回哪兒還有人猶豫,都按點去莊頭大院裏等著領活。

許嬤嬤只把李紈要折騰的主意跟計良一說,計良便笑是大奶奶給他新開的商線送買賣來了。也虧他能為大,十來天功夫就連布形算工都得了,便開始陸續備料,又怕許嬤嬤這頭沒頭緒,還遣了兩個工頭和十幾個泥瓦木工來。

李紈那圖紙只畫了個大概,盡是前所未聞之事,計良與許嬤嬤早習以為常,只照著她的意思做,“反正奶奶有銀子!”打從打地基開始,村裏的勞力能來的都來了,閆鈞還特安排了幾個年老體弱實在幹不了體力活兒的看場子,幫著燒些茶水遞個話什麽的,也許他們幾個工錢。

這天也算作美,雖少有晴好的日子,雨倒是少了,不過抽冷子偷偷下幾滴,連著一滴不下的日子也有幾天。這要蓋屋子還要蓋雞舍羊圈,這屋子瑣碎得很,計良帶來的倆工頭也是時時要尋人商議,實在是這裏頭好多東西新鮮得緊,別處沒見過。

蕎麥日子短,剛好趕在下麥種前收,這農忙也比往年忙些,眾人都趕著做活。早一日開工幹活就多一日工錢,何況這莊子上做活也是管飯的,自然都願意賣力。閆鈞日日在場子裏轉悠,這人多活兒多,便能看出分別來,有實誠幹活的,自然也有想法偷懶的,他也不多說,只暗暗記在心裏。

總算趕在仲秋前把該起的房子都起了,先不說那雞舍羊圈蓋得多大,光那兩排宅子就讓人瞧著新鮮。每排都是坐北朝南六間,門卻開在東西兩頭,南北也開了幾扇單頁小門——這可算個什麽制式!砌墻用的磚夾了夯土,雙層的磚墻中間壘實了黃泥,立柱也拿磚圍砌了,蓋了青瓦的屋頂下另用草板吊了頂棚,糊上浸過米漿的桑皮紙,白得晃眼。

屋子比尋常的房子寬,最紮眼的是南北兩邊十二扇大窗戶,趕上一人多長寬,窗欞窗框用的鐵烏木,每扇分三截對開,極細的邊條拼成巴掌大小的窗格子,卻不是糊的窗紙,竟是嵌的玻璃,如此一來,這屋裏自然亮堂了。正是李紈為了作坊采光動的巧思。

底下起魚骨八通的地炕,東西各一個大火口,專蓋了小小耳房,北邊另有三個火道口,就在廊檐下。地上鋪的青磚,錯縫拼成席紋,也容易打掃,四面墻刷了幾道混了漿汁的白灰,中間大柱之間並不曾隔斷,只起了矮矮的垛墻,其上可裝木扇。

這房子蓋得了,又試了幾回地炕煙道,見過的都讚不絕口。便是那兩個自覺見多識廣的工頭亦讚新奇,問許嬤嬤要了圖紙去,只道日後有機會也要蓋個這樣的房子住。

莊頭院子裏的生活做完,眼見著離農忙還有些日子,這莊頭又發話,道是這回蓋屋起房尚有不少磚瓦木石的餘料,看看哪些人家需要修繕房屋的,主家願以低價出讓。還有這等好事!

這蓋房子運來的材料各人都看在眼裏,自然是一等一的好,聽了這話便有人動了心思,願意都買了下來,尋思著能發筆小財。莊頭一悶棍打散了這些想頭,只說哪家要修補屋子的,由那倆工頭帶著熟工去看了,算好要用的材料,再到莊頭這裏領。連材料帶人工可折錢也可折成勞力以後幫莊裏幹活來還。

這回都明白了,看來是主家幫扶的好意,就有幾家尋到閆鈞這裏來讓工頭去家裏看。兩三家一起頭,陸陸續續地幾乎將莊子裏的房子修了個遍。有幾家實在困難,都沒敢動這想頭的,閆鈞也帶了人尋上門去給修了屋子。

有一家住的那房子,泥墻都裂了好大口子,許嬤嬤做主索性給重蓋了一間泥墻板瓦的。那家原先的意思還是蓋草棚,可這莊裏蓋房子剩下的哪有這個?到底還是上了瓦,自然不免千恩萬謝。

許嬤嬤那頭這千頭萬緒的事情,幾日就遣人給李紈報一回,幾次正遇上黛玉幾人在李紈處耍子,聽了幾耳朵不免好奇。李紈這莊子是自信王妃那兒得來的,眾人都知道,她也不瞞著,挑些有趣的說與她們。惜春聽李紈說要養幾千只雞鴨,捂著嘴道:“佛祖菩薩!這可得吃多久!”

黛玉倒覺那古怪房子有趣,便問李紈道:“嫂子又不去那裏住,蓋這麽大個屋子可做什麽?”

李紈自然沒有說裏頭的玻璃窗地炕之類的,只說個大概,聽了黛玉問如此,便答道:“這莊戶人家田地有限,如今天時又不好,弄個什麽營生來做,也好貼補貼補。”

黛玉點頭道:“原來如此。”

探春道:“那與蓋這屋子有何相幹?”

寶釵見眾人都不解,便笑道:“這作坊就得有個地方開工,南邊有的家裏幾十張織機,專門織布的,或者有專門的繡坊,也是幾十人在一處做活。”

李紈聽了誇道:“果然寶妹妹經見的多,正是這樣。”

寶釵便笑問道:“倒不知道大嫂子要做什麽營生?”

李紈心下略計較,嘴上也笑道:“這卻要看機緣了,也不知莊裏能有多少人得閑,這得閑的人又能做些什麽。”頓了頓,想到一主意,笑看幾人道:“不如你們入個夥,咱們看看能不能賺到銀子!”

常嬤嬤在一旁笑道:“奶奶真是,倒帶著姑娘們做起買賣來了,偏是連八字都沒一撇,就哄人入夥,看著竟像是騙銀錢的!”說的眾人都笑起來。

李紈卻道:“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我這諸葛亮還沒主意呢,可不就得找找皮匠看看?這可說好了,要入夥的,可不光是付銀錢就可,還得幫我出主意管事算賬,樣樣不能落的。”

黛玉大笑道:“這麽聽來剛才嬤嬤說的甚有道理,嫂子連幹什麽營生都不曉得,倒先惦記起算賬來了!”李紈敲她一下,正色道:“你懂個什麽!不準備好賺錢怎麽好開買賣的。自然是先想好賺錢,再說做什麽。”眾人見她如此歪話,更是樂得不行。

原不過當個玩笑笑過,哪知過了兩日迎春帶著惜春過來了,道是要在李紈處入夥。李紈先是一驚,略一想也明白了,便笑著收了二人送來的一袋金銀錁子散碎銀兩,還鄭重其事地給寫了入股的契書。

迎春捏著袖子裏的契書,帶著繡橘回自己屋子去,司棋正收拾東西,見迎春回來了,往後看了看,掩了門,沈著臉對迎春道:“姑娘,我剛收拾了一遍,姑娘小時候長輩們送的吉利首飾缺了大半,現在常用的倒沒少,只是,只是……”

迎春不解地看她一眼,司棋素來爽利,這會兒倒支吾起來。司棋見迎春看她,方鼓了口氣道:“只是大奶奶送姑娘的那塊玉卻尋不見了。”

迎春一驚,問道:“都找了?這開春才拿下來的。”繡橘忙走過去打妝盒底下抽出一個小檀木匣子來,打開了一看,果然是空的,這手就有點抖。

司棋道:“就是收在那盒子裏的,我還怕是自己弄混了,索性都翻出來找了一回,倒發現缺的東西更多了。”迎春沈默不語。繡橘急道:“姑娘!這衣裳首飾常日裏是我跟司棋管的,如今少了這麽些東西,我們哪兒還說得清,說不得一頓打就得攆了出去!”

迎春緩緩道:“又不是你們拿的,怎會攆你們。”繡橘垂淚道:“這話哪個能信,二奶奶可不會聽這麽個說法,除非拿到賊贓!”迎春嘆了口氣道:“或者就是咱們催逼著要銀子的緣故,早知如此……”

司棋聽了算是點著了火,怒道:“姑娘這是什麽話?什麽叫催逼著要銀子?那不是姑娘的東西?怎麽姑娘要自己的月錢銀子倒成催逼了?這也是大太太發話讓我看管姑娘的月錢,讓奶娘交給我不是該當的事?怎麽倒成催逼了?!”

繡橘聽了緊著拉司棋,司棋最見不得迎春這逆來順受的脾氣,如今眼看著要牽連自己,迎春不說拿賊反倒後悔起沒譜的事來,越發氣大,連著繡橘拉她也不管,一氣兒把話都說完了。

迎春聽了也不生氣,只慢慢道:“不過面上說是我的罷了,她收著這麽些年了,誰曉得缺了多少,一下子要拿出來可不就著了慌……”

司棋欲哭無淚,道:“這成個什麽話了!倒是賊贓還不出來當強盜,還有苦主的不是了!”迎春嘆口氣道:“我也沒說她有理,不過就是這麽個事。”

繡橘在一旁急道:“別說這些了,有什麽用,旁的也罷了,那塊玉可不是易得的,且是大奶奶給的,這麽弄沒了可怎麽辦!”司棋也不說話,只直直看著迎春。迎春想了會兒,方道:“又沒憑沒據的……”

正說著就聽外頭有響動,司棋便截了迎春的話頭,大聲道:“那是大奶奶給的,可是前朝的東西,如今不曉得被弄到哪裏去了,要是牽連出什麽來,掉腦袋也說不準!”

繡橘看司棋沖她使眼色,忙道:“可不是,這事兒可忒大了,我們擔待不起,姑娘還是趕緊去跟二奶奶說了,讓二奶奶派了人來查吧!”迎春正要說話,被司棋一把拉住,繡橘又道:“姑娘,那我這就去找平兒。”

說著就往外去,剛好跟進屋來的迎春奶娘撞了個正著。那奶娘也顧不得旁的,直上前拉了繡橘道:“什麽大事就這麽慌裏慌張的,二奶奶整日裏忙著呢,咱們在這裏住著,要安生些才好,省的惹人厭煩!少了什麽丟了什麽,你們不會好好找找?什麽就去找二奶奶來!”

司棋見她著慌心裏暗笑,聽了她後來幾句話卻又火起,便冷笑道:“什麽大事小事?好好的屋子裏的東西都丟了,旁的也就罷了,大奶奶的東西都是前朝傳下來的,這要是被什麽人摸去了牽扯出個好歹來……”

奶娘也不讓司棋把話說完,急道:“嗐!你們小孩子家家的知道什麽!這東西有時候就這樣,你越是要尋它就越尋不著,你不尋的時候,反倒就讓你看見了。越有靈性的東西就越這樣,那玉這不就是頂有靈性的?”

司棋聽了正要說話,被繡橘搶了前,道:“媽媽這麽說聽來也有道理,姑娘,我們再找找看,若是過兩日實在尋不著,還是早早報於二奶奶知道。”迎春嘆了口氣,看看她們幾人,點點頭道:“就這麽著吧。”

奶娘左一句右一句胡亂說了通,就指了個事匆匆出去了。司棋方拍了繡橘一下道:“幹嘛不讓我說話?!若不是她偷的,怎麽曉得我們說的是玉?大奶奶給的東西多了去了,她怎麽就認準了我們說的是那塊玉?!死賊婆子,這就該告訴二奶奶去!”

繡橘也不生氣,低聲道:“咱們不過要回東西罷了,若是逼急了她,她給一扔一砸的,死不認賬,咱們又能拿她怎麽樣?”司棋聽了,雖覺有理,心裏的火卻壓不下去,便對迎春道:“姑娘倒是有個說法!這屋裏的東西,說偷就偷了,有道是‘日防夜防,家賊難防’,以後這可怎麽過日子?!”

迎春抿了抿嘴聲道:“她是我奶娘,恩情輩分在那裏,哪有我說她的?何況是這樣的事情,她不認,就是一通鬧,豈不惹笑話?她認了,我自己的奶娘是個賊,不是打臉?咱們在這裏還能過上幾日清靜日子,若是惹得老太太生厭,讓搬回去,才真是沒法過了。”

司棋聽了這話一噎,卻又想不出可反駁的話來,只覺得胸口憋得不行,捏著帕子喊一句:“氣死我了!”噔噔噔地跑出屋去了。繡橘待要招呼她,想想還是罷了。迎春一臉木然,在床邊呆坐半晌,終是嘆了口氣,隨手取了本書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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