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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琳瑯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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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外頭的天氣惱人,李紈在珠界內待得暢快,各色靈果靈谷在那光陰流轉陣內輪番生長,花開果落好不怡人。饕餮館庫裏□□樣樣,蒼庚號內更是店鋪無數,藥仙谷中林靜山幽,又有個絡玉十三境一境一世界。幸好此處光陰無蹤,各處飄來走去也不知已耗了多少歲月,大能們一定或者千年,再回頭比人世間,真是百年一彈指,生死如夏蟬了。

這日進了珠界,自去湖邊摘了個皎月香吃,這果子形如月牙,色作銀白,清香甘甜,果肉在暗處色如月光,故得其名。這般靈果是沒法子拿出去的,太嚇人了些,只好自己獨飽口福。吃著又想到黛玉處的難題,便想——也不知靈果制成了醬效力如何。在池邊洗了手,取個紫竹籃子來撿各色果子又摘了些,回去供在九天真人幾個字前,燃上心香,頂禮誠意拜之。

禮畢靜坐一回,亦不知過了多久,睜開眼來卻好似還在方才一瞬。咂摸一回這滋味,泡一回青玉池水,回了小住臥房,在暖玉床上一通酣眠。有時在這珠界內讀書看戲,四處游逛,難以計時,出珠界時卻還在小院床上黑黢黢的夜裏。好似一夢,又如一生,這中間滋味實在難與人言。這回醒來,心裏還記掛著黛玉的事,索性再去探探絡玉十三境。

進了光門,便到了那碑山所在之處,李紈平日最好在此處游蕩,阿土駕了飛帛,看底下山川叢林皆備,恰看沙海無垠,盡處忽現碧波連天,白浪翻滾聲勢驚人。只可惜無鳥獸之蹤,失了生趣。

今日倒不逛此處了,而去看那十三境,只去過青冥居與百丈愁——實在是道行太淺,而築境的大能又心思難猜,若體會不得境意那是牛入琴房,若體會得了境意又恐走火入魔。此間樂事無數,這等去處自然是能不去便不去。今日或是機緣使然,看了幾遍,以神識搭上名曰“琳瑯墟”之光痕,霎時便到了一個所在,饒是如今的李紈都不禁一怔。

只見滿目亂草野藤,著花垂果,亂彈籽實;荊棘繞樹,相交糾纏,封路斷徑——竟是個荒原廢墟。又有斷壁殘垣,倒柱榻梁,襯著遠處濯濯童山,好不荒涼。走近了細看時,又是一怔,那地上灰燼塵土竟都是金銀之屬,夾雜著瑪瑙琥珀,紅藍綠寶;亂草野藤延枝為翠葉展靈晶,花開軟玉籽垂珊瑚,連落到地上的枯葉都是茶晶之質。

李紈愕然,世間塵土草木在此竟皆以金銀珠翠相替,低頭抓一把塵沙,沈甸甸的金碎銀粒間著幾顆藍寶。隨手拋了,牽起一藤細看,翡翠無疑,只是曲折自然,色澤如生。只當是自己花了眼,一路前行,如此塵沙荒野延續無盡。

喚出阿土,駕了飛帛往那荒山飛去,落到山腰,依舊是金巖銀塊,叢生著矮小灌木,亦是珠玉所成。只是那巖石塵土間還生著些旁的晶玉之屬。極目遠望,確是一荒園無疑。

李紈驚奇不已,想了想,把大千寶鑒取了出來細辨。可惜這大千閣大約也沒機緣得與這絡玉十三境的大能們打交道,於這園中種種,大千寶鑒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在偶爾掃過某樹某花時蹦出些稀奇名字,聽那語氣是相當疑心自己所“見”之真假。

李紈也只好作罷,欲待收起寶鑒,哪知它倒激動起來。原來是照見了一塊混在碎石中的青玉,寶鑒來回來去閃著兩個字“靈玉”,看著是激動過度言辭顛倒的模樣。李紈也不理它,撿了那玉在手,只覺一股溫潤生機。看來不是凡品,如此之類在這荒山上遍布藏嵌,索性隨手撿了幾塊,待回去細查出處。

立於山巔四下眺望,荒僻殘敗,蕭瑟淒清,低頭細看時,環金繞銀,鑲珠嵌寶,到底是何意味?一路思量著,駕著飛帛直落到那斷壁殘垣處。剛在山巔看時,倒似一處園林,形作六角,方圓恐過百頃。

眼前兩個殘柱,六棱方形青玉柱,上端早已毀損,所餘處烏黑閃金的幾個殘字,一邊為“歌成錦繡地”,另一邊寫著“曲罷琳瑯墟”。原句應不止五字,周圍看了,卻只見些青玉碎塊,有兩塊大些的上頭有“玉苑”二字,心道恐怕是這地方的原名。

再往裏走,雕欄裂斷,亭臺傾覆,一片狼藉,只有苑內的花木生機不減。李紈邊走邊看,不時驚嘆。這苑外的荒草地上的東西,雖令人驚詫,與如今眼前的相比,才曉得那些確是只得算個荒草。

這苑內甬路,按著方位寬窄似乎也有次序,打門口進來最寬的那一路,鋪的平整的脂玉之屬,說是鋪,不如說是澆築,一點縫隙也無,好似天然生成的這麽一條通天玉路來。相交通道,有的看似鋪著青玉,也有鋪著鑿花的紫晶彩寶,另有景內蜿蜒小道用巴掌大的石頭鋪就,那石頭一顆一個花樣,看著像是鮮花落地而成。

苑內亭臺樓閣之屬多半損毀,只從這阡陌之間可略度當年風華。人跡雖杳,那些花木卻兀自欣欣向榮。花圃中填著軟玉,青藤綠樹就根植其間,有的垂珠似露,有的著花如霞。李紈看著那花圃中當做花土的軟玉,神識中浮現出“息玉髓”三個字來,“仙品、神品之壤”。再看其中所栽,有名“滴露”,綠藤攀沿,垂著也不知是花是果的簇簇晶瑩,如露珠般滾圓透亮,似墜非墜。

伸手撚下一粒,鬼使神差地擱到嘴裏,軟彈滑潤,卻怎麽也咬不破,吐出來還是原樣透亮一顆。抿抿嘴不好意思地收進囊中。另有“霞蔚”,著花勝錦,真如煙霞一般,非外間所見能比。還有“弧草”,那半人來高的墨藍草株上不時閃過亮藍色的電光,猶如雷電,倒不敢伸手去探它。

一路看了,盡是聞所未聞之物,雖神識能說出名稱來,到底還是不清楚究竟是個什麽。用神識細探,只說都是“玉生生”,用大千寶鑒掃視,也是一無所得。這琳瑯墟甚大,李紈邊走邊看,一時也逛不了多大地方。

正想著要歇歇腳,眼前顯出一塊開闊地來。扇形的一汪蒼藍,生著整片雪白,暗香浮動,李紈走近了細看,卻是一片花木,一人多高,枝葉紛繁,開滿了一簇簇粉樣白花,花朵極為細小,一簇巴掌大的怕有百千朵所聚,這花甚奇,連那枝幹亦是瓊玉顏色,遠觀恰如玉白色珊瑚株,名喚“雪雲瓊”。

香氣清雅甜潤,聞得人身心俱暢。李紈在近前的粉灰玉石池沿上坐了,滿目嬌嫩,甜香盈鼻,只覺得渾身說不出的舒坦。好生歇了一回,見此間甚大,這回已看了不少,餘下的不如留待下回再說。定了主意,伸手折了一枝雪雲瓊收入袖中,轉過身從另一路出來。

一路走來,心裏亂想:好有趣的地方,只是這般衰敗,倒不知原先規整時該是如何景象。又想:一界一境,這境倒比那百丈愁好得多,也不用歷練心境,又有趣。

她哪裏知道,若是個執著銀錢,“終朝只恨聚無多”的入了此境,看金銀不過塵土,珠玉也生悲戚,自己以生以命相搏者,換的不過是一堆泐濇,或者可有所悟。且這境中,草木並非珠玉所制,乃是珠玉所生,哪一株扔到靈界中都可引發一場大戰。

若有人得其機緣,得入其中,眼見著如許多只在傳說中聽過的“玉生生”,這天降福財之巨,足可動搖道心催生魔魘。經得這一關,便已是難得的修行機會,何況過關後還能坐擁群寶。可惜如此巧妙,在李紈處都成了枉然。自得珠界以來,實在已不知何為“不足”,靈藥仙品不計其數,靈界中一口難求的靈烹靈酒更是隨意拿來填口腹之欲。

便論凡間富貴,只一艘舟船內壓艙用的金塊即以萬計,初時曾用丹爐煉化了一塊得了兩萬餘兩的黃金。幸好有獬豸環在手,若不然,取出去連個擱的地方都沒有。何況後來還有靈烹宗內當做“下腳料”的金坷垃。又看大能的凡間游歷記,一時興起所為打從外頭便活生生賺了百萬兩銀錢,倒是有一陣日日愁著如何把錢花將出去。

這金銀在李紈這兒當真是俗物了。是以雖訝於此境之用心,卻沒有落個潑天富貴的心肝亂顫。再說那玉生生,李紈本不是修行入道的,雖讀的書多,究竟沒有師承,不過胡亂學了,哪裏能識得如此罕物兒?倒是想著“這花草做了盆景甚好,外頭那些生堆出來的不能比。”或者“這串籽實壓鬢倒適宜,只可惜顏色太艷了些。”是以此處於李紈而言,雖算奇景,可她坐擁珠境,又得了藥仙谷蒼庚號饕餮館庫之類,早已見怪不怪了。

出了玉苑,這會正蹲了身在荒地上刨坑,使的一柄藥仙谷的靈藥鏟,有明眼人見之當識此乃“坤土鏖”,品列靈寶上品。李紈收了這個卻是因“這鏟子生的有趣”,此時正好拿來掘土,心讚用起來果然順手。

利器在手,不過數下,已掘了四五尺深,卻看底下仍是金石銀砂珠翠眾寶,也覺無趣,便歇了手。心道:“果然此處的砂石便是金銀珠寶所充,恐怕再往下挖也是如此。”收了鏟子,看看這挖出來的一堆砂石,也不再填回去,取了個乾坤囊裝了扔到手上的鐲子裏。

有心移栽兩棵花草,只是貪歡裏頭樣樣精致已極,實在沒地方放它,放在水邊又不如光陰陣內真花真草生機勃勃,拿到外頭去倒是身價倍增,只是麻煩也倍增,一通想來,還真是沒甚用處。四處看了,荒地上折了幾枝花果之類,返身走了。——入寶山而空回,庶幾近之。

回到小住,把那“雪雲瓊”拿個瓶子插了,又擺弄一回說書傀儡,方取了《大千博物》來查靈玉——“凝露聚氣,仙化草木,傳藥仙谷內藏有一塊,未知詳情。”也只這寥寥數語,看來這東西在蒼蘭界也不多見的。李紈看著仙化草木一句,心道:“果然得來全不費功夫”。或者還有旁的用處,一時也懶得查詢,且放到一邊。

又把那乾坤袋裏的砂石倒出來,滾了一地的金石銀砂珠寶翡翠。看著半人多高的砂石堆,心裏琢磨著這一堆在外頭夠做些什麽的。往常見的或者是元寶,規規矩矩列在托盤上,或妥妥當當收在匣盒內;或者是金銀錠,碼作一箱;便是散碎銀兩也得有個荷包笸籮盛它。再有經了巧手,壘絲掐絲鏨花編織……那就是姑娘太太們發間腕上的堂皇了。

可如今這些,一如頂不值錢的泥沙土石堆在眼前,抓一把細瞧,是十成十的金銀珠寶沒錯,可又實在難將它當成原先的那些元寶錠子頭面首飾來看。想起《狐說凡人》中所言:“蠢之一物怪哉,獨一人為之或曰蠢,多增幾人或曰怪,爭相效仿時則成風尚。”心下有些疑這“金銀”之說莫非也是如此。

原先在家時,聽母親說起過南邊有些番國,貿易往來時不認金銀只認銅錢。當時只作笑話來聽。此時想來,如琳瑯墟內,這金銀便是泥沙,珠寶不過石塊。外頭府裏,為一個月幾兩銀子較真暗鬥,更休說年底的分例多寡。宴席聚坐時,頭面首飾,料子樣式,那叫於無言處一決高下。

這金銀仍是那個金銀,可究竟是泥沙還是寶貝?若沿此問追到盡,便有機緣得悟“物隨心轉”一意。可惜李紈不過是當個閑情瞎想一下子,轉頭便以“大概是物以稀為貴”草草拋了方才疑惑。人之妄想,多半如此,一念隨之一念,心逐物生,不得平靜,常以似是而非之論截斷慧芽,好重入幻境,而無定心追識相之荒謬。

胡亂撿玩著眼前砂石,李紈不禁笑起來,前些日子常嬤嬤還在怨怪自己這裏沒有散碎銀兩,動不動就是三五兩的銀子,招人非議。抓起一把笑看,如今可好了,這還不夠碎?那最小的只怕比米粒大不了多少。思及此處,索性埋了頭,在那裏專心挑揀起來。金一堆,銀一堆,珠寶另一堆。——明明是用了神識只要一分神的事情,偏不,坐那兒慢慢挑,心裏還讚先輩大能把這金銀之屬搗成如此碎粒殊為不易,佩服,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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