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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金湯勾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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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追封為皇貴妃的慧妃是七皇子生母,兩個月後,老聖人禪位於皇七子,自任太上皇。新皇繼位後冊封後宮,賈元春進乾元宮女史份比嬪位。有一後四妃在先,更有正經的貴嬪與得了封號的嬪,賈家倒也沒因此得什麽熱鬧,只王夫人在小佛堂裏待的時間越發長了。

如今這些於李紈來說自難放在心上,只顧著賈蘭一人罷了。恰好天涼了,暑熱蒸騰裏消磨一夏的胃口漸漸恢覆,李紈就打起了那些食材的主意。

靈烹宗內食經道蛟翅有“補五臟,長腰力,益氣清痰開胃”之效,想來著魚翅也應近似。

常嬤嬤看李紈命人取了那魚翅出來,便道:“奶奶還是交給廚上去做?還真不知道拿手做這個的人。”

李紈搖搖頭,道:“稍稍麻煩些,還是在院子裏折騰吧。”

常嬤嬤道:“奶奶會弄這個?”

李紈笑道:“說起來又是老早之前的事了,前朝時我外家的廚子做這些是有名堂的。”

常嬤嬤知道李紈外祖家在前朝時管過河工和鹽鐵,點頭道:“那倒是了,這東西如今也不常見的。”

取了勾翅,先冷水發了一遍,又用加了紹酒紫姜的熱水前後煮發了三遍,足耗了兩天光景,才算發得了。這勾翅是鯊魚尾鰭,翅長針粗,且省了挑骨的麻煩。

又另用竹雞、綠頭野鴨、火腿芯子、鮮肘子一起燉了高湯來,用竹紙去了油。看魚翅的分量,取來幾個燉盅,盛入魚翅註入高湯,蓋了蓋子周圍用綿紙沾了水封上幾層,置入大肚陶鍋內隔水慢慢燉煮三四個時辰。

常嬤嬤前後跟著忙碌,笑道:“足足要三四天時光侍弄它,好折騰人的吃食!”

到了晚膳時,賈蘭看著眼前玉白淺口蓮盞內羹湯黃亮濃稠,鮮香濃郁,拿了勺子先盡了一盞,李紈見合他口味,心裏高興,又另取了一盅來與他拌飯吃。

整盅開封時,濃香如有實質,又特滴上幾滴香醋,解膩增味,賈蘭就著幾味清酸小菜將那一燉盅都就著紫牙米飯吃了。李紈自用了一盞,交代素雲留一盅,恐明日許嬤嬤會來,剩下的就讓他們分了。

常嬤嬤搖手道:“奶奶這個東西折騰起來實在麻煩得緊,就不要顧著我們了。”

李紈笑道:“嬤嬤只看蘭兒這一頓吃得來勁,連著吃就膩味了。正是折騰一次不容易,是以大家都嘗嘗,誰還拿它當飯吃了!”

素雲也道:“奶奶,這個東西本也不易得的,我們又不會做,還得奶奶忙活,這叫我們如何吃得。”

李紈拍拍她道:“莫不是都不吃,留著,待壞了臭了就是對得起我了?常日裏也不少吃我做的東西,如今倒矯情起來了。”

碧月插口道:“這東西……怎麽都覺得精貴得緊,恐怕主子屋裏都不一定有呢。”

李紈聽了,方明悟,笑道:“都是我兄嫂送來的,咱們又都在院子裏做,就算外頭傳了什麽話,也當是我們自己折騰著玩呢,且說不得什麽。你們就放心吃了吧。”

碧月聽了這話,方翹嘴笑了。幾人也不再推辭,給許嬤嬤留了一盅,本也不多,正夠一人一盞的。饒是如此,也讓碧月來回念叨了好些日子。

這日李紈在屋裏翻書,賈蘭打外頭快步走了進來,一見了李紈,扁扁嘴好生委屈樣兒,把李紈看得心軟得不行,趕緊拉到懷裏來,撫著他頭發問道:“唉喲,我的蘭兒這是受了什麽委屈了,告訴娘聽聽。”

閆嬤嬤也跟著進來了,看李紈已摟了賈蘭,嘆口氣道:“我說奶奶就不能把那些東西給孩子玩。”

李紈一頭霧水,賈蘭攤開手心,卻是早先給他的那塊懷表,好似磕了,倒是好工藝,上頭嵌的米珠都沒缺。賈蘭仰頭看著李紈,低聲道:“不會走了……”

李紈隨手把那表放炕桌上,拉著賈蘭的手,道:“是不小心掉地上了?多大點事兒啊,你就這樣子了?”

賈蘭看李紈並無責備的意思,方大了聲道:“不是我摔的,環三叔非要拿去看看,就給摔了,我看明明是故意的。”李紈聽了一楞,一時倒不知道怎麽說才好。

閆嬤嬤在一邊道:“這表啊,寶二爺才在之前生日時得了一個,是個金殼的,奶奶隨手就給哥兒這麽一個,鑲珠嵌寶的,可不是讓人眼熱,這保不齊就有手毒心狠的,欺負哥兒小。說到底還是奶奶不對,財不露白,小孩子家家的哪有拿這些玩的。”

李紈聽了,大概知道原委了,咂咂嘴道:“嬤嬤說的是,我原先也是這麽想的,只是如今也不同以往了。我的嫁妝買賣嬤嬤也是知道的,又加上我兄嫂不依不饒得給這給那的。這往後啊,我這兒東西少不了。總不能都收著等發黴,我就蘭兒一個,蘭兒怎麽也是國公府的嫡子嫡孫,吃的用的難免比別人強些也不算什麽。”

閆嬤嬤聽了道:“話雖如此,這用度過了就招人眼了,你看看今日,不就是如此,白糟踐了東西還不能跟個孩子計較什麽。”

李紈搖搖頭道:“這個我卻不怎麽看,嬤嬤想,那環兒敢砸蘭兒的,為何不敢砸寶玉的?莫說弟弟怕哥哥之類的話,這孩子的面相可不像有什麽怕意的性子。他不會那麽做,不過是因為他自來比不得寶玉,寶玉自來吃穿用度比他強,天經地義,他頂多心裏暗恨,卻做不得什麽。

咱們蘭兒,我又是個省事不愛惹人眼的,自來就用著府裏的分例,並無其他。是以,如今這個那個起來,才惹得他的不平氣了。我若還照以前,只怕真當我是個木頭人了。如今,我便讓這些人知道,蘭兒是嫡子嫡孫,蘭兒是我兒子,就這,便不是誰都能比得了的。”

閆嬤嬤聽了楞楞,忽笑道:“奶奶自來好性兒,如今怎麽跟個孩子計較起來。”

李紈搖搖手帕,緩聲道:“嬤嬤,孩子所見所聞,都是從旁人處來的。這可不是一個孩子的事了。嬤嬤只想想,若是今日環兒砸了寶玉的表,如今該是什麽光景?”

常嬤嬤忙完了院裏的事進來,前後聽了,笑道:“奶奶這麽說也沒錯,咱們如今這樣,又在這個府裏,且藏不住了。今兒就在外頭聽到魚翅的話了,道是‘老太太還沒吃上’呢。果然我們當日料的不差。”

李紈笑道:“早知道會有這麽一出,轉日我就讓人送了幹貨去老太太和太太那兒了,只是廚上一直沒做,或者另有打算。”

常嬤嬤笑道:“也不知道什麽人傳這話,咱們這府裏,真是飛起一根雞毛都能引出幾個腦袋來。”

賈蘭還在擺弄那塊懷表,李紈見了,又把他摟過來,問道:“蘭兒是就喜歡這塊表麽?”

賈蘭點頭,又道:“娘,我覺得心裏憋屈的很。”

李紈笑,“如何,你還想跟你三叔打一架不成?這可落了下乘了。”

賈蘭悶頭不語,好一會兒,問李紈道:“娘,環三叔也算我的長輩,便是因為這個,我就得處處讓著他才對嗎?”

李紈道:“蘭兒,人之處事,並無對或不對之說。只有自負其責之說。”

賈蘭搖頭,李紈繼續道:“因事情若要說對或者不對,便要先給出一個衡度來,以什麽來計較對或者不對?以天道公理?那便得先自清楚何為天道,何為公理。若自己並不清楚天道公理,又如何拿這個做比呢。比方說,夏日裏,我不讓你多用冰飲,為何?我這裏有個計較便是要‘有益於你’,夏日裏熱在表而虛在中,若食冷物過多極易傷陽氣,對你身子無益。是以這些連在一起,才有了‘你多吃冰品為錯’這個說法。如此,你可懂了?”

賈蘭點頭道:“要如何對待人,也如夏日該不該吃冰,先要有個比處。那,娘,這比處從何來?”

李紈又摸摸他的頭,笑道:“這便是一人一法了,你們讀聖賢書的,聖賢說的如何?”

賈蘭皺了眉頭道:“聖賢所言甚多,我此時卻只想起一句來。”

李紈問:“哦?哪一句?”

賈蘭道:“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李紈一挑眉,沒想到自己兒子還是個火爆性子,也不多說,只道:“那蘭兒的標準又是什麽呢?”

賈蘭捏捏那塊懷表,悶聲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李紈幾乎要拍手叫好起來,完全沒看到閆嬤嬤在一邊眉頭皺的都快擰在一起了。

李紈還不知足,繼續道:“我若幫蘭兒把這表修好了呢,保證一絲都看不出來,蘭兒是不是就不那麽憋屈了?”

賈蘭果斷搖頭,道:“娘幫我修好了,是娘疼我。我卻不是為了失了一塊表不開心,我只對別人對我的用心!”

李紈又道:“你又如何知道人對你是好心還是壞心,這要如何斷?”

賈蘭道:“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將己所不欲偏施與我,想我身心物有所損傷的,便是壞心!”

李紈道:“那是不是又有好心卻壞了你的事的,這又如何斷?”

賈蘭道:“若是如此,那定是此人力有不逮,雖想對我好,奈何卻做不到,反倒害了我。這樣的,我卻不怨他,不知者不罪。”

李紈抿嘴笑道:“原來不知者不罪還能這麽解呢。”

閆嬤嬤總算得機會插了話,對賈蘭道:“蘭哥兒,世上的事豈可以一己之利害衡量之?如日常居家,為個家和萬事興,多有忍讓方是正理,若人人都沾不得碰不得,這日子還怎麽過?在家國天下,更是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這個時候又哪有個人利害的容身之處?”

李紈暗道果然是閆嬤嬤!誰知賈蘭卻出驚人之語:“嬤嬤所言與我並無不同,不過我方才說的是我,嬤嬤說的是我們府上,我們天下罷了,不過是個大些的我。照樣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若嬤嬤要說我與我們府裏之事有所沖突,是以府裏為重,若並無沖突處,自然以我為主。”

這卻不是閆嬤嬤教養學問的東西了,是以一時竟駁他不倒。賈蘭又道:“如今日環三叔所為,在我,他是欺我,在我府,他這樣行事又有何益?我豈能以息事寧人哄騙自己家和萬事興。”

閆嬤嬤動了動嘴未能說出話來,常嬤嬤在一旁念佛道:“阿彌陀佛,哪裏像這麽小的哥兒能說出來的話。”

李紈興趣大增,唯恐天下不亂地問道:“那蘭兒你待如何做?”

賈蘭昂首道:“他是我叔叔,我管不得他,卻自有能管他的人。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學裏我尚不認得,我只告訴老爺就是了!”

閆嬤嬤臉色稍霽,道:“睚眥必報非君子之量,不過哥兒倒是走的陽謀,總算坦蕩。”

常嬤嬤笑道:“你這話,量小非君子,可還有一句,無毒不丈夫呢。”

閆嬤嬤苦笑道:“哥兒才多大,總要打個忠厚的性情底子才好,你們倒是要教些什麽給他!”

李紈趕緊搖手撇清:“我可什麽都沒說,我都只問問他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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