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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放羊時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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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賈政與王夫人議定了嬌兒讀書之事,便放下心思又去書房了。王夫人一頭忙請了人來給王子騰處送信,讓幫忙尋一個積年的先生來,千叮萬囑要有功名在身的。又另遣了人去通知李紈說祝先生辭館和讓賈蘭先好生將養身子的事。

閆嬤嬤聽了,對李紈道:“這是怎麽個意思?連書都不讓念了?”

李紈道:“或者是好意,蘭兒今年早先實在是瘦狠了。”閆嬤嬤便不再說什麽。

不過幾日,果然說祝先生要走了,原本也到了暑日歇館的時候,只是賈蘭對祝先生頗有孺慕之思,這一來便有些蔫蔫的。

這日回來,趴在李紈懷裏一動不動,這賈蘭向來小大人樣兒,這般模樣除了早先煉體累狠了支持不住時有過,平常是再難見到的。李紈對他心思也略知一二,故也不勸他什麽,只穩穩摟著他。幸好這東屋裏李紈使了手段,要不然光這黏糊勁兒就得出多少汗。

良久,賈蘭方擡起頭來,眼睛尚有水色,甕聲道:“先生走了,今日把我留下說了好些話,又給了我兩樣東西。”說著便從懷裏掏出一封信和一個翠綠的牌子來遞給李紈。

李紈細看那牌子,青檀質地,上頭刻著一個篆體的祝字,底下另有一個紋樣,細看乃是連城書院通璧閣幾個字,而那封信的信封上則寫著“師兄親啟”。翻看一回,不明所以。

賈蘭繼續道:“今日先生與我說,我讀書既有靈氣也有毅力,心性也是他所看重,本已向老爺提議保薦我去連城書院念書。只是一來我年紀實在太小,二來我們這樣的人家恐怕也不會真把功名當回事情,先生可惜我的資質,特將他的銘牌留了給我,並另寫了薦信,道是若待我長大些,願意念書的話,可以拿了去尋連城書院的山長,定能給我個安排。”

李紈聽了默然不語,賈蘭忽然大哭道:“娘,先生連我長大時用的東西都如今給了我,先生是不是要去什麽危險的地方?先生是不會再回來了?”

李紈一驚,適才聽得賈蘭所說,其實她心裏想到的便是如此,只是沒想到賈蘭小小年紀也覺出不對來。看他哭得實在傷心,忙把那書信銘牌先放在一邊,想了想,才對賈蘭說道:“蘭兒,我若當你是小孩子,自然是要哄你的。如今娘當你是個男子漢,便與你說說我的想法。”

賈蘭聽了這話,有些不好意思再大哭,只是心裏傷心,停不住抽噎,李紈心疼得不行,溫聲道:“祝先生是有功名在身的人,且是進士出身,這個是何分量,你也念了這麽久的書了,想來也不用娘再啰嗦。是以,祝先生不可能在咱們家做一輩子教習的。你再看,這半年,先生要事纏身,便知道,對於先生來說,可能一展抱負的時機到了。是以先生才必須要走。

大人的事,尤其是有志男兒的事,少有一兩天便能見分曉的,祝先生這一走,到底什麽時候才能把事情辦成,只怕他自己也不知道。這麽一來,他又真心認你這個小弟子,自然要替你考慮的。祝先生只說待你大時,可你本不比一般的孩子,或者一兩年、兩三年你便能立了主意或說動了老爺,讓你去書院念書了。那時先生若還回不來京城,你豈不是沒個著落?

祝先生此番先把銘牌和薦信給了你,便是給了你這個定心丸,只要家裏肯了,你心裏又願意,便隨時都能去書院念書。這正是先生替你考慮的周詳。

你與祝先生師徒情深,娘自是知道的,娘也不敢說祝先生此去必定如何如何,人生天地間,做什麽事沒有危險?喝水還能噎著呢不是?但若就此認定先生一定身陷險境或甚至再不能回來等等,就是想得過頭了,或者是你不相信祝先生的能耐?”

賈蘭聽一回,想一回,雖還是不甚放心,卻也不得不承認李紈所說甚有道理,總算漸漸停了傷心。

李紈見他如此,知道他想通了一些,便又牽起話題道:“太太前幾日還遣人來與我說,要讓你好生歇息呢。這之後有沒有旁的先生來也沒個定數,你可有什麽想頭?”

賈蘭揉了揉紅紅的鼻尖,低聲道:“我聽太太院裏的人說,太太要給寶二叔找個先生,只是那先生恐怕不收年紀小的。”

李紈心道果然如此,面上一絲不露,又問道:“那若如此,你恐怕就不能跟著念了,你可有旁的打算?”

賈蘭思量一回,擡頭道:“或者我跟環三叔一般,去族學念書。”

李紈點頭笑道:“你有這志氣,娘真是高興。”

賈蘭也破泣為笑。李紈又道:“只是照我的意思,不如你就歇這半年吧,待過了年再說。”

賈蘭不解,李紈笑道:“你跟著祝先生,讀書的速度本就快了同齡人不知多少,如今與其忙忙地去族學另聽一回,不如沈下心來,好好揣摩一下已經學到的東西,這是一。二來,跟讀書相比,你的煉體卻差了許多,難得有這個功夫,不如花半年時間將煉體好好打個基礎,之後你再去學裏,寒來暑往的,我也放心些。你說呢?”

賈蘭原本急著要繼續念書,聽了李紈這一說,又覺得如此也好。李紈見他松動,又道:“這煉體之事,本只有你我母子二人知曉,老爺也是極疼你的,他見你之前消瘦,又有你爹的例子在前,只怕心裏也十分擔心。你歇它半年,又能溫故而知新,又打好了煉體的基礎,又能讓老爺安心,豈不是一舉數得的。”

賈蘭與寶玉賈環不同,他對賈政卻是親近多於懼怕,聽李紈如此一說,再無不同意的,便都依了李紈所說。如此,賈蘭便得了半年歇息,過上了無拘無束放羊的日子,直把寶玉羨慕的不行。

天到酷暑,賈府院裏高樹上知了聲聲,實在也沒有那麽長的粘桿,只能聽憑他們。原本一熱便不讓念書的賈母,這次卻出奇的沒有叫停姑娘們的課業。

只讓王夫人在她們姐妹專門念書的小抱廈裏多添了冰盆,廊下放上茉莉、素馨、劍蘭、朱槿等南花,又支起幾架風輪,清風穿堂,馨香滿室。幾位姑娘便在那抱廈中,跟著賈母特地請來的教習,每日裏念書習琴,對弈作畫,十分樂業。

十日一休時,反倒要嫌房裏氣悶,便時時到李紈處消夏。只探春倒有一半時間用在抄習經書上,王夫人與賈政都對她的字誇讚有加,她也越發勤奮。黛玉體弱,另幾人都喜極那抱廈中的布置,獨她不得不添件半臂方能挨住那涼風,倒被惜春好一通取笑。

這日正是六月六,素雲幾人在院子裏折騰著要曬衣裳,李紈在廊下笑她們:“又不是在南邊,挨過了梅雨要曬曬的。尤其如今,這都多久沒見雨絲了,你們還折騰個什麽,可是嫌汗出的不夠。”

素雲道:“奶奶偏有這麽些歪理,老底子傳下來的,到這日都得翻曬翻曬,那沒衣裳可曬的窮書生還曬曬肚子裏的書呢。”

李紈大笑:“人家晉朝名士,在你嘴裏成了窮書生,還說的一套一套的。”

素雲指揮著小丫頭和婆子們搬運東西,不理李紈嘲笑。櫻草青葙幾人則忙著要曬賈蘭的書,偏賈蘭還不放心他們,時時要跑去日頭底下監察,把閆嬤嬤急的一身汗,生怕他中了暑氣。李紈在一邊看他上躥下跳笑嘻嘻地不當回事,常嬤嬤都看不過去了,連連道:“奶奶你倒是叫住哥兒啊,這大日頭底下,別給曬暈了。”

李紈揮揮手裏的扇子,道:“又不是我讓他跑出去的,沒事,蘭兒結實著呢,只可惜如今太白了些,曬曬太陽也好,添些男兒氣概。”

常嬤嬤只能不住地“啊呀”,卻也拿她沒法子。李紈看素雲還在打轉,便道:“得了得了,我看得眼暈,你就消停會兒吧,把庫裏的都翻出來,這院子哪裏曬得下?你還要曬到外頭去不成?我與你說,就這麽著吧,你若實在舍不得這日頭,你們且曬你們的去,放過我的那些衣裳料子吧。”

碧月看看外頭晾曬了半院子的東西,再看看庫裏,也覺無力,抱怨道:“奶奶的東西也實在太多了些!都不知道墨雨和蘊秋姐姐那時候怎麽曬的!”

常嬤嬤笑道:“你當都跟你們這幾個呆丫頭一樣啊。曝曬節不過撿些易裹蟲黴壞的曬曬罷了,哪像你們,什麽都拿出來曬。不曉得的還以為是哪個綢緞莊的曬袍會呢。”

妙兒在一邊問碧月:“碧月姐姐,什麽叫做曬袍會?”

碧月道:“南邊有大綢緞莊裁縫鋪子在六月節這天把自家的東西曬一當街,好顯示手藝料子的。”

妙兒眼睛晶亮,“那準定好看得很。”

碧月努努嘴道:“那能有多少好東西,哪裏比得了奶奶這裏。”

妙兒擡頭看看半院子叫不出名堂的衣飾料子,誠心誠意地用力點頭。碧月放棄了繼續搬曬李紈的衣物,轉頭對妙兒道:“不如咱們曬曬自己的吧,橫豎奶奶東西多,生不生蟲都不在意了。”

李紈一扇子打在她頭上,道:“站你邊上還敢編排我!”碧月吐吐舌頭,拉著妙兒去收拾自己的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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