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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身外之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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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如何風起雲湧,李紈是毫不知情,每日裏除了給賈母及王夫人請安,大多數時候都呆在自己院子裏,或是做些針黹,或者拿外頭的書做個幌子看珠界裏帶出來的玉簡竹片,日子過得好不容易。

轉眼入了秋,計良在南邊忙著收秋茶照著李紈新給的方子可這勁兒折騰,京裏莊子上段高更是急得不行,那呢料毛料粗的細的精織的粗紡的平紋的斜紋的針織的堆得滿坑滿谷,主子卻還沒給個章程。每每聽到許嬤嬤又說起計良如何膽大心細,如何大財可期,心裏那個上火勁兒就別提了。

好在今日許嬤嬤回來後,說了奶奶的安排,只讓出幾百匹貨,還得分幾趟,都運去南邊,也不通過計良,尋著別的路子,一總給了那個英吉利商人。誰知竟也換回幾萬兩銀子來。若換了旁人,恐一時高興地尋不到北了,這段高卻是個素性冷靜的,得了貨款,留夠了去口外收購毛料的,都交給許嬤嬤。又連夜寫了幾頁的條陳,逐句跟許嬤嬤細細商量了,才放許嬤嬤去府裏。

李紈正百無聊賴。

賈蘭跟著祝先生讀書,祝先生初時對其多加讚賞,後漸漸少在賈政面前誇獎與他,教導卻越發嚴厲了。賈蘭回來學給李紈聽,李紈疑心這祝先生莫非對賈府的後宅之事有所耳聞?不管是與不是,此番是將賈蘭認真當做自己的弟子來教,而不是坐館先生的態度,便只吩咐賈蘭好好聽先生的話。

賈蘭在讀書識字上向來是個省心的,故也無甚他事來煩他。那健骨湯浴已經泡到最後一方,先前的藥包只留了兩三個做成了香囊,其他的都被王夫人遣了周瑞家的要去了。也不知尋了多少醫生,好似湊出了一張方子,過了盛夏,聽說寶玉也開始泡湯,有幾樣料搜了庫房也沒能找出來,最後還是賈母動用了梯己。

妙兒在閑聊時告訴了碧月,碧月笑嘻嘻地說與眾人聽時,常嬤嬤還奇道:“你這丫頭向來是個炮仗性子,這回倒是笑瞇瞇的,難得的很。”

碧月想了想,道:“嗐,我們這都換了三個色的藥包了,他們一幫子長胡子老醫生才拼出一個方子來,也虧得太太敢用。再說了,上回不是說了嘛,藥材都認不全,能認出來的也是百年以上的人參和靈芝,還不是一般的靈芝,也就我們蘭哥兒有這個福氣……”

李紈起初聽得好笑,後來聽她說的不像,忍不住拍她一下,啐道:“小蹄子作死呢!寶玉是銜玉而誕的,那可是有大造化的。我帶來的這些藥包,都不知道是什麽年月準備下的,藥效如何都未可知,也是蘭兒身子骨太弱,試上一試罷了。如今寶玉用的方子,想必是名醫大能取了咱們幾種藥包裏真有效驗的材料,可著寶玉的身子骨開的方子,哪裏是蘭兒用的能比的?!”

常嬤嬤也搖頭嘆息道:“這丫頭果然是個沒見識的,只認得藥包顏色多少。”

碧月自知話說過了,只低了頭嘟囔:“本來就不一樣嘛。”素雲瞪了她一眼,方才罷了。

若是換了從前,李紈心裏不知要難過多久。賈蘭這長房嫡孫向來是不能跟別人比的,論嫡論長都不如論寵。如今心裏淡然一片,許是得了珠界,凡界的東西都入不得眼了,沒了攀比相較之心,自然也沒了傷懷不忿。又或者是心境已然不同,算上在珠界裏的時日,折起來都不知活了多少歲數了,看過聽過仙凡間的恩怨故事亦數不勝數。

多大的事情到了跟前都如游絲落水,濺不起一點浪花來。他人生也好死也罷,爭也好算也罷,都如雲煙。便是賈蘭,世有定數因緣,恐怕也大有自己力所不逮之事。各人因果各人背,誰也替不了誰。如今的心境正合了那句“非是息心除妄想,只緣無事可思量”。

恰逢許嬤嬤來回事,還帶著段高的百般思量,李紈不得不回到這身外之務上來。先得知了那幾百匹料子賣得的錢,嚇了一跳。心說,當年捉襟見肘的時候,要攢點錢何其困難,如今這是怎麽了,隨便哪個主意都是上萬兩的收益,果然是錢招錢的?!再聽了許嬤嬤和段高的商議,一時怔在了那裏。

慌得許嬤嬤直打量她,“奶奶可是覺得這主意不行?”

李紈回過神來,笑道:“哪裏不行,我實在是……我只是嘆我不是那塊料罷了。便都依了段高的主意吧。我當時亦不曾想到這個買賣獲利如此之巨,如今倒成了燙手山芋了。你們慮得甚是,這東西還得接著做,卻不能讓旁人知曉了,否則就是禍患了!”

略一沈吟,又道:“嬤嬤,你說,若是我們幹脆停了這東西呢?”

許嬤嬤笑道:“唉喲我的奶奶,是誰當時信誓旦旦要給哥兒掙份家業的?這才哪兒到哪兒呢,就嚇成這樣了!依著段高的法子,梳毛這些個活兒,就找些附近村子裏的人來做,分開幾個地兒,這麽一來,到底進了多少毛料除了我們幾個沒人有數。

再來,先太太那機子十分厲害,本來上機子的人便不多且多是莊子上的,剩餘的人,便與他們簽死契。若是他們不同意,我們也不勒逼他們,只讓他們去做梳毛的活兒也就是了。做得了的,我們也不擱在一處。段高的意思,若說我們的料子新奇,雖也必有人打探的,只留些竹針的、老織機的當幌子,料也能糊弄過去。

最最要緊是先太太留下的這幾臺機子,這若有人知曉了,恐怕撕了臉搶上門來的都有。只保住了這個,其他的倒也無妨。幸好奶奶這次只讓出了幾百匹,且直接進了洋商手裏,若以後都是如此,大概也不算打眼。”

李紈心裏有苦說不出,如今她哪裏在意那點子錢呢,可這事情已經擺在這裏了,還牽扯到了多少人養家糊口的營生,不是說退就退的了。便是退了,退不幹凈,還是個禍患。細想了一回,說道:“嬤嬤,我們出這料子的事情,便是瞞得過其他人,也瞞不過章家的。他們若不在意便罷了,若與你打探起來,你便都推說不知道,只讓他們想法子找我便是。”

許嬤嬤一聽,大驚失色,道:“奶奶,這……”

李紈伸手揉了揉太陽穴,緩緩道:“嬤嬤,你細細算算,今年這料子是剛開始做,已經存了數千批,再加上計良在南邊的茶葉和烘幹的菌子,這一年,我們莊子裏竟倒騰出數十萬兩的銀錢來,這才是頭一年。我們又沒有人手在各處賣,也沒有結識大商戶的門路,貨與洋人是最便當的。只是這要都與洋人打交道,便是一時瞞住了,時間一長,章家是定會察覺的。

與其讓他們底下的人尋些邪門歪道地來打探,不如直接捅到勞家姐姐那裏,要來尋我,總得她出面了。我便都說與她知道,哪怕分她幾成利,也算個大靠山了。嬤嬤你說呢?”

許嬤嬤聽了默不作聲,良久之後,嘆氣道:“也只得如此了。老奴是個沒見識的,當時奶奶說一年掙個萬把兩銀子還笑奶奶說胡話,如今倒為太能掙發愁了。”

李紈笑道:“多大命享多大福,我這個樣子,若錢多了,才是催命呢。”

許嬤嬤忙呸道:“莫要胡說!要我說來,我們有這一年掙得都夠了,奶奶看著拿主意吧,哪怕都與了人也無妨。唉,只可惜了先太太的一番心思。”

李紈道:“嬤嬤也無需著急,我們不過未雨綢繆罷了,事情還遠未到那一步呢。”兩人又略說了幾句,到了外間坐定喝茶,眉宇間都心事重重。噫!這做買賣營生因了賺大錢眉頭皺的比虧大錢的還厲害,也算是少見的了!

轉眼又到圓月落桂子時節,鳳姐忙得腳後跟打後腦勺,這日拿了個帖子去找王夫人。“理藩院章家?跟我們素無往來的,我也未曾跟她們的太太夫人們打過交道。”

鳳姐聽了,便道:“我也一頭霧水,遣了幾個婆子送來的禮,看這禮單又不像個中秋節節禮的樣兒。”

略頓了頓,看了王夫人一眼,小聲道:“我這麽想著,莫不是大妹妹在宮裏……所以來交好的?”

王夫人聽了一楞,又一喜,略略平靜了下,笑道:“這個可不是渾說的,元兒不過是在宮裏當個女史,哪裏能有這樣的面子。我亦沒個頭緒,那些婆子可說了什麽?”

鳳姐道:“我正應酬長公主府遣來的人,沒親見著,傳話說是章家二房太太問我們府裏的太太奶奶們好。”

王夫人道:“這事稀奇,晚飯時跟老太太說說吧。”鳳姐應了剛要說話,外頭又來報鎮國公府遣人來了,忙忙的又出去應酬。

這日晚間,伺候老太太食畢,王夫人接過丫鬟上來的茶親手奉給賈母,待賈母喝了茶,方道:“今兒鳳丫頭接了個帖子,是理藩院章家的,我們倆對了半日,也不知這到底是個什麽意思。”

鳳姐聽了,忙將那帖子取出來,鴛鴦接過來,又給賈母取來老花鏡。賈母細看了一回,沈吟道:“這理藩院章家與我們素無往來的,我竟也不知道是怎麽個意思。”又看向鳳姐道:“可曾說什麽?”

鳳姐回道:“派了幾個婆子來,說是他家二房太太問我們府裏的太太奶奶們好,還說等過些日子上門拜訪。”李紈一聽,心知是找自己來了。

賈母似有所覺,問道:“這不是章家的帖子來的,是他家二房太太的意思,看來不像是送節禮,倒像是拜訪故友的。這章家二房的太太我記得仿佛也是金陵書香世家的小姐。”

說著便看了看李紈,李紈忙站起來回道:“若是理藩院章家的二房太太,在金陵時卻是相識的,是老翰林勞家的小姐,比我早出門幾年,我在家時還與她有些往來,待我出嫁後聽聞她隨任去了南邊,說來也好些年不得消息了。”

眾人聽了方才明了,賈母笑道:“害鳳丫頭好一陣亂,如今可算尋著根兒了。”

鳳姐也笑道:“這正主兒在這兒呢,我們這一通猜度。”

李紈笑道:“雖說之前相識,倒也不一定是來尋我的。”

賈母聽了點點頭道:“也是這個道理。章家掌著理藩院也幾輩子人了,因管的事務,多與洋人商賈打交道。我們府裏是軍功起家的,各屬一端,是以少有往來。”

鳳姐笑道:“如今這章家又管著泉州廣州幾處,我也只回門的時候聽家中嬸子提起過。橫豎過幾日要上門來訪的,到底葫蘆裏埋得什麽藥,到時候便知道了。”眾人紛紛稱是,揭過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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