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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團香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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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了繡被出來,人端坐在床上,繡被亂作一團。

又起身去窗前,清月依舊。

回座床邊,摸了摸袖內的荷包,取出來放在枕下,裹了被子躺下卻毫無睡意。這一日太多事情,一步步好似本應如此,卻又是萬萬沒有想過的。“莫負仙緣”想著老神仙的話;又想起那遍地的東西,似乞兒乍富;一時又憶博物上的奇物種種,覆又想著荷包內的團香果,“尤利小兒”;思及此處又擔心起賈蘭的癥候,想到靈泉的妙用便略微放下心來;轉念至明日要如何與太太分說今晚之事,剛放下的心又揪了起來……妄念滔滔,凡人心思,大致如此。

天色微明,墨雨與許嬤嬤已經收拾妥當到了外間候著,“奶奶,寅正了。”李紈剛瞇了一會兒,聽見了便起身喚人進來伺候。穿戴整齊,讓墨雨取了枕下的荷包來籠在了袖中。雖說這青雲荷包顏色素凈,李紈倒也能佩得,只是身上物件許嬤嬤墨雨都是深知的,驀地取出來難免打眼,索性收了起來,省下一番口舌。

一群人行至王夫人院中,看趙姨娘的小丫頭小吉祥和周姨娘的小丫頭壺兒都在院裏,便知道王夫人已經起身了。當下進了外間,王夫人內室慣常是明月青雨兩個大丫頭和賈政的姨娘伺候的,李紈便在外屋候著。

片刻,周姨娘掀了簾子,王夫人已經收拾妥當款步走了出來。李紈忙上前請安,王夫人微微頷首,從明月手裏接過一串佛珠,讓周姨娘趙姨娘先各自回去,才轉頭問李紈:“過來可曾去看過蘭哥兒了?”

聽李紈說尚未去過,便先帶著李紈去了西邊屋子。蘊秋上前請了安,王夫人揮手讓她起身,又問“蘭哥兒熱可退了?昨晚可醒過?”蘊秋趕緊回稟,聽說這會兒身上不熱了,李紈心裏又放下一層。

看賈蘭睡得正酣,臉色亦正常許多,王夫人又問李紈:“昨日聽聞你暈了過去,現在可好些?”

李紈低頭:“昨日一時心急慌了手腳,讓太太擔心了。”

王夫人又伸手探了探賈蘭的額頭,“嗯,做娘的心都是這般,夜裏又過來看了?”

李紈心道正題來了,低了頭越發恭謹“是,媳婦魯莽了。”

王夫人不在意地擺擺手,“罷了,都是做娘的心。”起身道,“這下也安心了,時候也差不多了,隨我去給老太太請安吧。恐怕老太太也要問起蘭哥兒,說了也好讓老太太安心。”李紈應是。王夫人又吩咐蘊秋好生看著賈蘭,便帶著一群人往賈母院子走去。

一路無話,到院門時邢夫人剛下了車,便一同往上房去。迎春探春各自帶著丫鬟也過來了,惜春則是她奶子抱過來的,眾人見了禮,閑話幾句家常。一時琥珀出來,引眾人入內,賈母正面坐在榻上,珍珠領了寶玉出來,一起給賈母請安。

賈母讓寶玉在身邊坐了,又問王夫人“蘭哥兒如何了?”

王夫人忙起身回話,“早上看了倒好些了,熱都退了,這會兒正睡著。”

“嗯,”賈母略一沈吟,轉頭看李紈“你今兒可好些了?”李紈起身答好些了。

賈母便對王夫人說:“前些日子珠兒媳婦身上也不大好,倒勞你看顧蘭哥兒,是我慮得不妥當,縱有鳳哥兒幫著,這裏裏外外的事兒還是不少。如今珠兒媳婦身子也大好了,便讓她自己看顧蘭哥兒吧,你也松快些兒。”

王夫人便應了。

“今兒我來晚了。”鳳姐兒一身繡粉彩百花紋橘色褙子,下擺織成如意流蘇,映著頭上點翠金釵和嵌紅寶珠花,好不精神。忙上來請安。

王夫人知她是從回事堂來的,便問“今兒事可多?”鳳姐回道:“倒也無甚大事,只今日剛好是月半采買,他們外頭要換兩個送貨的鋪子,耽誤了些兒時候。”

“嗯,無事便好。”

賈母又問鳳姐,“今年要放出去大丫頭都定了?”

鳳姐從鴛鴦手裏接過一盅醒神湯奉與賈母,笑著道:“正要請老太太和太太示下呢,老太太房裏的鴛鴦和琥珀都是剛提上來的,這次要放出去的只有幾個粗使丫鬟。太太屋裏的明月和青雨都夠年紀了,另外大嫂子那裏的大丫鬟都是陪嫁,要如何安排還要看大嫂子的意思。備著的小丫鬟都跟著幾位嬤嬤學了半年了,看老太太、太太什麽時候挑人就送上來。”

賈母接過醒神湯喝了。鳳姐便繼續說道“另外我思量著,寶兄弟、環兒還有蘭哥兒也得挑伺候丫鬟了,探春迎春和惜春妹妹的大丫鬟都是上次便定好了的,寶兄弟跟著老太太,都是老太太的人伺候著,環兒和蘭哥兒現在也沒有伺候的丫頭。”

賈母想了想,便對王夫人說“珍珠這丫頭接著伺候寶玉,只是這人還放我屋裏。另外的到時候從二等丫鬟裏頭挑著看,新上來的就別往身邊放了。如今還是跟我住,倒不用那麽些人。伺候環兒的你看著辦吧。”又轉頭對李紈說,“你跟前的都自己料理便是,缺了人手只管問鳳丫頭去。蘭哥兒還是你自己看顧,伺候丫鬟你有了主意跟你太太商量便是。”李紈起身應是。

又說幾件親戚往來雜事,鴛鴦請示了賈母便出去吩咐擺飯。賈母攜了寶玉和三春吃飯,王夫人邢夫人與李紈鳳姐在一旁伺候不提。飯畢上了茶,賈母便讓眾人都散了,自留孫兒孫女一起熱鬧。

回到王夫人院裏擺了飯,王夫人略用了兩口,便讓鳳姐和李紈各自回院用飯去,又對李紈道:“你歇了晌再過來,王太醫今兒還會過來一趟,若無事了便將蘭小子搬回你院裏吧。如今夏秋換季事情多,我這兒也亂得很。”李紈忙答應了。

鳳姐道:“前兒揚州來信,說是姑太太恐怕不大好。”

王夫人嘆氣道:“老太太知道了只怕要傷心,你們有閑就多往老太太處說笑解悶吧。”

兩人應了又略說了幾句便一齊退了出來。早有仆婦見了往各自院裏傳信招呼擺飯。鳳姐自去了,李紈又去西屋看賈蘭。

蘊秋跟新來的奶子餘嬤嬤正守著賈蘭,賈蘭穿著湖綠的小褂子,看李紈進來便沖她舉起胳膊。李紈將他抱了起來,問蘊秋“什麽時辰醒的,可吃了藥了?”

蘊秋回道:“奶奶跟太太走了沒多會兒哥兒便醒了,因太醫開的方子不能空腹喝,餘嬤嬤過來餵奶哥兒又不肯吃,便讓廚上熬了米油來,這會兒剛喝了藥。”

賈蘭聽說了那個“藥”字,直沖李紈皺眉頭。蘊秋笑道“看哥兒聽了說喝藥不樂意呢。”李紈也看他精怪。又讓奶子抱了賈蘭,一起回了自己院裏。

墨雨見李紈來了,忙叫人把擺好了的炕桌擡上來。李紈沒讓朝雲暮雲伺候,只讓墨雨布菜。不知是不是喝了苦茶泉的緣故,或者是因練了太初訣,李紈覺得這飯菜吃著都比平常香甜。用了一小碗碧粳米飯,還撿了兩塊蕈汁素鵝吃。

撤了桌,漱口上茶,李紈便讓墨雨蘊秋和餘嬤嬤都去吃飯。“我帶著蘭哥兒歇會兒,若有事自會喚你們的,許嬤嬤回來了讓她在外間等我。”說完便抱著賈蘭到東間靠窗的炕上坐。

待人都走了,李紈取了桌上的青瓷佛肚杯,又從袖子裏拿出荷包,動念取了葫蘆倒水。慢慢喝著,賈蘭扶著炕桌站了起來,沖李紈比劃“茶……”。

“唉喲我的小祖宗,”李紈趕緊放下茶杯把他摟在懷裏,又餵他喝水。賈蘭喝了水膩在李紈懷裏軟軟地叫娘。

“剛喝了藥,還有肚子吃東西不?”

“吃糕糕。”賈蘭愛吃奶餑餑和桂花醬玫瑰醬的甜糕,只怕耽誤了正餐,平時拘著不讓多吃。

“哦,蘭兒要吃糕糕啊。”李紈一邊哄著賈蘭說話,一邊伸手摸他額頭,剛餵了泉水,實在是怕他又出一身黑泥灰垢的。賈蘭用臉貼著李紈的手咯咯樂。

李紈見他精神頭正足,就轉身從炕櫥裏取出一個素銀小勺並一個甜白瓷盞來。聽了聽外頭的動靜,取出那盒團香果。結果賈蘭看到盒子憑空出現在炕上,“咦?”了一聲就伸手過來抓。李紈開了蓋,取出一個果子,剝了皮放在瓷盞裏用小勺挖著餵他吃。

賈蘭一口吃了,便抓著李紈的手臂眼巴巴看著她手裏的碟子。可憐可愛的樣兒看得李紈又是笑又是疼惜。拳頭大小的果子吃了大半,賈蘭要水喝,李紈又餵了他苦茶泉,喝了兩口,他又轉頭沖著李紈說“吃果子。”李紈大驚,“還吃得下?”

整整吃了一個果子,李紈摸摸他的小肚子擔心撐著了他。又想到自己喝了泉水似乎胃口也好了許多,看賈蘭也無不妥處,便安下心來。又把那盒果子收了起來,連果皮都拿絹子包了一起收進荷包。

賈蘭看著李紈行事,瞪著大眼睛說“沒了,果子。”,而後皺眉打量李紈的袖口,又擰過頭看李紈,滿臉不可思議。李紈伸手點點他的鼻子,“你個小精怪。”

扶著賈蘭讓他在炕上打轉消食,一邊自家尋思。“今次到底是魯莽了,只為了蘭兒能好,一時急了不曾細想。也不知太醫診得出診不出蘭兒他吃了靈果靈泉。想來那東西也不是尋常能見到的,便起了疑也沒個尋處。只是這以後又怎麽說呢,這屋裏一針一線都有專人管著,自己又是孀居之人,本也沒什麽出入,要是平白多了什麽少了什麽,說不得就讓人起疑。

一是自己這番奇遇說不得,再退一萬步便是說了也沒法讓人信,誰能證明自己得的是仙緣,未必不能說成是妖精呢!唉,難道自己坐擁寶山,卻是日常一點也拿不出來,使用不得?若只自己倒也罷了,只是還有蘭兒,仙果靈丹的,總想著讓他也受些福澤。還要為他籌謀以後。若是沒有這番際遇,便是拼了命替他攢些家底,再教導他念書識字博一個功名立身便罷,但今日既是有了這番奇遇,萬沒有不惠及兒孫的道理。”一時不得頭緒,“這事要如何辦法,這關竅在何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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