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菜攤的也是年紀差不多的一位老阿姨, 見她這個樣兒，就問了句。

“大姐, 你家老大有消息了沒？”

宋母嘆了口氣，臉上的皺紋更深了。

“沒呢，這都一年多了, 怕是不在了吧……”

說著, 還用袖子抹抹眼睛。

老阿姨目光閃爍。

這位大姐也是個奇葩！

她家老大早年在這菜場裏幫著宋母賣菜，多能幹啊！重活累活一點都不叫宋母幹的。而且嘴甜勤快, 買菜的人都樂意買他的菜。

後來孩子學習好，考上大學走了, 聽說還都是自己貸的款。

再後來聽宋母說畢業出來工作不錯, 一個月能有上萬呢！

這大姐就能心安理得的問大兒子要七千！

那孩子傻啊！

雖說幫襯下家裏也是應該的吧，可也不能傻不楞登的一大半都給交了吧？

而且這大姐還是偏心眼沒邊的, 只見她帶著大兒子賣菜, 從來沒見過她那閨女和小兒子來幹過活，倒是經常來要錢花！

等到又聽宋母哭訴說大兒子得了絕癥，她想著這位可該內疚一回吧？

誰知道這位可真是個心狠的, 說起大兒子來也知道抹淚哭天的, 就是不提一句給錢。

行, 知道她男人管錢管得緊，她掙的都要可數上交的, 但沒錢總有勞力吧，哪怕是過去伺候大兒子一回呢，也是個母子親情, 好麽！這位就天天不落地賣菜，倒是知道哭！

後來聽她哭訴，因為小兒子出了個捐眼的主意，大兒子都不接她的電話了。

該呢！

是誰誰也心涼了。

不過聽說得了白血病，也撐不了多久了。

這一年多也沒聽宋母提過大兒子，估計是已經完了。

但就宋母這個態度……真是讓人心寒啊，就算人沒了，總得親人過去安葬吧？

“大姐啊，那，那你就不說去找找，就算人沒了，也得……打發吧？”

宋母抹著眼睛，吞吞吐吐，“我，我也想啊，可是我從來也沒，沒去過京城，啥也不懂啊？咋找嗎？誒，這都是命啊！”

媽呀，跟這位說話，能把人嘔出了血啊！

就是可憐了那個懂事的孩子了！

正巧來了挑菜的，隔壁攤大媽借著招呼客人，不搭理宋母了。

“媽！我給你打電話你怎麽也不接！”

一個人影走進菜市場，遠遠地就沖著宋母嚷起來。

宋母趕緊拿起自己的手機，黑屏了。

“誒呀，是三娃啊，媽的手機沒電了，不是不接啊！你回來啦？沒帶小金？”

“帶了！小金在家呢！媽你今天多買點肉，還有新鮮魚來兩條，小金愛吃！”

宋母趕緊應聲，“嗯，好呢，媽記著呢！等再賣了這幾樣菜就去買。”

宋小弟就不耐煩了，“還賣啥呢賣，這點菜拿回家就吃了算了，實在不行，我們明天回省城也能帶上啊。”

宋母楞了下，又點頭應下，“是呢是呢。媽這就收拾了去買啊！”

宋小弟站得遠遠的都沒過跟前來，他才買的新西裝，要是沾上泥了多可惜？

眼瞅著這母子倆一個在前背著手，一個在後騎著著三輪車，幾個賣菜的都不由得在心裏啐了口。

“真是個糊塗蛋！”

宋母賣力地在廚房忙活，弄了一大桌子菜。

小金坐在那兒吃，有老公幫忙夾菜，吃得滿嘴流油。

宋父打開了電視，是養生節目。

宋小弟不愛看，搶過搖控器來換成了美食節目。

正好播到隨心餐項目落地美國，深受當地人民的喜愛的畫面。

宋母看了半天，撇撇嘴，“做個飯多大的事兒！還用得著專門花那個錢？”

宋小弟嫌棄地說他，“媽你不懂！人家現在年輕人都講究效率，節省下時間來幹點啥不好？”

小金也點頭，“是啊，現在省城也有幾個小區有了隨心餐了，可惜我們住的小區沒有。”

宋小弟就哼了聲，“要不是宋城，我們倆也不至於買的那麽偏，上班都不方便！”

宋父敲敲碗，“別提那個白眼狼！”

死了也不讓人好過！早知道當初就該讓他去孤兒院！

宋母張了張嘴又合上了。

電視裏又出現隨心餐那位女老總的鏡頭。

女老總一身小禮服，優雅得體，氣場很足。

正跟美國當地的一家農場，簽訂供貨協議。

這次過去，是跟隨商務部的訪問團一起去的。

小金感嘆，“哇，隨心餐這位女老總真厲害啊！現在在美國的事業都做得這麽大！這少說得有百億身家了吧？”

宋母張著嘴，“女人家也有這麽大的家業啊？那她家的男人呢？”

小金瞥了眼這位婆婆，就知道，這位賣了一輩子菜，眼光淺得很。

“人家這叫女強人！家裏有的是錢，聽說找了個小白臉！”

要是她有那麽多錢，才不會跟這家呢。買個省城的房子都要東拼西湊的，太寒酸！

她肯定也包小白臉，不，她要包就包那些花樣美男愛豆！

小金這個小白臉一出口，三雙眼睛就都忍不住朝著電視裏那位女老總看過去。

果然，身邊跟前跟後的那個年輕人，就是小白臉？

宋小弟嘖嘖稱奇，“這人怎麽看著那麽面熟啊？”

宋母期期艾艾地說，“倒有點像你大哥。”

宋小弟楞了下，就站起身來過去細瞧。

“還別說，越看越像！可惜我大哥沒這麽好的命！”

不然他們都能沾上光了。

然而小金心細啊，“那可不一定呢，說不定就真是大哥呢？”

金大腿誰不想要啊？

雖然她沒見過宋大哥，可是見過照片啊，看著長相，其實比她老公好看。

而且宋大哥是在京城工作的，這隨心餐的總部也在京城啊！

“怎麽可能？”

宋小弟其實就挺看不上宋城的。

傻乎乎的，就知道學習和幹活。

都到京城工作了，還是打扮得那麽老土。連手機都還是用了好幾年的老舊千元機。

他是沒那個機會，他要是能去京城，絕對的比現在廠子裏打工出息的多！

“查一查不就知道了？”

小金用自己最新款的手機打開搜索，跑到最大的八卦論壇裏一搜。

還真給搜出了雲總的男人的頁面。

有位八姐，不知道從哪裏來的信息，把雲總從小到大，哪怕是初中時候要好點的男同學呢，都給扒拉了出來。

當然了這人賊得很，都是用的代稱。

搜八卦，小金絕對是一把好手。

“看，雲總果然已經在半年前結婚了，新郎是……宋先生！”

小金轉回頭去看宋小弟，兩眼閃著發現金子的光芒。

宋小弟心裏也有點慌。

“姓宋的多著呢。”

比如說宋城他親爸，就姓宋。

“你看，這裏這裏，宋先生負責隨心餐的IT部分，隨心餐的程序網絡，都是宋先生帶著團隊搞起來的，高效又可靠……到現在在軟件市場上的分數都是4.9星，接近滿分了。”

“你大哥就是寫程序的，對不對？對不對？”

小金的一腔熱情都被點燃了。

金大腿！金大腿！雖然宋大哥是個抱金大腿的小白臉，但四舍五入就等於她也抱上了金大腿！

幾百億呢，露個零頭來就夠她花的了！

海浪起伏，白沙連天。

原歌和宋城手拉手，剛剛浮潛完回酒店。

就有助理來敲門。

“雲總……”

原歌打開門，“什麽事？”

助理看了眼宋城，面有難色，“國內那邊，有個姓宋的一家人，說是宋先生的家人，要跟他見面……之前他們想去京城的住處找人，但是市裏那邊的小區安保很嚴，他們一連等了十來天都沒機會進去，也見不著宋先生，後來他們就幹脆去珍膳那邊鬧。非說他們兒子是老板，他們從老家來找老板的，一定要見著老板，還說什麽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原歌皺起了眉頭。

早就知道這一家不是省油的燈，但是他們想要錢也就算了，說這些不吉利的話就太討嫌了吧？

“不用手下留情，該送警局的送警局，如果破壞了東西就讓他們賠償。”

那一家人，跟宋城有什麽情分？

也就是有個糊塗的宋母了……看在宋城的情面上，原歌目光一閃。

京城南城分局的拘留室裏。

小金正在埋怨宋母。

“哎呀，都怪媽你！你早先要是能多哄哄大哥，不就沒有現在的事了？你看看，現在大哥鐵了心地不出面，擺明了不想認咱們這些親人！還把咱們給關進來了，這可怎麽辦啊？我就請了半個月假，這下子萬一捅到我單位上去，可不是丟人啊！”

宋母張了張嘴，說，“我就說不要來了，問問大娃的同學知不知道他的手機號，你們偏要來，我說咱們好好說吧，三娃和他爸就偏要跟人家動手……我管不了他們啊！”

說著看了兒媳婦一眼，心想還不是你沒管好男人？

“……你出來一下，有人要見你。”

宋母楞了下，小金卻大喜，“呀，是不是大哥來了，我就說，不可能不認親媽的呀！媽你快去跟大哥好好說說，讓他把我們都接出去！”

雖說這一趟驚險得很，但為了那個零頭，拼了！

宋母被帶到一間會客室裏，她還想著能見到大娃呢，沒想到是個陌生的男人。

穿著西裝，打著領帶，派頭挺大的，一上來就說他是宋誠先生的律師。

半個小時以後，宋母茫然地跟在律師身後走出派出所。

“……要不，咱還是先去把他爸和他弟弟媳婦都接出來吧？那個療養院，以後再去吧？”

“您先別急，宋先生說了，您先去那個療養院看看，再談其它的，不然您就呆在這兒，自己想辦法把一家三口撈出來吧？不過要是按照你們先前那些事兒，把人家店門口的花瓶都給砸了，還打傷了迎賓小姐，少說也要拘留個十五日吧，而且出來了以後，人家還要告你們讓賠錢呢！初步估計，有十萬塊吧！”

“這，這是療養院？”

宋母跟著律師進了這個漂亮得像是公園的地方。

一進門，就有長相和氣的年輕小夥子甜甜地叫人，“歡迎阿姨，您是來考究我們這邊的環境的吧？來，阿姨，我給您帶路……這邊請……”

“參觀貴賓房啊，行呢，現在我們這裏的貴賓房空缺不多了。不過阿姨的運氣好，有一套房子，環境特別好，一開窗就能看著外頭的竹林風景……”

宋母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個豪華得窮盡她的想像力的房間。

乖乖啊，這得多少錢啊？

“這個環境還不錯吧，您要是願意，可以在這兒住後半輩子。”

宋母艱難地把手從那光滑得不可思議的床單上收了回來，“我，我，還有男人和孩子呢。”

她今年五十七歲了。

女兒已經出嫁生了娃，她不用多管了。

可還有小兒子，這結了婚沒多長時間，她還說要去給小兒子帶孩子的呢。

這個地方雖然好，是做夢也想不到的好，可是這個律師說了，是那位雲總的意思，想給她養老，所以給她聯系了這麽一個地方，她能一直住下去。

但她男人和小兒子一家，雲總是不管的。

律師剛剛也說了，甭管去哪說理，雲總和宋城都能不管她男人和小兒子一家。

就算她男人是繼父，但有暴力對待過宋先生，實質上宋先生也沒花過他的錢，所以宋先生最多給他法律規定的一個月幾百塊錢就行了。

那個小夥子卻仿佛一點也沒聽到她的拒絕似的，還是那麽熱情。

“阿姨，你來都來了，再來參觀一下我們其他的地方吧？”

宋母瞪大著雙眼，看著那些見都沒見過的地方，什麽溫泉館，游樂園，影音院，針灸館……

參觀針灸館的時候還有老中醫給她把了脈，說了幾樣她身上的老毛病。

“大姐您這身體還可以，就是過度勞累了，還有年輕的時候沒做好月子，你這個偏頭痛，腰酸，胳膊困，可不都是因為這個？來，我給您推拿一下，您感受下？”

還別說，老中醫就是神，幾下按下去，她就覺得渾身好像輕了好幾兩似的。

“呀，真的不難受了……這，這得多少錢啊？”

宋母身上就有一百塊錢啊。

“什麽錢啊，我們這邊的老人來做理療針灸，都是免費的！”

宋母心裏感慨，道了謝才依依不舍的離開針灸館。

有錢的老人真過得舒服啊！

“阿姨，您看，這個就是我們這邊老會員的食堂了，這個點了也該吃飯了，咱先別急著做決定，吃點飯再說啊。您在這兒坐會兒，我去給您打飯，您是喜歡甜口的，還是鹹口的，有沒有什麽不愛吃的？主食要米飯還是面條？雜糧小窩頭在這兒也挺受歡迎的……”

宋母坐在軟乎的把人陷下去的沙發上，舒服的都不想起來，往窗口一瞧，天吶，各種各樣的好吃的，全都擺在外頭，讓那些老人們隨便挑隨便拿的……

宋母吃到了頭一頓不用她動手的飯。

也是她吃過的最豐盛，最美味的飯。

胃裏舒服得很，她朝窗外望出去，看到好幾個老太太在跟老頭說說笑笑。

那老太太，頭發都全白了，還燙成了小卷兒，洋氣得不行，身上穿著合身的長裙，臉上化著妝，脖子上還掛著珍珠項鏈……居然看著還挺美！

宋母忍不住就問，“那幾位老太太，多大了啊？”

比年輕人還洋氣呢！

“哦，您是說那幾位阿姨吧？她們裏頭最大的有八十二歲了，最年輕的是六十九歲，您看，是不是特別有精神有活力？每到周末，我們這邊還有舞蹈大賽呢！”

宋母閉上了嘴。

廣場舞她也想跳啊，可是家裏男人說那都是不正經的老婆子才在外頭瘋呢，讓她少動那個心思！

宋母走出療養院大門的時候，心都是顫抖著的。

要不是為了她男人，不是為了兒子，她是一百個情願，一千個情願啊！

律師把她送到派出所門口，笑了笑，“沒關系，雲總說了，只要您還念著一絲的母子情份，不給宋先生抹黑造謠，這個療養院的名額，她一直給您留著，不過要是……您知道的，我們雲總也是有脾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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