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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瓊華舊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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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抽離心魔獸以後,慕容紫英全身的力氣也隨之抽空。心魔獸也不知是何時到了他身上的,他此前竟然從來未曾發覺。

心魔獸從世人種種貪嗔癡恨中滋生,依靠吞食人心中惡念而生,有它在的地方就有腐朽與墮落。

修道之人最怕惹上心魔,幸好看樣子心魔獸在慕容紫英身上的時日尚淺,否則時日一長,惡欲橫生,被心魔獸操縱的人很容易陷入瘋癲,鑄成不可挽回的大錯。

慕容紫英自然是認得心魔獸的,且知道這心魔獸雖然強大無匹,但卻只能乘隙而入,依從被附體的人本心中的惡念而行。究其根底也就是無限放大本來就有的執念,令癡的更癡,恨的更恨,愛財的人為財所迷,愛色的人為色而狂,最終心魔橫生不可自拔。

倘若在心中無所求,自然不懼心魔獸。譬如此時,哪怕心魔獸再憤怒,也只能牢牢被縛在夙瑤的掌心中,只因瓊華掌門的心中剔透一體,無機可趁。

說到底,是他自己心有魔障罷了。

看到慕容紫英疲倦消沈,夙瑤令他回去休息。

“掌門,紫英天明時再來領罰。”慕容紫英臉色蒼白,低低道了一聲,轉身離去。

夙瑤收攏五指,嫩白掌心中的心魔獸被死死扣住,發出急切的“吱吱”聲,黑色的身體漲大了一圈,乍一看極為肖似老鼠。只不過,老鼠沒有這般煙霧一樣變幻不定的身軀。

“你何以恐懼著急?”夙瑤淡淡甩了甩手,心魔獸落在地上蓬起一團煙霧,扭曲變幻,片刻之後原地出現了一個可愛的孩子,面容倒是有五六分肖似慕容紫英。

“主人。”心魔獸怯怯地道。

“哈,師姐真是請師弟看了一出好戲啊。”

本該只有夙瑤一個人的殿內忽然又響起了其他人的聲音,夙瑤沒有露出半點驚訝的表情,將原本垂地的簾幕挽起,現出端坐的白衣男子。

任誰也想不到,這房間裏,原來還有第三個人。

——而且還是白日裏和夙瑤不死不休的玄霄。

夙瑤以自身大半水靈力替他鎮壓炎陽,雖然無法徹底克制,但倒也能解一時之急。玄霄雖不改譏諷語調,但眉心紅痕已經消退,頭發上暗紅的光芒也不覆蹤跡。

他坐在那裏的樣子,仿如還是許多年前的少年時。晨鐘暮鼓,默讀經書,將道法一句一句記在心裏。

但當他擡起眼睛時,卻又分明不一樣了。

曾經的玄霄,為人傲氣卻知禮,絕不是現下這般肆無忌憚的模樣。

瓊華掌門不以為意,她長袖一拂,屋角巨大的牛油蠟燭熊熊燃起,殿宇內亮如白晝。對面的男子長發披散,挑了挑眉,“是他?”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省力。夙瑤垂下袖子,點頭,“是他。”

玄霄沈吟片刻,目光掃過地上的心魔獸,伸手招它過來。心魔獸看了夙瑤一眼,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卻不肯挨得太近。

“你身為修道之人,卻豢養這等邪物?”

聞言心魔獸立刻生氣了,“我並不是邪物!堂堂的心魔獸,豈容你胡言亂語!”心魔獸在魔物中排行非常靠前,根本不是低級的邪靈可以比擬的!

玄霄目光在心魔獸酷似慕容紫英的臉上掃過,看得它渾身一個誇張的哆嗦,它倒退兩步,一頭紮進夙瑤的懷裏。

夙瑤安撫了兩下,對玄霄道,“心魔獸喜食心魔,若控制得宜,於修為大有裨益。”

古往今來修仙途上的累累白骨,數不清有多少是倒在心魔這關。若沒有心魔,自然修為進步神速。這其中關竅,玄霄稍一細想也就明白過來了,“虧得你膽大。”

以往的人碰到心魔獸避之尚且不及,怎會行此險招。

燭火的光芒在夙瑤雙眼中跳動,她似乎是微微笑了一下,只是那笑意極為淺淡,一閃即逝。心魔獸感受到她的情緒,一時愜意地幾乎露出原形。

夙瑤修的本就是生死道,若無膽色,又豈能走到如今的高度?生非長生,死非長死,憑的就是一腔孤勇,在生死的邊界搏得一線機會。

她幼年修道,至今早就不再會為生死所動搖。

把心頭情緒收起,她又摸了摸懷中心魔獸,擡起它的頭仔細端詳如今的樣貌,心魔獸化人沒有固定的外形,它如今這副樣子,必然是因為吞噬了過多慕容紫英的心魔所致。

“你曾潛入慕容紫英心底深處,那你可知,他心中最渴求的是什麽?”

心魔獸原本在夙瑤懷中挨挨蹭蹭,聞言不假思索道,“我看不到太多事情,但在他心中反覆出現的......就是主人您。”

這個答案並未出乎夙瑤的意料。倒是玄霄饒有興致地問,“是你從他心意驅使他今夜來到此地,還是夙瑤設局令你如此?”

心魔獸細細道,“都是。”

玄霄在心中思量一番這句話,笑道,“實在是有趣。你本意莫非是試探麽?這實在是多此一舉。”

慕容紫英拜入瓊華已有許多年。在夙瑤的眼皮子底下,哪怕是再小的心思也瞞不過去。何況是這樣大的事情,玄霄不信夙瑤心中沒底。

觀慕容紫英之城府,他雖非深知此人行事,亦覺尚淺不足一觀。

何況夙瑤是早知那個註定結局的人。

蚍蜉境中看到的事不會有誤。玄霄目光微冷,憶起一件舊事。

多年前,曾有師兄看到自己弒師的畫面,彼時他與太清雖算不上親如父子,亦是濡慕有加。這位師兄自然對蚍蜉境中的預言不以為意,付之一笑而已。

後來這位弟子在外出歷練時竟與妖族相戀,為師門所阻。那妖族少女命喪師父手中,這位師兄與太清反目成仇,叛出師門。最後甚至不惜以自己的三魂七魄祭煉禁術,只求為自己的愛侶報仇。

那天瓊華的天空都是血紅色的,昆侖山如同被潑天的血液浸透,處處透出不詳的意味。那已經瘋了的弟子站在山巔,面目扭曲猙獰,對著面前所有他曾經的師長親友,發出最惡毒的詛咒。

那個慘烈的畫面,至今依舊歷歷在目。

天道威儀,一鑄而定。蚍蜉境裏預示的事情,在未來一定會發生。

這也意味著夙瑤的死劫不可避免。

但是,夙瑤卻絕不能死。

十九年之期又至,玄霄畢生所求,不過飛升二字。

夙玉亡故,望舒劍無主,能夠強行催動它的人窮盡世間也寥寥無幾。而夙瑤是其中最為合適的一個。

羲和劍遲早要徹底反噬,他已經沒有下一個十九年可等。

玄霄敲了敲桌子,淡淡道,“夙瑤,我雖不知道你的打算,但也能猜出一二。雙劍飛升勢在必行,望舒劍的下落你去找,如今你已是還虛境界,合我二人之力,未嘗不可一搏。”

夙瑤聞言搖頭,“你如今只是旋照中期,以往是依仗羲和劍方有過人之力,可如今你卻快駕馭不住這柄劍了。一旦全力驅使,炎陽只會更快毀壞你的道基,根本撐不到飛升的那一刻。”

玄霄不怒反笑,“那你說,應當如何?”

月光斜射,清輝照人,而在這銀白的光中,還摻雜著燦爛的光華——那是昆侖天光的顏色。

夙瑤出神地看了一會兒,靜靜道,“除非,我能更進一步。到時我已完全能壓制望舒為我所用,雙劍合璧,你體內的炎陽自然不足為懼。且望舒羲和雙修之下,你亦能突破現在的境界。”

但是再度突破,談何容易?

何況死劫橫亙在前,由不得人跨過。

玄霄不會想不到這一點,他大皺眉頭,緩緩撫摸著羲和劍身,一時沒有說話。

“你至今仍舊未曾與我說過你蚍蜉境中的情形。事已至此,不如說出來,一同參詳可有破局之法。”

夙瑤頷首,然後將自己看的情景和盤托出。

細細算來,這是她第二次對人說出這件事情。但是那個畫面,卻已經在她的心頭重覆過無數次了。

蚍蜉境中,她飲下慕容紫英遞來的毒茶。她就這麽旁觀自己的眼睛閉上,無聲無息地倒在桌子上。

是的,慕容紫英。

聽罷,玄霄不解,“那你為何不現在就去殺了他?!”

不錯,夙瑤也曾想過在一切尚未發生時殺掉慕容紫英。然而既然一切尚未發生,那慕容紫英就是無辜的,殺死他,與妄殺何異?

何況多年相處,縱使鐵石心腸也有了一些真心。她並非貪戀權位之人,慕容紫英其實很適合做下一任掌門,她想過直接傳位,只是慕容紫英如今歷練尚未夠,並不足以服眾。

何況,也許他並非為掌門之位而殺她?慕容紫英悟性極佳,不是權欲熏心之人,這麽多年看下來,她自問也算是對他知之甚深。他對她恭敬的程度在她門下所有弟子之上,且全然出於真心——這也是最令她不解的地方。

有時她甚至會覺得他看她的樣子過於熱切了。

正因為如此,她至今完全無法肯定,慕容紫英究竟會因為什麽而恨她欲死了。

不過她也還記著當初太清掌門與那弟子的往事,命運弄人,一切皆不可測。唯有結果是不容置疑的——他終將會對她起殺心。

玄霄略一沈吟,旋即揚眉道,“既然終有一劫,避劫不如應劫。夙瑤,你敢不敢賭?”

這白衣瀟瀟的男子出言相激,夙瑤面色不改,“破而後立?”

此劫不破,她終將因此喪命,又有何不敢放手一搏?若成,則更進一步,若是不成......也不過是天道更高一籌。

她修的本是生死道,何曾怕過什麽呢?

修道逆天而行,一生與命定二字對抗,於夙瑤則更是如此。她三歲修道,十七入道,十九便是瓊華掌門!如今她已入還虛境界,放眼修仙同道,與她比肩者已是寥寥,在她心頭,唯一不曾有過的就是懼怕!

她一卷長袖,桌上紫英送來的藥盞砰然墜地,化為齏粉。心魔獸在她腳邊瞬間就長大了幾分,呼喝歡悅,她大笑,“師弟所言極是!我輩中人,當如是!”

玄霄亦是拍案而起,二人相視一笑,冰釋前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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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他們二人皆是完全沒有想到,事情最後完全會脫離掌控。

那時夙瑤再回想起此時蔑視天道的自己,只覺得恍如一夢。

她一生都在與天道爭鬥,卻從未想過,或許天道從來也就不曾註意過她。

聖人之下,皆為螻蟻。

所謂造化,著實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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