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三十七章

關燈
門鎖轉動前,許連雅在沙發上換了好幾個不得勁的姿勢,甚至在屋裏走了幾圈。

趙晉揚一進門,許連雅幾乎彈了起來,想想反應過激,又掩飾地坐下。

趙晉揚朝她點點頭,換了拖鞋在她旁邊落座。

許連雅覺得這是自己犯的錯,愧疚讓她憋不住地開門見山。

“你還記得上次我們和我爸一起吃飯,拍了照片嗎?”

趙晉揚腦筋還算靈活,頓一下,立馬點頭。

“合照,我們拍了合照……我和你的,還有和我爸的……”越觸及核心越讓她顫抖,“對不起,我應該早點想起的……”

許連雅還沒發覺自己前言不搭後語,趙晉揚問:“照片怎麽了嗎?”

許連雅深吸一口氣,一股腦倒了出來:“那天走的時候相機忘在包廂,我回去拿碰見一個男人正在擺弄我的相機。我搶回來的時候相機在開機狀態吧,我不知道他看到多少……”

趙晉揚愈發深邃的目光表明他在跟隨許連雅的思路。

“後來不久有一天他帶了一只受傷的狗來我店裏,要求手術,他說了一些奇怪的話,可能是認出我了……”

趙晉揚聲音沈啞起來,“那人長什麽樣你還記得嗎?”

許連雅根本不用多回想,那人的模樣太具標志性,她比劃著:“臉上有一道斜著的疤,兩條胳膊都是紋身,不高,有點壯……”

“媽的!”

趙晉揚突然低聲爆粗口讓許連雅怔了下,縱然像他這樣跟同性之間不足為奇,但他幾乎不曾在她面前這般。他性格是糙,但禮貌方面一點也不含糊,從不以粗言穢語為氣勢,這也是最初吸引她的原因。

趙晉揚也意識到了,忙說:“我不是罵你……”

許連雅點頭,從他的不可控制中窺見了事態嚴重,小心說:“這人……你也知道嗎?”

趙晉揚只是眉頭一皺,應道:“沒有。”

許連雅判斷不出他是否撒謊,仔細想來趙晉揚的職業也早將他磨礪成演技精湛的演員。

情報似乎沒有派上用場,許連雅多少有些落寞,“是嗎,那我想不出其他地方了。”

趙晉揚還沈浸在思考裏,許久才想起般:“店裏的事怎樣了?”

因為是人為縱火,保險不能理賠,縱火嫌疑人又未鎖定,賠償遙遙無期,許連雅幾年心血付諸一炬,洩氣地說:“就那樣,沒什麽進展。”

趙晉揚更擔心的是她的安全,說:“店沒了可以從頭再來,你人好好的就行。”

“說得輕巧。”

趙晉揚被嗆得無語,顧及她的境遇,還是將氣壓了下來。

“還打算在這開店嗎,要不換個地方,也安全一點?租房也是。”

算來是趙晉揚負她在先,許連雅心中依舊梗著,同樣的建議從何津那出來她能聽得進,到了趙晉揚這裏她只想反著來。

她輕笑一聲,“哪那麽容易。”

趙晉揚沒聽出話裏叛逆,只當是事實,說:“如果資金不足,我可以幫你——”

“我不要你的錢!”

趙晉揚自嘲一彎唇,“我錢是不多,一點還是拿得出的……”

許連雅心知他想岔了,“我不是那個意思,你有多少跟我沒關系,我不拿你的錢。”

許是許連雅別扭的樣子觸動了趙晉揚以前的回憶,也可能她一下子願意與他講那麽多話,趙晉揚難得片刻輕松。

心情一輕快,動作便跟上來。趙晉揚忽然伸手順了一下她的頭發,說:“別這麽倔,可以少吃點苦。”

“你別這樣!”

許連雅格開他的手,甚至站了起來。她想說我們不是那樣的關系了,可堵在喉嚨怎麽也不出來。趙晉揚臉上的尷尬讓她又氣又難受。

明明想靠近,又怕只是一個幻影的懷抱。許連雅氣自己更多。

“你的鑰匙和門禁帶來了嗎,這裏的……”許連雅生硬地扭轉話題。

趙晉揚安靜地頷首。

“給我吧。”許連雅伸出手,“我準備搬家。”

掏鑰匙的動作一滯,“搬去哪裏?”

許連雅把鑰匙奪過來一般,“沒定。”

“我幫你。”

許連雅冷笑,“別老這樣說,你沒那時間。”

趙晉揚看穿了她橫豎要與他作對,也自知有愧,將她一遍又一遍的針鋒相對全數接下。

“那搬好了地方告訴我。”

她眉梢一揚,一副“憑什麽”的漠然。胳膊被拽了一把,眉頭更緊。

“你想躲著我?”

許連雅扯開他的手,“我又沒做虧心事,躲你幹嗎。”

趙晉揚幹脆將她肩膀扳過來,“你想去哪裏是你的自由,但起碼讓我知道你平平安安的。”

許連雅回應他的盯視,“是不是以後我跟別人結婚了、生孩子,你也要知道?”

趙晉揚不傻,知道自己的選擇意味著什麽,但第一次被許連雅擺到明面上,比上回擦邊的分手預告要來得猛烈。

許連雅還是不疾不徐地說:“我不反對你是個緝毒警察,但是你說走就走,歸期不定,你不能這樣讓我……”

“守活寡”一詞砸得她一陣鈍痛,心思一拐,還是換了個表達——

“……你這樣跟開空頭支票有什麽區別?”

話語尖利,直戳心房,趙晉揚剛鼓足的勇氣慢慢漏掉了。許連雅說得一點也沒錯,他有他的無奈,但他的選擇不能讓她來埋單。

“我不想看著你像我爸一樣,真的不想……”

“不會的!”

趙晉揚不顧先前的抗拒,把她拉進懷裏,仿佛遲一秒她就不見了。

“不會的!”趙晉揚吻著她的頭發說,“我會小心的!連雅,你再給我點時間……”

話說又繞回了絕處,趙晉揚還是沒改變決定,許連雅忽然覺得有些可笑,她像闖入他命裏的小三,和那個謂之“理想”的正妻爭奪這個男人。

許連雅輕輕回抱住他,甚至哄孩子似的拍了拍他的背,惹得他的擁抱愈發緊固,像激發了所有的占有欲。

“我給你時間,多久都給你。”

忽如其來的順從讓趙晉揚咂摸出異樣,他盯進她的眼睛裏,“你看著我說。”

“阿揚,我說我給你時間,等你處理好事情,你可以來找我。”

她耍了花招,沒說等,也沒說不等,你可以來找我,但是找不找得著是另一回事。即便這樣,許連雅無疑還是做了讓步。趙晉揚不敢奢求太多,低下頭,深吻回應。

離開前趙晉揚再三叮囑,搬了家一定要告訴他新地址,許連雅甚至乖巧地點了點頭。

只是許連雅一向的坦率讓他掉以輕心了,他沒想到她也會開空頭支票,而且比他大手筆多了。

如果知道會面臨長久的分別,也許最後一吻他會停留更久,也許他就不會走了。人總是等假想變成現實砸到眼前,才會切身體會到它的厲害。

可他也知道自己留不住她的,就像她也曉得同樣道理,像徒手拉斷一只勁風中高飛的風箏,牽引線把手指割裂,斷線的風箏也不知所蹤。兩敗俱傷。

趙晉揚走後不久,何津來送還那臺半融化的相機,許連雅好好收進一個束口布袋裏。

何津問上次的建議考慮得怎樣了,“現在快月底了,正適合搬家。”

許連雅繞束口繩的動作頓了下,說:“想好了,我要搬家,店面也不打算續租了。”這鋪面剛好是她畢業那年從九月初開始租的。

何津顯然喜出望外,摩拳擦掌地說:“好啊,地段你不用擔心,我幫你找。要搬去哪裏,你有想法了嗎?”

許連雅說:“回南寧。”

**

從許連雅家出來後,趙晉揚給沈冰溪去了電話。

那頭說:“正想打找你呢。”

趙晉揚看看左右,無甚近身之人,說:“有什麽好事?”

沈冰溪語氣神秘兮兮,“我有個不好不壞的消息告訴你。”

趙晉揚笑了一聲,學她的語氣:“我也有個不好不壞的消息告訴你。”

“我沒跟你開玩笑,說正經的呢。”

“我也沒逗你。”

約了在沈冰溪住所見面,趙晉揚掛了電話,踏上一輛剛好到站的公車。

沈冰溪租住的地方在一個老式小區,無電梯,頂樓。趙晉揚爬上七樓,敲開了蒙塵的防盜門。

開門的是郭躍,趙晉揚鼻子裏哼了一下,算是招呼。郭躍也頷首,平靜地說:“來了。”替他看看身後,無人,關門。

沈冰溪這裏舒適度僅次於鄒蕓庭那,趙晉揚不見外地坐到沙發上,扯過一個抱枕兩手翻轉著玩。

“你先說還是我先說。”趙晉揚省略任何鋪墊地說。

沈冰溪和郭躍交換一個眼色,似在決定發言人。

“泰三落網了。”說話的是沈冰溪。

趙晉揚手裏的抱枕不轉了,扔到一邊,身體前傾。這本是個好消息,沈冰溪臉上並無任何喜悅。

“什麽名頭?”趙晉揚看著他倆說。

沈冰溪苦笑,“搶劫。”

“搶了什麽?”

“2000塊錢和兩部手機。”

趙晉揚往沙發沿砸了一拳,幾欲跳起,“你們確認抓的人是泰三?他會缺那幾個錢?!”

沈冰溪發誓般的無奈,“千真萬確。所以我說這是個‘不好不壞的消息’。”

“這他媽算什麽好消息!”趙晉揚垂頭,“他這個時候讓自己被逮進來是幾個意思?”

郭躍沈沈開口,“我們猜測,或許是為了避風頭。”

趙晉揚豁然擡眼,目光如炬盯著他。

“去年荔花村那窩點、年前鄭予澤的案子……還有老大的事,多少跟他有點關系,苦就苦在我們還抓不到那條暗線。”郭躍繼續說,“如果真跟泰三有關,那他也損失慘重,他越拼命想彌補這個漏風的大坑,越容易露出馬腳。是時候躲一躲了。”

趙晉揚挑眉,“泰三這麽張揚的性格,你覺得他是肯低頭躲起來的嗎?”

郭躍從旁邊的單人沙發上探了探身,洗耳恭聽的姿態。

“你怎麽看?”

沒人發覺這兩個男人從進門開始便沒出現過針鋒相對。

趙晉揚保守地說:“我猜測的,不一定準確。”

沈冰溪等不及,催他:“得了,你別賣關子,這裏就我們幾個,討論一下又不會往上捅。”

“有人故意把泰三弄進去的,泰三搶了這一單——既然被捕,暫不論他是親自下手還是被陷害——起碼得在裏頭呆上三五年吧。照你剛才說的,泰三遲早露出馬腳,這個人也許是和泰三有牽連,把泰三這頭節外生枝的野狼關起來,這人也安全了……”

沈冰溪接著他的話,“如果真是這樣,敢把泰三壓下去的人,就只有一個。”

趙晉揚往沙發靠背挨上去,冷冷看著虛無的一點。

盧勁。沒有人說出那個名字。

郭躍掏出煙盒抽出兩支煙,一支彈給趙晉揚,一支銜嘴上,點著後把打火機也丟給他。

“這只是我們的推測,沒有任何事實依據,隊裏會上發言謹慎一點。”

趙晉揚悶悶哼一聲,煙頭的紅點隨之亮了一下。

沈冰溪看看兩個默然吞雲吐霧的男人,朝趙晉揚眼前晃了一下手。

“你的‘不好不壞’消息呢?”

趙晉揚又笑了兩聲,一臉的自我嘲諷,把煙拿開了。

“之前不是說要我重新回盧勁身邊嗎,估計有點困難,泰三可能知道我跟老大的關系。”趙晉揚抓了抓短短的頭發,換了直接的表達:“意思是,他可能知道我也是警察。”

“什麽情況?”沈冰溪驚訝得嘴巴還沒合攏,“詳細點說。”

趙晉揚把合照和許連雅寵物店縱火之事簡要交代了。

“要真這樣……”沈冰溪苦惱地咬著唇,“你再回去就是送死,要不這計劃就泡湯了。”

趙晉揚掙紮著說:“我只是說‘可能’。”

“你這‘可能’的可能性太高了。”沈冰溪說,“泰三都摸到老大的女兒——你女朋友——身上了。”

“女朋友”一詞讓趙晉揚開了個短暫的小差,究竟是“女朋友”還是“前女友”了呢。

“所以啊,”趙晉揚彈了彈煙灰,“我不確定是不是我連累了她。”

郭躍表情凝固起來,鋼鐵一般冰冷。

“這都不好說。”

看著兩個男人都愁眉苦臉的模樣,沈冰溪不覺肩負起鼓動士氣的角色。

“那就想個法子驗證一下。”

趙晉揚想到什麽,對上她的眼神。

沈冰溪繼續:“你放心,無論怎樣都不會把你女朋友當誘餌。”

趙晉揚配著戳滅煙頭的節奏說:“想都不用想。”

話裏保護和心疼的意味甚濃,沈冰溪揶揄一笑。

郭躍接過話頭:“那就只有親自去問問泰三了。”

沈冰溪立馬挑出重點道:“問?誰去問?怎麽問?泰三還會乖乖告訴你麽?”

屋裏一時沈默起來,沈冰溪交替看著重新點著的兩支煙,這期間郭躍瞟了趙晉揚一眼,趙晉揚皺眉苦思。

還瞧不破兩人的默契,沈冰溪這些年跟他們一起混的功夫都白費了。她噌地站起,揚聲道:“這什麽餿主意!絕對不行!”

趙晉揚哂笑:“那你給想個兩全的辦法,當然越不費勁越好。”

沈冰溪:“……”

郭躍說:“別著急,行不行得通不是我們說了算,得問問上頭的意思。”

想法交付出去了,趙晉揚徹底靠在沙發上,仰頭看著灰白的天花板說:“你去。”

郭躍又斜了他一眼,默言。

“別給我安個‘強/奸’、‘殺人’那麽難聽的名頭,不然——”趙晉揚白了他一眼,“進裏邊也不好混。強/奸犯最讓人瞧不起了!”

沈冰溪諷刺地說:“金融詐騙罪這個聽起來高智商吧?”

趙晉揚誠懇地點頭。

沈冰溪踹他一腳,“就你這流氓樣也想得美。”

趙晉揚順勢倒向一邊笑了。

“你還笑得出來,我看你怎麽向你女朋友解釋。”

“組織的任務!光榮!”

沈冰溪啐他,“呸!神經病!”

趙晉揚掩飾地說:“知道我難過還哪壺不開提哪壺,革命友誼都被你挫沒了。”

沈冰溪哼哼唧唧幾句,沒再接話。

郭躍提出的方案太大膽,楊尚峰剛接管隊裏工作,也是舉棋不定,需要斟酌再三。

這麽等著便送走了八月,趙晉揚也沒盼來許連雅的訊息。兩頭落空讓他坐不定了。

趙晉揚給許連雅打電話,忙音。再打,忙音依舊。一連幾個,都是如此。趙晉揚沒來由地慌了,拜托沈冰溪打掩護,抽空去了她的住所。

下公車的地方在許連雅原來的店鋪附近,窗簾店已經開始重新整修了,她的鋪面還是一片廢墟。

趙晉揚尾隨別人進入了公寓,到了熟悉的門口,卻發現兩道門敞開,屋裏空空如也——一個中介模樣的人正帶著一對租客在看房。

趙晉揚腦袋也像被掏空,壓進了一塊沈甸甸的石頭。

他明知故問地問中介原來的租客去哪了。

“搬走了啊。”中介奇怪地上下打量他一眼。

“什麽時候搬走的?”

中介聳聳肩,“大概就月底吧,房東月初才拜托我們來轉租。”

“你知不知道她搬哪了?”

中介笑,“我怎麽可能清楚啊。”

趙晉揚走出公寓,屋外的太陽讓他瞇起眼。都九月了陽光還那麽毒辣。

他又去問了窗簾店的老板娘,老板娘似乎因為縱火事件對許連雅沒了好印象,沒好氣地愛理不理,趙晉揚無功折返。

大口抽沒了一支煙,趙晉揚買了張新手機卡,再給許連雅撥了電話。

“你好!請問哪位?”

禮貌又熟悉的女聲點燃了他的怒氣,“我!”

“……”

“怎麽不接我電話?”

“……”

“我去找你才知道你搬走了,你搬哪去了?”

那邊一聲輕嘆,“你別找我了,你找不到的。”

趙晉揚握著電話的手發冷汗,“連雅,別這樣……你說好搬家了告訴我地址。”

“真的別費勁找我了,我們不聯系對誰都好,對誰都安全。”那頭聲音漸漸走調,“對不起,這不關你的事,是我過不了自己這關,我不想等。我討厭等人,小時候天天等我爸回來,現在又……之前總能時不時見到你,一直下不了決心,現在見不著了……就這樣吧。”

“你想都別想!”趙晉揚知道她並非性情涼薄,也堅信她對他還留著感情,這樣的狠心甚至比被橫刀奪愛還要傷人。“只要你一天沒嫁人,我遲早會找到你。”

“你還記得我是要嫁人的。”

涼涼的語調如同利刃插/進他胸膛,貫穿了心臟,而他許過的承諾早已長滿了裂痕。

“阿揚,你如果早想起這個,會不會把我考慮進你的未來裏呢?”

忙音跟著她最後的話語回蕩在耳際,趙晉揚茫然拿下手機。與她交換來的佛珠還好好戴著手上,只是和他的平安扣再也湊不到一起。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