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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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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晉揚明天還要檢查,不宜太晚進食,兩人這回什麽也沒帶,吃了晚飯才開車過去。

許連雅爭著要開車,趙晉揚會意卻不太領情。

“我沒事,睡夠了。”

她掂著鑰匙,不為所動。

究竟鑰匙在手,還是把握了主動權。

他說:“導航上找不到這個地方。”

也不知是否瞎掰,許連雅拉開駕駛座的門,瀟灑地沖他一招手,“上車。”

趙晉揚咬了咬嘴唇,無可奈何地笑了。

趙晉揚給她指了道路名和大致的方向,許連雅很快轉換成車子的行駛軌跡。

趙晉揚松松垮垮地坐著,問她:“你開了幾年車?”

“想誇我技術好就直接說。”

恰好遇上路口紅燈,車停了下來。他悶聲笑了笑,窗戶外路燈光散進來,他側面的剪影也跟著在窗戶上顫了顫。他忽然伸手過去,從許連雅的膝蓋不輕不重地往深處摩擦一把,又移回中段,輕輕按了按。

“你技術好。”

許連雅只感覺被火苗撩了一把,明明只在腿上,後脖子的汗毛也待戰似的豎起來。

“規矩點。”

她給了他一個嗔怒又帶笑意的眼神,看在他眼裏全成了發酵中的情愫,他又輕輕捏了捏,略帶遺憾地收回了手。

許連雅也有些不自在地用小手指搔了搔後脖子,跟著前車通過路口。

小漁村很快出現在視野範圍,許連雅按照趙晉揚的指點停好車。

趙晉揚去店家那裏拿了鑰匙很快出來,往碼頭的路上兩只手約好似的又自然扣在一塊。

春寒料峭,風比市區的凜冽許多,許連雅的頭發很快被吹得亂七八糟,剛剛撩開的劉海又蓋下來,分不清原本的頭路。

趙晉揚改成攬著她的姿勢,“冷嗎?”

許連雅下車時多蓋了一條披巾,趙晉揚幫著她掖了掖。

她搖頭,頭發立馬更亂了,趙晉揚笑著給她往耳朵後別上一撮。

“還是那麽短。”

她淺色的眼眸在黑夜裏顯得比白天色澤深了,註視著他,“你喜歡長頭發的?”

趙晉揚順著往她後腦勺撫了撫,“都喜歡。”

“你要喜歡長發,我就去剪短了。”

趙晉揚楞了楞,說:“我喜歡長發。”

“那你去找長發的。”她順勢往他側腰撞了撞。

趙晉揚笑而不語,又回來捉住她的腰,兩人伴著嬉笑聲和風聲歪歪扭扭地走著。

碼頭在夜的黑暗裏模模糊糊地往海的遠處延伸,像一條手臂,浮起的船燈光都是它要攬住的螢火蟲。

“你怎麽會找到這麽個地方?”

之前他有所隱瞞,許連雅只當他是出來歷練比較久,攤開之後她覺得也許他去過每個地方、認識的每個人都有過特別的故事。

“之前跟梁正來過一次。”趙晉揚眺望似的看了一圈周圍說,“他聽到有消息說未來幾年政府可能會開發這一塊,建一片民宿型的度假村。這裏離市區也就一個多小時,家庭出游、公司團建什麽的,這裏相對比較方便。梁正想開個旅館。”

“籌備得怎麽樣了?”

無奈的笑容堙沒在暗夜裏,“資金不足,暫時先在報刊亭了。”

兩人不知不覺上了碼頭。

“不過現在也沒見要開發的樣子,先維持生計了。這事可以慢慢來。”

“那你呢?”許連雅厘清了前後,那是一種類似“不幹本職工作最想做什麽”的職業想象,在每個人漫長的工作生涯中不時會蹦出來幾次。“梁正想開旅館,你想開什麽?或者做什麽?”又強調,“除了現在這個。”

“你該不會覺得我把現在這個當做畢生……愛好什麽的吧?”

“差不多。”

趙晉揚指了一個方向,插了一句:“在那邊。”又接著說:“也沒想過一輩子都幹這個,只是幹著幹著就習慣了,不知不覺就那麽多年。”

人都有惰性,一旦習慣了一種生活模式,不是迫不得已都懶得去改變。

“如果不當警察了,我想開個改裝車店。”

風聲沒有吹散話裏的認真,許連雅捕捉到了,“你很喜歡搗鼓這些啊。”

未來談多就便成了吹牛,男人很少談及以後。他只笑了笑,“到了。”跳上臨近的一艘船。

對許連雅來說,每一艘船都大同小異,她已辨認不出是否是上次那艘。

船頭因他的重量吃了一口水,趙晉揚朝她伸出雙手,手掌做了一個過來的動作。

“來吧。”

許連雅掂量著距離,跨腿躍了過去,趙晉揚的懷抱穩穩兜住了她。船頭又晃了晃,像把冷風搖開了一些,她只感覺到懷抱的溫暖。

“外頭冷,進船艙吧。”

船艙沒開燈,還黑麻麻的,許連雅不著急進去,攏緊了披肩,蹲在門口看他。

趙晉揚跳上岸解纖繩,瞧著那團面目模糊的影子,大聲告訴她電燈開關在哪裏。

影子伸出只小手渾不在意拂了拂,趕蒼蠅一樣,應該是叫他忙他的。

趙晉揚也不再勸,迅速解開纖繩,跳回船上提船錨,拿竹竿撐開船時,他使出了一口力,忽然回頭說:“你上次不是問我是不是當過水手?”

“唔……”相比語言,趙晉揚在冷夜裏精瘦卻有勁的剪影更叫她著迷,仿佛定格在他握著竹竿使力的那一刻,明明靜止卻散發著無限的力量,什麽衰老、疲累和病弱,都離他很遠很遠。

“當過是嗎?”也許他還隱瞞很多,但許連雅心裏不是太在意。可能只有在健康和安穩的時候,人才會有力氣去計較和爭執。

“算是。”

“哪有‘算是’。”許連雅嘀咕,趙晉揚沒聽見,她半開玩笑著說:“是不是海陸空都有你的身影?”

趙晉揚果真思考一下,“開飛機不行,最多能跳傘。”

這樣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讓人感到時間悠閑與緩慢,和平日生活有清晰的剝離感。

趙晉揚拉著她進船艙,船開了起來。許連雅環顧了周圍,熟悉感應該更多來自於相伴的人,而不是船艙內的布置。

船行出一段距離停穩後,趙晉揚進來問她冷不冷。

風從小窗灌進來,掩上門還好,門一開便流通起來。

許連雅從床邊站起來,“吹吹風挺好。”

“還沒見過喜歡喝西北風的。”

許連雅來到甲板上,“外面比較通風。”

海浪拍打著船板,聲音像有人不斷游近。上回他們還能把酒觀星,現在的娛樂一下幹癟了許多。

兩人互相看看對方,都帶著征詢的意味,無聊的間隙卻不顯得尷尬。

趙晉揚叉著腰,搔了搔下巴的胡子,說:“我教你兩招防身的。”

許連雅看看並不算寬闊的甲板,略帶驚訝地說:“現在?”

“嗯。”看出她猶豫,趙晉揚又說,“有我在,摔不著的。”

他以為她怕疼了,許連雅脫下披肩,隨意搭到門上,說:“誰怕摔了。”走到他面前,“要我教什麽,趙老師。”

“教你一招柔道裏面的大外割。”

趙晉揚左手抓握住許連雅的右小袖,卻順勢捏了捏,意外似的說:“還挺結實的啊。”

許連雅一挑下巴,“那當然,以前在畜牧場實習的時候,我可是能擡半頭豬的。”

“半頭?”

“跟另外一個人一起啊。”許連雅提醒他,“下一步呢。”

趙晉揚右手直抓她的前胸襟,“另一手抓這,然後——”他將她右小臂往外拉扯,胸襟往同方向牽拉,左腳上步向前,右腳往她後小腿輕輕一撩掃。許連雅被他絆倒,又被他半路攔腰摟住、扶正,“看明白了嗎?”

許連雅也是機靈人,笑著嗯一聲,比劃著要來一招。

趙晉揚任她慢動作一步一步牽制著,發覺沒到點上時提醒她一句,許連雅連著試了幾下,都是到最後一掃腿時停了下來。

“使點勁!”

聲音裏教官模樣的威嚴讓許連雅忍不住微笑,她又快速試了一把,這次狠狠撩他小腿上——那條筆直而堅韌的小腿紋絲不動。

許連雅不由揶揄,“馬步紮得還停穩的啊。要遇上你這樣的流氓,超級大外割都不管用。”

趙晉揚卻問她:“你疼不疼?”

“哪有流氓會這樣問的。”

此時的許連雅抱著大半玩樂的心態,也是沒料到能有機會使出這一招的那天。

她又掃了一腿,不動,再一次,這回卻忽感山塌了似的——趙晉揚腿勁一松,摔倒在甲板上,許連雅一個猝不及防被他帶入懷中,穩穩地墊在他身上。

船似乎震了一下,浪花聲更大了。

“你怎麽了?沒事吧?”許連雅第一反應是他暈倒了,觸及他臉上的笑容才明白,他是故意的。同時她也為自己的反應迷惑,這個男人什麽時候開始在她心裏留下脆弱的影像。大概每個少女情竇初開時都幻想過未來對象無所不能且一往無前,容不得他的絲毫懦弱與退縮,最好是超級英雄,拯救她於水深火熱。即使之後真正的男女交往中,也希望對方能比自己強一些。

不知怎地,許連雅一點也不埋怨他此刻的脆弱,她知道他並不是一個懦弱的人。疾病最可怕之處也許不在本身,而是它給人帶來的心理恐懼。她希望自己能強大一些,在他需要的時候給予他庇護。

“沒事。”一般人被問及怎麽了都會反射性地答沒事,趙晉揚還是在笑,許連雅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也就安安靜靜地伏在他胸膛。

“我爸……”趙晉揚忽然開口,“我爸也是在船上沒的。”

許連雅從他咚咚跳的心口擡起腦袋,趙晉揚卻看著迷蒙的夜空。話題開得沈重,許連雅沒有阻止他。

“就在湄公河水域,緬甸那一片,這裏中了一槍。”他戳戳自己的腦門,“然後掉下船,夏天水太急,那個年代也沒有好的捕撈條件……到我考上警校,我媽才告訴我後山我爸的墳裏面什麽也沒有。”那會的他還不懂有“衣冠冢”這樣的墓葬方式。

他平躺著,許連雅不好擁抱他,她挪上了一點,順著他的臉頰往上摸索,到額頭時將本來就很短的頭發往後捋,那線淺淺的美人尖更清晰了。

“你長得像你爸爸還是你媽媽?”

“我媽。”趙晉揚說,“我媽有時候說如果我是個女孩子就好了。”

“比較好養嗎?”

“不是,女兒像爸。”

許連雅若有所思地停了片刻,把手輕輕蓋住他的眼,她又往上蹭了一點,蜻蜓點水般在他額頭啄了啄。

趙晉揚卻像被蜜蜂蟄了一口,粗魯地把她的手扯掉,警告性地瞪著她。

許連雅並不生氣,反倒笑著說:“又沒事,怕什麽。”

趙晉揚也自覺反應過激,重新握住了她的手,確認存在似的在手心摩挲。

“你冷不冷,我們回裏邊吧。”

“你怎麽一天晚上都在問這個,真啰嗦。”

“我們回去,別吹頭疼了。”

趙晉揚慢慢翻身半坐起來,又將她拉起,半擁著她回船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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