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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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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看著劇本,周明珠心底裏總是會對Alice這個角色又更多的感觸——仿佛,她心裏也住著另一個人,同樣是混血,同樣的被親人忽視,同樣的不被人理解,同樣的敏感寂寞。

或許也正因為如此,自劇組拍戲以來,她晚上總會做些零零碎碎的夢,大多都是短得轉瞬即逝,幾乎讓人莫不清楚是否是自己的幻覺。

她做過最長的夢是在一個小雨的晚上,她夢見自己獨自在梁家的花園裏走。

天氣那麽好,午後的陽光照著花葉,在露珠上折出五彩的光色,就像是一顆顆價值連城的珍珠。微風在園中拂過,一叢叢的玫瑰、一叢叢的蝴蝶蘭,微熏的花香拂面而來,讓人心生溫柔。

她走了一路,有些累了,便靠坐在樹後面,昏昏欲睡,忽然聽見前面有人說話。

是梁老夫人和梁二先生。

梁老夫人穿著鵝黃色的旗袍,腰肢纖細,優雅而美麗,正躺在花梨木做的搖椅上和梁二先生說話。

“老大那邊怎麽說?”

“大哥他最近忙......大概抽不出時間。”

梁老夫人冷笑了一聲,帶著一點的譏誚和冷怒:“想不到,我倒是生出了一個情種,反倒顯得我是個惡人。”說罷,又忍不住嘆氣,“若傾城是個男孩,我倒也不想逼他。只是,他膝下只有這一個女兒又不打算再娶,長房豈不是要斷了香火?我日後就算是到了地下,你父親那裏都不好交代。”

梁二先生只是喏喏應聲,不敢多言。

梁老夫人心裏積壓許久的怒氣卻也終於隨著長子一而再再而三的忤逆而爆發了出來,仿佛是沾著毒液的長針一般直刺人心:“早知道有今日,當初就不該和Terrance那邊爭人,左右是女孩兒,早晚都要嫁出去的。也省得老大整天兒看著人,胡思亂想。”

樹後面的她幾乎聽得呆住了,她本以為梁老夫人就算不喜歡自己也是拿她當梁家的後輩疼惜的。她曾親口說過“我最喜歡女孩兒了,偏只有你父親和小叔兩個兒子,一想起來就覺得可惜......”,也曾說過“我們傾城長得這樣好,又聰明又聽話,我看著就喜歡呢。”

可是,原來那些都是假的,都是騙人的。梁老夫人心裏一點兒也不喜歡她,甚至恨不得沒有這麽一個孫女。

周明珠掙紮的從夢中驚醒過來,抱著膝從床上坐起來,被子仍舊被她拉著蓋在身上。

她想:如果,那些夢都是真的話。當初的車禍,會不會,會不會和梁老夫人他們有關......?

她輕輕的咬著唇,唇色發白,只是怔怔的把頭埋在膝間,渾身發抖,整張臉都是蒼白的。

有了這麽一場噩夢,她一晚上都再沒有睡著,等到第二天拍攝的時候,臉上還帶著黑眼圈。

化妝師嘖嘖稱奇:“正好,下一場戲都不用替你話黑眼圈了,簡直是本色出演。”

周明珠用冷水洗過臉,清醒了許多,只是彎了彎唇角,淡淡一笑。

下一場戲是日記的最後一篇,日記中的那個“他”約Alice出門,她仿佛猶豫了一晚上,終於還是答應了下來。

這場戲是周明珠的最後一場戲,也是最難的一場戲,因為其中一個鏡頭是Alice出門前忽然回頭,對著鏡頭露出覆雜而奇怪的笑容。

這個笑容會在電影的最後一幕,主角警探發現真相時再次回播,前後互為映襯。

所以,這個轉瞬即逝的笑容必須是深層次的,初看時只是略有些奇怪,叫人留有印象。再次回憶時卻可以讓人毛骨悚然。

周明珠精神不太好,拍了一早上都沒能進入狀態,張曼華只得找她出來談心。

“我們都知道,Alice這次出門是打算一去不回並且以身設局對付兇手。你覺得她出門時是什麽想法?”

周明珠沈默片刻,慢慢道:“興奮,遲疑,充滿期待。”

張曼華搖搖頭:“一個成年人,或許是這樣,但Alice她那個時候還只是個未成年的女孩。再冷酷再自負再聰明,她都只是個未成年的女孩,沒有反社會的心理障礙,心智還沒有成熟到承受這一切。最重要的是,對方還是帶她和她的母親離開貧民窟的繼父。”

沒有錯,《沈默的證人》最後揭露的連環殺人魔就是Alice那個人前風度翩翩、事業有成的繼父。

張曼華的聲音不疾不徐,慢慢的接著道:“對於Alice來說,她這樣的聰明人,固然在貧民窟時受到許多的屈辱困苦但她卻從未放在心上,只當做是磨練。她成長過程中最大的痛苦:因為絕頂的聰明和混血而不被同年人理解,因為內向敏感被親人忽視冷淡,所以她格外渴望親人的關心和愛護。就算是繼父畸形的愛,她其實也沒有真正的拒絕。但是她又有著超乎常人的自尊和敏感,在母親的冷淡、繼父的步步緊逼中,越發厭惡仇恨,直到走到最後一步......”

周明珠坐在邊上,聽到張曼華那句“以她格外渴望親人的關心和愛護”時只覺得耳邊嗡嗡作響,心裏忽然生出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還記得,沈思遠說他初見梁傾城的時候,梁傾城是回國尋親。要到怎樣的地步,梁傾城才會跨越重洋,去找一個和她從未見過的舅舅?她是否也是因為如Alice一般對親人心懷期待,渴望被愛,才會如此?她最後找到的舅舅又是否與她一般心情,會因血緣而善待關懷她?

張曼華卻沒有註意到周明珠的異常,她只是以緩慢的語調收尾,問道:“那麽,你現在覺得Alice她出門時是怎麽想的?”

周明珠有些恍惚,腦中似乎劃過什麽念頭,她低下頭,沒有去看張曼華只是順著自己的心意輕聲接口道:“她對未來充滿期望,對自己的計劃洋洋得意,但心裏也一定想過‘或許,可以給他最後一個機會,如果他改變主意,那麽就放過他’......”是的,沒有人生來就是壞人,哪怕是Alice,她再下手之前也是猶豫了“一整晚”,就連最後出門也是再三確認。

這就是人性,千回百轉,莫測難辨,惡念中生善意,善意中存惡念。

******

隨著那覆雜奇怪的笑容在鏡頭上最後定格,周明珠也終於拍完了她的戲份。正好天色已晚,劇組在附近的酒店訂了個大廳,特意替周明珠殺青送行。

考慮到周明珠和張曼華還是個“保守”的華國人,所以這一場殺青宴倒也沒有特別出格的東西,喝得最多的只是酒,一杯又一杯的酒。

周明珠因為想起許多事,心裏很有些覆雜,也說不出是什麽感覺,只覺得胸口悶悶的。所以,她幹脆趁著這時候,來者不拒的喝了好幾瓶的酒,等Elina氣得把她扯出門的時候,她已經醉的暈頭轉向。

因為已是半夜,出了酒店,外頭冷冷的夜風一吹,周明珠渾渾噩噩的腦子也清醒了一瞬。她扶著Elina的手擡起頭,正好看見路燈下面停著的那輛車。

黑色轎車映著瑩白月光的車窗緩緩的放下了一半,似乎有人坐在車裏遙遙的看著她從酒店出來。

過了一會兒,保鏢下車開門,穿著灰藍色西服的男人從車裏擡腳下來,身形挺拔,腳步沈穩。

周明珠只覺得本還有些悶悶的心口不知怎的一松,不覺仰起頭對他一笑,慢慢的叫他的名字:“沈思遠......”她打了個酒嗝,呼出一口的酒氣,似醉非醉的彎著唇角,“我有話要和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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