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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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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百娛樂的員工宿舍自然是不錯的,二室一廳,倒也十分整齊明亮。只可惜周明珠剛搬去不久便又被急匆匆的莫聞給叫去單獨培訓了。

周明珠本想要帶上顧橋,結果卻被莫聞瞪了一眼,氣得挑眉毛:“你是去學習的,不是去春游的,還用帶上玩伴不成?”

故而,這一回只有周明珠一人隨著莫聞去了S市,邊上連個照顧莫聞的助理都沒有。

其實,莫聞莫大導平日裏不太講究,十分沒有國際名導的架子,甚是平易近人也好說話。他餓了就著湯都能吃一大碗飯,渴了遞杯涼水便十分滿足了。只是,他一進入工作狀態就變了樣子,簡直是人嫌狗厭。電影還未開拍,各種各樣的靈感前二連三的纏繞過來,莫聞拿著劇本塗塗改改還畫了好些分鏡頭,晚上的時候抽煙抽得尤其厲害,熬了幾晚下來,眼睛都紅了。

周明珠本不太敢勸,到了後面實在害怕活生生的一個莫導就要被她累折到了半路上。所以,她只好強行替莫聞定了鬧鐘,調整他的作息。這般一來,她和莫聞偶爾也能說一會兒話來,相處起來也少了那些客套反而親切了些。

莫聞這一回是要帶周明珠去見住在S市的昆曲大家杜婉衣。寧萬柔世家出身,讀過詩書也學過些許戲曲,真論起來是個舊時代的閨秀。劇本裏面有一段,是寧萬柔約人在戲院談事,席間有人譏嘲了一句“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花”,於是寧萬柔幹脆趁興唱了一段《桃花扇》,既有離合之悲又含興亡之嘆,這才引得當時已經是青幫大佬的宗儀矚目。

當然,學昆曲不僅僅是因為劇本裏面的需求,也因為昆曲講究“慢、小、細、軟和雅”,尤受文人雅士喜歡,民國時期北平太太小姐們也有喜歡學這個解悶。周明珠多學點兒,拍戲的時候也能帶出一二氣質來,正是一舉多得的好事。

杜婉衣現今五十多歲,早已不上臺,只是偶爾被人請著去開個講座什麽的。莫聞還是讓人托了她一個關門弟子方才得了機會帶周明珠去見她。故而,臨去見人了,莫聞特意和她說了些杜婉衣的喜好,順口問她:“你這幾日悶頭看劇本,看出什麽名頭了嗎?”

周明珠怔了怔,好半天才道:“時勢造英雄,若是沒有退親、沒有國難和家難,寧萬柔大約也不過是個出色些的世家閨秀罷了。只是,她生得一身傲骨,雖是柔弱女子,骨子裏卻是堅硬如鐵,任是風吹雨淋都不改初衷。”她頓了頓,慢慢的道,“劇本裏面,她在遭逢退婚、父親病重、兄長被人打得半死之後哭了一場,那雖是電影前半部分但卻是一個最重要的轉折點,那是她平安無憂的前半生所遇到的第一個大挫折,也是她成長的□□。”

莫聞聽得高興,抽了一支煙出來,想到遲些要去見杜婉衣染了煙味不好,只得把那根沒點火的煙擱在嘴裏,手指比畫了一下:“你看得還算認真,不過這些都是有眼睛都能看出來的。”他頓了頓,又認真講解道,“你註意到了嗎——《千金》裏寧萬柔一共哭了兩場:一是退婚之後遭逢家庭變故,悲痛至極,她哭過之後便又鎮定得站起來支撐門庭;一是最後宗儀求婚,她歡喜至極無以言表,喜極而泣。就像是你說的,‘寧萬柔她骨子裏堅硬如鐵’,她做的很多事都叫人傾慕敬佩,可這兩回的哭卻顯出她作為女性的可憐和可愛,叫觀眾感同身受,心生喜愛。”

周明珠若有所得,不由得把幾個琢磨了許久的情節上的小問題拿出來請教莫聞:“這裏和這裏,宗儀不過是說了幾句話,寧萬柔為什麽要‘面紅’啊?”

莫聞看了看那幾句略帶點深意的話,不由對周明珠的‘純潔’十分驚異,好半天才把嘴上叼著的煙擱下,隨口道:“等寧舟山和你對戲,你就知道了。”

周明珠想起寧舟山,忽然一樂:“哎,寧萬柔姓寧,寧舟山也姓寧,真是巧了......”

莫聞瞥她一眼,不動聲色的應聲道:“你不知道嗎?寧舟山祖上確實是和寧萬柔那一家有些聯系,這一回和寧家後人溝通,寧舟山也是使了力的。”

周明珠聞言不由眨了眨眼——這麽說,寧舟山還算是名門之後了?

莫聞與周明珠說了一會兒閑話,看看手上的腕表,便道:“時間快到了,你去換身衣裳,我們馬上去見杜婉衣杜大師。”

莫聞都如此客氣,周明珠自然也不會怠慢。因為杜婉衣是個舊派的藝術家,周明珠也不敢弄得太花哨,臉上畫的都是裸妝。好在她還年輕,面上滿滿的膠原蛋白,便是不化妝都是白嫩嫩的,柔軟的和奶油似的。她身上的行頭則是莫聞出錢給她訂的,說是日後電影裏頭還要用到,走的是懷舊風。藍色暗花立領閃光綢旗袍,外間披了一件灰色貂毛的皮草外套,腳下高跟鞋格外的高,走起路來都是搖曳生姿。

乍一看,真有些像是民國時期的閨秀名媛。

莫聞瞧她一眼,不由顯出幾分欣賞來:“我第一回見你就覺得你適合穿旗袍,長得好還是其次,主要是身段好、氣質也好。”

周明珠苦著一張臉,全然不覆適才那裝模作樣的端莊華貴:“莫導你別開玩笑了,這衣服還是你出錢的,真要是弄臟弄壞了,我都賠不起。要不是您說第一回見面要鄭重些,我還真不敢穿。”

莫聞哈哈一笑:“行了,這衣服是專門量身訂制的,也就你穿得。你就寬心穿著,算我送你的。”

周明珠倒是正經起來:“這可不好,無功不受祿。”她擡起眼,眉目盈盈,帶了幾分笑意,自然而然的把話帶過,“再說了,這也算是電影裏頭的道具,莫導你一個人說了可不算。”

莫聞今日帶了隱形眼鏡,黑色的瞳仁定定的看她一眼,聲音柔和了些:“也對。”他穿了件和周明珠皮草外套顏色相近的灰色的大衣,因為身量高,長手長腿,看上去倒是格外的挺拔。

周明珠被他看得一楞,心裏不知怎的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不覺低了頭。

好在車已經備好,就在酒店外邊,他們二人也不好再耽擱下去,不一會兒便又回過神來,一派從容的乘了車往杜婉衣的住的小院去。

周明珠見過杜婉衣年輕時候的照片,那時候她穿著戲服站在戲臺上,真真是妝容絕艷,滿頭珠翠都及不上她的容光,叫臺下的人看著都不忍錯目。那時候,還有人特特讚她“唇齒吐珠玉,體態秀詞章”。現在,她最好的年華已經遠去,美麗的皮囊已經老去,只餘下一派的恬靜優雅。即使如此,她依舊十分認真的裝扮著自己,不為旁人只為自己。她把雪白的短發染黑,穿了件紅格子的大衣,手上戴著細細的金鏈子,好似每一條皺紋都各有美態。

周明珠見了她,不知怎的忽然想起《情人》中一段來:我已經老了,有一天,在一處公共場所的大廳裏,有一個男人向我走來。他主動介紹自己,他對我說:“我認識你,永遠記得你。那時候,你還很年輕,人人都說你美,現在,我是特為來告訴你,對我來說,我覺得現在你比年輕的時候更美,那時你是年輕女人,與你那時的面貌相比,我更愛你現在備受摧殘的面容。

她心中雖是思緒萬千,面上卻依舊是恭敬有禮的上前見了禮,問好道:“杜大師好。”

杜婉衣認真的看了周明珠幾眼,看她的面龐和體態身段,不由含蓄笑道:“是個好苗子,怪不得要專門叫我看看。” 周明珠微微有些羞卻還是禮貌的道:“我沒什麽底子,不過來時聽過一套您唱的戲,能和您學習,確是我的榮幸。”

杜婉衣看了看周明珠和莫聞,倒是沒有立刻應下:“我知道你們戲裏是有幾段《桃花扇》,只是就幾月功夫,怕是不太夠......”

周明珠偷偷看了眼不作聲的莫聞,只得自己接話道,“昆曲乃百戲之祖,博大精深,從小學到老亦是有的,我自是不敢指望一兩個月就能學好的。只是我是個新人,實在沒底子,只得‘臨時抱佛腳’,來尋杜大師你這個‘大佛’了。”

周明珠態度恭敬,言語裏頭捧著人。杜婉衣到底還是松了口:“這樣吧,你在我這裏住個斷時間,我磨一磨你的發聲吐字。之後再瞧瞧能不能試著唱幾段。當然,這速成的怕是蒙不了內行。”

莫聞聽到這裏,立刻就把周明珠給賣了:“您老願意指點自是極好的,不急的。”

周明珠偷偷拽他衣角,給他使眼色:不是說馬上就要開拍,邊學邊拍嗎?

莫聞十分淡定,不動聲色:把你的戲份挪後一些就好了,多學點東西,對你以後都有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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