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序入秋，天氣漸漸的有了涼意。時近黃昏，坐在雕花窗下，瑾玉一針一針慢慢的繡著嫁衣。她的心裏默默的念著兩句詩：“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不記得是在哪裏看見的兩句詩詞，卻將人的心思寫的那麽出神入化。若是真的兩個人可以有這樣的默契，那該有多好？只是，自己馬上要嫁的那個人，會跟自己有這樣的靈犀嗎？她不由陷入了沈思。十一月了，離過年已經不遠了。過完了年，嫁期也就近了。身邊的姐妹走的走，嫁的嫁，如今家裏只剩自己和最小的妹妹慎芳了。慧心現在在宮中也不知道情況究竟如何，慎蓉自從一個月前王府帶過來了一封信後，至今仍然沒有音訊。也不知道高門大宅，她究竟能否適應那裏面的生活。而想到自己，瑾玉的眉毛就不由有些蹙了起來。那個張公子，留在腦海裏的，已經是一個模糊的影像了。自從盤龍山匆匆見過一面之後，瑾玉再也沒有去打探過關於他的任何消息。一來是不好意思，一來卻是不敢。她怕聽到任何不好的消息，弄亂她本就忐忑不安的心境。

“姐姐，你在想什麽呢？”一個清脆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卻是慎芳。自從慎蓉嫁人之後，胡氏便要求慎芳每日必須到她那裏學著管家。小姑娘心結慢慢解開，人倒比之前要開朗了許多。現在也經常會過來跟瑾玉一道聊聊家常，做做針線了。瑾玉自然樂見她的這種變化，每次見到她，都會好好招待她，陪她說笑。現在聽見慎芳過來，連忙擡頭，卻見小姑娘一身淺色的打扮，月白色短襖，淺綠的百褶裙，配上一臉明媚的笑，已經完全沒有了之前病弱的氣息。“今天外面有點冷啊，你怎麽也不披一件披風？”瑾玉嗔怪她。慎芳笑著道：“到姐姐這裏不過幾步路，哪裏就凍著了？這是我剛做的新衣服，姐姐你看怎麽樣？”瑾玉點頭讚道：“不錯，不錯，構思精巧，剪裁合體，妹妹的心思真的是很靈巧。”慎芳開心道：“就知道你會喜歡，這身衣服可是今年最流行的式樣呢！我上次跟你出去，在成衣店一眼看見就喜歡了。回來就照樣裁剪了兩身。我的我先做的，可以給你看看效果，你的還沒有做好，等做好了我就給你送過來！”不同於慎蓉的醉心於琴棋書畫，慎芳對於女工和花藝卻是有著不同一般的偏愛。之前她身體弱，做的東西有限。而且高老爺在穿衣打扮上又要求嚴苛，所以姐妹們也很少在衣著上下功夫。自從慎蓉出嫁之後，高老爺倒一改之前的禁令，不再計較女兒們的著裝打扮了，只要不失端莊即可。於是慎芳和瑾玉便也在穿著上動起了腦筋。

不過衣服紋飾稍微變化一番花樣，慎芳便可以化腐朽為神奇。這一點，也受到了胡氏的賞識。而瑾玉的嫁衣，慎芳也幫她出了不少主意。看見瑾玉手中未完的針線，慎芳笑著道：“姐姐是不是舍不得嫁出去？做了這麽幾天，怎麽還是老樣子？”瑾玉見她打趣自己，便也打趣她道：“對啊，我走了，家裏可就只剩下你一個了。姐姐是怕你寂寞孤單啊。不過我看你倒好像比我著急嫁出去，離婚期還有兩年呢，嫁衣都早早備好了。”一句話說的慎芳滿臉羞紅：“姐姐你壞！你明知道這是娘讓準備好的，你還這樣笑話我！”瑾玉心道不妙。自己怎麽一下子就去說起慎芳的心病呢？因為白家的婚事，慎芳可沒有少折騰。連忙賠笑道：“是是是，是我不好！妹妹快別生氣！今天我來備個小東道，請你喝我去年釀的梅子酒，配大哥給我的鹿肉脯怎麽樣？”慎芳這才轉嗔為喜，瑾玉轉頭吩咐丫頭們去準備著。

一時小丫頭們已經在綠煙紅杏的指揮下擺好了桌椅。瑾玉讓丫頭去回了胡氏，姐妹兩自在院子裏用飯，不過去吃了。就攜了慎芳，一起在暖閣裏坐了下來。姐妹兩相對而坐，桌子上擺了幾碟小菜，幾盤果點，配了一個烏銀梅花自斟壺，倒也顯得很是豐富了。“姐姐，我其實一直都想這樣和你一起說說話，喝喝酒，感覺真的是很好！可惜我之前身體一直不好，一直都只能拘在園子裏。現在我身體好轉了，咱們姐妹相聚的日子卻又不多了。”慎芳有些傷感。瑾玉見她蹙眉，連忙道：“你身體好了是好事情啊。咱們姐妹又不是生死別離。就是將來都嫁出去了，也總有歸寧的時候啊！來來，人生得意須盡歡，咱們別管那些有的沒有的，先嘗嘗我這梅子酒，感覺怎麽樣？”說著替慎芳斟了一杯，自己面前也倒好了酒。兩人對視一笑，正要飲盡杯中酒。卻聽見外面有人笑道：“有酒有肉，兩位妹妹也不叫我，倒是很會享受麽？”卻是康氏挺著個大肚子由兩個丫頭扶著進來了。

“嫂子，你怎麽來了？快點請坐！”兩人連忙起身讓座。瑾玉扶著康氏在椅子上坐好，笑道：“難得今天我這裏熱鬧，倒聚了一屋子的人了。嫂子，最近都沒來看你，你還好吧？我小侄兒乖不乖？”說著便順便摸了一下康氏的肚子。康氏笑道：“還說呢，這麽幾天也不來我那裏坐一坐，光顧著趕你的嫁衣了。我都快悶出病來了，剛剛給母親請安，路過你這裏，聽見你屋子裏熱鬧，就進來看看了。誰知道你們居然在吃好東西！”說著看了一眼桌上，見慎芳面前的杯子裏琥珀光轉，暗香盈盈，道：“啊呀，是梅子酒吧？我很久沒有喝過了，正想著一口喝呢！”說著拿起酒壺，在自己面前的小盅子裏也添滿了酒，提起來一口喝幹：“不錯不錯，又酸又甜，還很潤口。瑾玉，我還要再來一點！”康氏身在北方，性格素來豪爽，也一向頗為好酒。只是因為身孕，被瑾修強制不許飲酒，已經拘了好幾個月了。現在聞見酒香，看見美酒，哪裏還忍得住。瑾玉忍著笑，故意偷眼看著窗外，忽然道：“大哥你怎麽過來了？”康氏連忙放下酒盅，轉過頭去，卻哪裏看得見一個人影？瑾玉和慎芳齊聲大笑。“好啊，你這丫頭，連嫂子也敢捉弄。小心碰見個厲害相公，把你治理的服服帖帖！”康氏有些羞惱，不過還是不忘打趣瑾玉。瑾玉的臉微微一紅，笑道：“好嫂子，你就放過我吧。這梅子酒是果酒，稍微有些酒意而已。所以三妹妹可以喝，你也可以喝的。放心，我們不會告訴大哥的！”她說到最後一句，慎芳忍不住又笑了起來。康氏也忍不住笑著，喝幹了第二盅酒，隨後道：“看在你在家呆著也沒有幾天的份上，我就饒了你吧！”瑾玉拿起酒杯，道：“別管那麽多了，反正今天我們難得聚會，喝了再說！”說著一口喝幹了杯中的酒。慎芳也拿起了酒杯，一口飲盡。“好姐姐，這酒的味道真不錯！”慎芳是有生以來第一次品嘗到酒的滋味，感覺新奇又有趣。她喝著感覺味道甘美，忍不住一連喝了三杯。到第四杯的時候，一旁的綠枝忍不住上來勸道：“我的好小姐，這酒再好喝，您也好歹吃點東西填填肚子，回頭別喝醉了。您的身體可是剛好，經不起折騰。”慎芳笑道：“就你話多。我難得喝一回酒，你就讓我喝個痛快吧！”綠枝皺著眉頭，苦著臉對著瑾玉道：“二小姐，您幫我勸勸小姐吧。要是小姐有什麽不舒服，我們可擔待不起。”瑾玉笑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難為你一片忠心。三丫頭是在我這裏喝酒，出了事情我替你們擔著。”站在康氏身邊的錦繡道：“好小姐，還有我們家主子呢，您也一並擔著吧！少爺若是發了脾氣，我們可沒有人敢進房門。”瑾玉笑道：“你們一個兩個都求情求在頭裏，是誠心不讓我做東是嗎？綠煙，紅杏，把這些饒舌的小蹄子們都帶出去，你們幾個湊一桌，也好好的給我喝起來！”綠煙紅杏平常其實也是很喜歡熱鬧的，巴不得瑾玉這一聲，拉了慎芳和康氏身邊服侍的人都出去，在外間也擺了一張小臺子，幾個人說笑吃喝起來。

慎芳到底量淺，略微喝了幾杯，就覺得有些頭暈，便作罷了，只在一旁吃些小菜陪著。康氏又喝了幾杯，終於被瑾玉勸下了。三個人裏，反倒是瑾玉喝得最多。不過，酒喝多了，三個人的話也就多了。“嫂子，你和大哥可真的是很好的。你們從小就認識，感情這麽好，嫂子的福氣可真是好！”瑾玉說著說著終於說出了自己的心裏話。“快要嫁人了，都說嫁人是喜事，可是我卻覺得很害怕。那個張公子雖然有過一面之緣，卻到底是不知道底細的。而且他家裏聽慧心說還住著那個茉莉花表妹。據說他和那表妹自小青梅竹馬，現在我嫁過去了，還不知道是怎麽樣呢！”借著酒意，瑾玉終於說出了心中的困擾和煩惱。康氏聽她這樣說，連忙安慰她：“慧心的那個嘴巴就沒個把門的，你聽她做什麽？人家表哥表妹若是有情，張家又怎麽會來咱們家提親？瑾玉，你可不要多想。我聽你大哥說張子讚人還是不錯的！”慎芳也在一旁道：“姐姐快別煩惱了。大姐還不是被睿王見了一面就嫁過去了？她不是也寫信回來說過的很好嘛？以姐姐你的人物，想來那個張公子也定然會好好對你的！”瑾玉聽了點點頭，忽然笑道：“你小小年紀，說話就這樣老成。那個白公子好像也是一眼就看中了你哦。想來今後你是不用愁的了。”慎芳的臉羞的通紅：“姐姐，你怎麽這樣說話？人家好心好意來安慰你！”瑾玉笑道：“這有什麽，你們已經訂了親了。我又不是在胡亂編排。說起來，那個白公子還真是很有心呢。每次送節禮過來，都會請人慰問一下三妹呢。好像也送過不少藥材過來吧？沒有成親就能夠這樣仔細，想來將來是肯定不會差的了。”康氏也在一旁點頭，道：“我有一次在母親那裏碰見過，人長得一表人才不說，說話做事也很是溫文有禮。確實不錯！”慎芳大急，跺腳不依道：“嫂子，你怎麽也跟著姐姐打趣我？”康氏笑道：“妹妹，不是打趣你。那位白公子是真的不錯。雖然出身寒門，但是整個人給人的感覺是踏實上進，有禮有節的。母親可是見了第一眼就滿意的不得了。其實婆婆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你能覓得如此佳婿，婆婆可是說過她放心了很多呢！”慎芳的臉都快要成為一塊紅布了。那個少女不懷春？自從跟白家定親以後，白家就經常送一些自己從山上采挖的藥材過來，說是給慎芳調理身體。慎芳每次喝藥都會想起那個驚慌失措的早晨，那個面貌敦實的年輕人。確實，如果不是白應天自承過失，慎蓉的婚事若是就此毀了，還不知道高老爺會怎樣責罰自己呢。或者，現在連小命都不保了吧？雖然只是一面之緣，慎芳的心裏對白應天已經是深深的感激了。現在聽康氏誇獎白應天，心裏就更加的感覺甜蜜了。

康氏誇完了白應天，又對瑾玉道：“其實張子讚人也是很好的。那天你們素不相識，他就幫我們尋找慧心表妹，也是一個熱心腸的人呢！”瑾玉笑笑：“不以善小而不為，張子讚也是一個君子！好，來，我們再幹一杯！”康氏和慎芳見她面色酡紅，顯然已經是不勝酒力。不由都大笑道：“好啊，終於有一個喝醉的了！今晚可真是痛快！”三人又一起談笑吃喝一陣。見天色不早，瑾玉已經酒意上頭，慎芳也支持不住了。康氏便吩咐丫頭們撤了席，又上了醒酒湯，安排瑾玉和慎芳一起歇下，方才扶著丫頭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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