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欠我的。”

楚伊說得平靜, 宛若沒經歷過那一段轟轟烈烈。

安若霏是她的初戀。

她們一起長大，了解彼此，生出情愫就幹脆利落地挑明，交往後再怎麽爭吵也不會忘記眼前是自己愛的人, 鬧過了就和好如初，對未來的規劃出奇一致，一個想要出去闖，一個想看遍千山萬水, 攜手並進，與家人坦白得到的是祝福，兩家父母樂於見到親上加親的喜事。

一切合適得像是天造地設。

楚伊曾經以為自己和安若霏會這麽走下去。

安若霏卻親手打破了這個幻想。

“對不起。”安若霏在她們的紀念日裏，坐在一起買的沙發上說, “我變心了。”

楚伊記得安若霏一直在解釋：雖然變了心, 但安若霏還記得她們的情侶關系, 沒有暧昧的互動，沒有出格的行徑, 保持距離, 絕沒有做對不起她的事。

楚伊當時想：好像這就對得起我似的。

不過, 她聽出了安若霏語氣裏的無奈，從中感受到了自己最不能接受的憐憫。她有自己的驕傲, 生怕變成狼狽的那一個，無意去挽回變了質的感情。所以, 她就把所有的痛苦壓了下去, 揚起微笑佯作無所謂, “那就分手吧。”

安若霏當天收拾好行李，從屬於她們的小家搬了出去。而楚伊那個時候也沒有閑著，找了朋友出去嗨，用熱鬧喧嘩將悲傷趕跑，喝醉後向朋友俞若姿提出個沖動的要求，“你扮成我的女朋友，氣死她。”

俞若姿同樣與她們一塊玩到大，名字還是俞媽媽和安媽媽商量著取的姐妹名。雖然關系近，俞若姿早就看出她們之間的不同，註重避嫌，但安若霏是個敏感的人，偶爾會介意她和俞若姿有做生意的共同語言，吃過幾次飛醋。

楚伊想著，她要是在分手後馬上跟俞若姿在一起的話，安若霏得氣上一氣，露出同樣的郁悶表情，

俞若姿不配合，“那我成什麽人了？”

“你幫不幫我？”

俞若姿猶豫。

“我決定繼承家業，今後……”楚伊頓了頓，一語雙關，“合作嗎？”

“好的老板！”俞若姿爽快答應，“怎麽演？您請說。”

這段假戀情持續了三個月，直到她發現安若霏完全不關心、自己卻會因為安若霏和別人在一起感到痛苦才結束。即使效果不佳，她也還是逞強，對外笑稱自己分手了就解脫了，趕緊找個人玩玩。

俞若姿是個只愛錢的人，加上多年的友情，不在意她胡說八道，甚至肯演個露水情緣的戲碼配合一下。

多年過去，楚伊變了不少，不再用犯傻逞能來給自己找面子，卻也對安若霏再無好感，不可能走近了。她只看在兩家人的份上維持表面和平，聽聞安若霏突然從國外回來要參加奶奶壽宴，沒有不高興到“有我沒她”的程度，打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見了面說幾句虛偽的寒暄就好。

如果寧芷芊也要參加壽宴，一切又不一樣了。

楚伊不希望安若霏出現在寧芷芊面前，懶得談判，用了最簡單粗暴的理由——當年我一聲不響背了“渣”的名頭給你省事，讓你能夠跟變心對象修成正果，你該表示表示了吧？

“哦？”安若霏卻也變了，沒了坦誠相告的好心，笑著裝傻，“我怎麽不記得。”

楚伊嘖了一聲。

“除非……”安若霏又發話了。

楚伊不催，由著對方用拐來拐去的尾音吊胃口，完全不配合。

“你告訴我真正的原因。”安若霏看她不理人，幹脆直說了，“為什麽不讓我參加？你的女朋友要來嗎？”

楚伊明白奶奶為什麽會邀請寧芷芊了。

在看著長大的安若霏面前，奶奶還是太慈愛，太沒有防備心了，什麽話都說，被當槍使也樂呵呵以為大團圓呢。

“如果是這個原因，你不用擔心。”安若霏特意告知，“我現在是單身，一個人赴宴，絕對讓你贏得舒舒服服。”

“哦。”楚伊一聽就知道安若霏不會放棄，懶得浪費時間，“上班了，再見。”

安若霏喚了一聲，“等等。”

楚伊姑且聽聽安若霏要說什麽。

“伊伊，我想見你，”安若霏叫了她的小名，說了與當年一模一樣的話，“你怪我，我能理解，但心是沒辦法控制的。”

話相同，語氣不同了，沒有無奈只有深情款款的溫柔。

知道她有女朋友還這樣？

楚伊嫌棄，完全不給面子。

“誰說不能控制？你捅一刀不就停了。”

——

寧芷芊一個嘴快，答應參加楚伊奶奶的婚宴。她開始慌張，轉頭見到楚伊鎮定的表情又不急了，掛掉電話後打聽情況，“你爸爸媽媽也知道我嗎？”

楚伊點頭，“奶奶把你的照片給他們看了。”

“……”

這個假裝女友的戲太真實了吧。

寧芷芊有點懵，但還記著楚伊為自己做的事，心甘情願陪著演，“好吧，我跟喬商量一下，留出換衣服化妝的時間，爭取留個好印象。”

楚伊笑了，捏捏她的臉，“別緊張，我家裏人都很好。”

“嗯！”寧芷芊答應著，把手機遞回去。她一低頭，發現十五分鐘早就過去了，趕緊拿好自己的東西，“我該去上班了，晚上再說。”

“好，你下班直接來這，我們一起回去。”

寧芷芊比個OK的手勢，腳下已經朝著電梯跑了。

“慢走。”方秘書考慮周到，提前幫她把電梯給準備好了。

“謝謝！”寧芷芊豎起大拇指，“你太厲害了！”

“不客氣，”方秘書淡定答，在電梯門關上的短短時間裏提醒了一句，“您臉上有吻痕。”

“什麽？”寧芷芊被“吻痕”倆字嚇到，按了開門鍵。

方秘書不厭其煩再說一遍，“您臉上有……”

“那是捏的。”寧芷芊解釋。

方秘書依然是悉聽尊便的冰塊臉，“哦，我記住了，是捏的。”

“……”寧芷芊覺著解釋不清了，捂著臉頰把電梯門關上。

下樓的幾十秒，寧芷芊把臉搓得一樣紅，直到看不出痕跡。她紅著臉跑去去廚房，進門見到厲霄忙得暈頭轉向，趕緊上前接手，“對不起，我來晚了。”

厲霄把裱花袋給她，擡眼看到她通紅的臉面露尷尬，“沒事沒事，我能理解。”

寧芷芊哭笑不得。

真是跳進黃河洗不清了。

她只能把這些事放在一邊，專心工作，忙得顧不上看時間。

到了七點多，喬過來提醒一句“可以下班了”，寧芷芊即使看到那麽多活兒沒幹完，也得為明天考慮，回去休息一下。她拖著站了很久的發酸的腿走去換衣間，換上衣服，檢查要包包裏的東西時想起了媽媽還給她的三個行李箱，埋在心底的小糾結又浮了上來。

現在正是時候，要不要打電話給姐姐？

自從看到被剪壞的照片，寧芷芊就覺得心裏空了一塊，全因為周圍有人、工作太忙才勉強忍住，沒這麽難受。此時天黑了，身邊安靜了，那股落寞的情緒重新襲來，催著她去聯系最後一個可能搭理自己的親人。

“試試吧。”她一咬牙，撥了姐姐的號碼。

2秒，34秒，56秒……

“對不起，您撥打的號碼暫時無人接聽。”

提示音響起，寧芷芊瞪著手機，花了一會兒說服自己是打電話的時間不對。她安慰好了自己，揣好手機繼續往電梯走。她忍到了電梯裏，看到壁上的團圓宴廣告又想起了姐姐，再次撥打，依舊聽到了無人接聽的提示音。

她還是找著理由：可能是電梯信號不好。

這麽騙著自己，寧芷芊不敢細想，木然走出抵達28樓辦公室的電梯。

楚伊站在外面等著她，“芊芊。”

寧芷芊看到楚伊已經準備好了，擠出一個笑，“等了很久嗎？”

“沒有。”楚伊說，“想去哪裏慶祝？”

“噢。”寧芷芊才想起今早的自己是高高興興的，“都行。”

楚伊看出了不對，先拉著她坐下，“很累嗎？”

“嗯……”寧芷芊聽著楚伊關心的話，心頭一暖，連眼眶都開始溫熱了，“我們回家好不好？”

楚伊摟了她，輕撫著說，“好。”

晚飯是阿姨做的，摸清了楚伊和寧芷芊的口味，葷素搭配色香味俱全。寧芷芊吃得心不在焉，總想著手機是否有回電和信息，要不要趁早再打一個電話。楚伊看在眼裏，到後頭幹脆直接坐到她旁邊來，夾菜的筷子不停，“多吃點。”

寧芷芊點頭，把碗裏的飯菜全吃了。

晚飯過後，楚伊找阿姨有事，寧芷芊思量許久，忍不住再打了一個電話。

通了，無人接聽。

寧芷芊失望，有過一瞬換手機試試的念頭，想到可能的結果又退縮了——姐姐接了，相當於她被無視，有斷絕關系的意味，難受，姐姐不接，她無法聯系到最親的人，同樣難受。兩個結果都不好，何苦嘗試？

“芊芊。”她發著楞，楚伊竟拿了水果和爆米花過來，“要不要看電影？”

“好。”寧芷芊記得自己答應過的“慶祝”，想著陪陪楚伊。

寧芷芊對電影沒意見，楚伊選了一個評分挺高的喜劇片。

情節普通，笑點過關，歡騰熱鬧的配樂把寬敞的客廳填滿，讓人專註於配色明亮的畫面，忘卻外頭已經黑下來的天空。

寧芷芊卻看得太認真了。

主角是個小人物，嘴甜，見著誰都套近乎。有一幕，主角求人辦事，見著居委會主任就一口一個“姐”喊上了，親親熱熱真跟一家人似的。

姐姐啊……

寧芷芊吃爆米花的動作一停，呆了片刻後舔舔發幹的唇瓣，嘗到一股鹹澀的味道。

她看著喜劇片，竟然為了這麽一個微不足道的細節哭了？

寧芷芊不希望楚伊發現自己奇怪的表現，更不希望楚伊被打擾了看電影的興致，連忙擦掉，屏住呼吸爭取不漏出一點哭腔。

她處理得並不好，鼻子因為哭泣而堵住，呼吸不暢，再一屏息憋得頭暈，指尖被擦不盡的眼淚打濕，與爆米花糖漿和成了滑膩的觸感，淩亂的頭發絲被風一吹，沾上臉頰，怎麽也撇不幹凈。

寧芷芊沮喪，難過的情緒更濃，怎麽也收不住哭泣了。

一張紙巾適時遞了過來。

寧芷芊知道自己被楚伊發現了，低頭拿過，開口是斷續的抽搭聲，“對不起，我……我不知道自己怎麽了，控制不住……”

楚伊抱住了她，用手替她撩開了擾人的頭發，用溫柔的聲音說。

“沒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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