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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聞哭聲程母生疑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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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心庵坐落在鬧市後的一條長街上,算是鬧中取靜。地方雖不大,但京城權貴雲集,此處的地價高得嚇人,進出來往均是華車錦服之輩,等閑人家連進門燒炷香都要掂量掂量銀子夠不夠,以至於香客雖不多,但都非富即貴,從不愁缺少香火錢。

庵主名喚靜心,約莫五十多歲的樣子,身材微胖,穿一身上等絲綢做的海青色寬袍,青帽遮住光溜溜的頭皮,聲音圓潤如珠,字字動聽。

她領著七八名尼姑立在門口處親自恭迎梁氏下車,沈靜肅穆的臉上此時帶了一絲靈活的笑意,十分得體,仿佛天生就知道這樣笑最自然。

“阿彌陀佛”的一番寒暄過後,她便在前頭引路。妙懿四處觀瞧,但見內裏飛檐重樓,紋飾精致,欄桿上的朱漆看起來像是新刷的,觀音大士身上披的鬥篷都是上等的宋錦。供桌前的寶塔香爐明晃晃的照人眼目,佛前香煙繚繞,一派鼎盛之氣。佛像金身右側的功德碑上密密麻麻刻著金字,上寫“某某府某某縣某人捐獻紋銀某某兩”,上頭能看清名字的都按千兩起算,萬兩的都有好幾個,上十萬的也有兩名。

見梁氏瞧那功德碑,靜心微微放緩了腳步,繪聲繪色的講解了起來。妙懿留心聽了一會,無非是某某夫人發願如何如何,多少求子求平安的,最後都應驗了,便捐了錢為佛祖們重塑金身,供奉香火油盞。比如據她所知,某太太許了什麽願,最後如何如何靈驗。起初梁氏沒在意,後來在聽到某夫人高齡產下龍鳳胎一事時才漸漸聽得入了神。妙懿卻早已失去了興致。

她見周圍並無旁人,那私媒紅姑姑也不在此,應該是找人去了,心中暗自琢磨起來。姑母選定是人家定然不會是高門顯宦,她同大伯絕不會讓我嫁給一個能給梁家大房帶來威脅的人,也就是說,此人今後絕不能在官場出頭。要知道,一個人一旦讀書出仕,即便身後沒有背景,今後的前程也不好說。畢竟同是天子門生,沒準哪一時就交了鴻運。若我是姑母,定然會希望永絕後患。但是此人家境又不能太差,否則面上說不過去。但是大富亦不可,此類人即便只是商人也和官場有牽扯,尤其是京城這樣的地方,更是如此。

也就是說,此人選一是要有些產業,最好和官家素無往來;二是沒功名或有些小功名,比如說秀才,但為人迂腐古板,成不了氣候,今後再難上進。僅這兩條,就能永絕五房的念想。若嫁人這樣的人,非但我什麽都幫不上娘家,反而還要仰仗姑母的接濟,仰其鼻息度日。而今後我的子女也將仰仗她來謀求前程。等五房的家業都落入她和大伯的手心後,就算我心懷怨恨,也註定無能為力,這才叫將人牢牢的攥在手心裏呢。

靜心師太足足說了能有一炷香的功夫,直到感覺梁氏已然動了心,這才將人領到了後院禪房,裏面早有小尼姑等著獻茶捧果。

妙懿心思全無,隨手拈了一只青果吃著,聽著靜心繼續說因緣果報之類的故事,越發說得繪聲繪色起來,梁氏不時點頭稱許。

吃著吃著,妙懿忽然伸手按住了腹部,面色逐漸難看起來,額角冒起了汗珠。懷珠猛的從她手中搶過未吃完的青果,小聲詢問道:“可是這果子不幹凈?”

她的聲音雖不大,卻還是被靜心聽見了,嚇了一跳,以為她吃到了什麽不幹凈的東西。這些宅門裏養大的小姑奶奶們個頂個的嬌貴,別說不幹凈的,涼一點的東西吃進肚裏都能病上一場。她忙起身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小姐可是哪裏不舒服?”

靜心說著,瞪了捧果子的小尼姑一眼,嚇得她渾身直哆嗦,卻又不敢當場分辨,好不可憐模樣。

妙懿扶著懷珠,勉強站起身來道:“說來慚愧,是我晨起吃得多了些,不關小師傅的事。不知可否借師太的凈室一用?”

靜心忙忙的接話道:“貧尼這就讓徒兒為小姐引路。”

妙懿向梁氏告了罪,跟著小尼姑出去了。轉到後面專門的凈室內如廁完畢,只見小尼姑正呆呆的等在門口,妙懿遂笑著走過去哄道:“小師傅,我這裏有一錠銀子,你且收著,買些茶果吃吧。”

懷珠立刻掏出了一塊銀子遞了過去。

見了那銀燦燦的東西,小尼姑的眼睛驟然一亮,飛快的伸手接了藏入懷中。她打小在庵裏長大,一幹姻親眷屬俱無,耳濡目染,只知黃白之物是最好的。

她雙手合十,學著師傅的樣子沖妙懿施了一禮,擡頭時忽然大聲道:“請施主隨小尼回去。”

這時,只見一個尼姑打院中經過,直到她的身影消失,那小尼姑方才壓低了聲音道:“不知女施主有何吩咐。”

妙懿見她如此老練,知道是見慣了的,也含笑低聲道:“我頭一次來慈心庵,想四處逛逛,不知道小師傅可否在前引路?”

小尼姑道:“女施主想逛哪一處?”

“從前殿到此處,可有必經之路?”

“小尼這就為女施主指引。”

說著,小尼姑在前方引路,繞過了一重殿宇,指著殿前平坦寬闊之路,道:“此便就是通往後院齋室的必經之路。”

妙懿道了聲謝,瞧見左手邊正好有一處地藏王菩薩殿,進去後發現內中無人,點了點頭,將懷珠和小尼姑叫了進來,隔著紅漆雕花窗格往外瞧。

慈心庵平日來人一向不多,偶爾能看見身穿淄衣的尼姑或三兩大戶人家的丫鬟婆子結伴經過。一時忽見前面行來四五個婦人,頭前有一尼姑引路,遠遠行來。待走近了細瞧,其中一老婦正是晨起時在梁氏處見過的那名喚作紅姑姑的私媒。

幾人打窗下經過時,其中一名婦人探頭探腦的四處瞧望,小聲說了句:“看著和外面的廟也沒啥分別。”

她身旁穿石青色裙子的婦人拍了她一下,悄聲說:“不許多言。”

見人走遠,妙懿看了懷珠一眼,後者會意,跟了上去。不一時匆匆回來,神色鄭重的沖妙懿一點頭。

這就是今日要相看的人家了。

懷珠看了一眼縮在角落裏偷閑打瞌睡的小尼姑,湊過來道:“我找引路的尼姑打聽過了,那紅姑姑管其中一個叫程娘子,此前從未見她在庵中出現過,看行徑應該是頭一回來。”

見她不往下說了,妙懿道:“就這些?”

“就這,那賊尼姑還收了我五兩銀子呢。”看那尼姑收得心安理得,懷珠心疼得肝直顫,自從來京之後,辦正事就不說了,光上下打點、套話打賞就花了上百兩銀子了,這可真的花錢如流水一般。

她瞥了一眼小尼姑,不屑的道:“這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還出家人呢。”足可以看出此庵堂的風氣。

妙懿回憶了一下幾人的形容,心中微嘆。

看來姑母是真急了。

梁氏穩穩的坐在正中的椅子上,聽著程姑母滿嘴的奉承言語,淡笑著不動聲色。

除了這位程姑母外,其他幾名婦人都一臉的拘謹,看服飾氣度還比不上她身邊的媳婦子,一應簪戴之物都是市面上的貨色。當中一個身穿醬黃色褙子,臉容暗淡的就是程娘子,也就是程秀才的母親。

紅姑姑早就同她報備過了,這程家的祖輩曾被朝廷追封為縣男,只是到了如今,已經是白丁了。程秀才是獨子,三代單傳,養到了十八歲上好容易中了個秀才,就再也沒往上走過,如今已經二十有二了,仍在刻苦攻讀。家裏靠著祖上留下的產業過活,如今不過剩下幾畝薄田和幾個鋪面,算不得大富人家,倒也不愁衣食。

梁氏肯紆尊降貴答應同這樣人的人家見面,這還是有生以來頭一回。到底還是低了些,說出去有些難看,有苛待侄女的嫌疑。

紅姑姑是極想促成這樁生意的,無奈匆忙間也沒有什麽合意的人選,手裏那些不是太老就是身上有疾,不是暴發戶要買妾,就是大戶人家想納小,正經的清白人家一個也沒有,就這還是從官媒那裏撬來的,她又親自上門去好說歹說,最後搬出了伯爵府的名頭,人家這才同意先見上一面,相看一下再說。

程姑母一通誇自家侄子如何用功,前程遠大等語。梁氏心想今後等侄女嫁過去了,定要少和這家人來往,實在掉價。但想著五房的田產和家裏三番五次來信相求,以及哥哥許諾給她的好處,也只好先忍耐些。

梁氏看了紅姑姑一眼,紅姑姑知道差不多了,笑道:“程公子這樣有出息,我們三太太也沒有太多可挑剔的,那這事咱們就定下來?”

程姑母早在剛進屋的時候就被伯爵府三太太的氣派給鎮住了,心中那個美,要是真能跟伯爵府聯姻,連她都能沾不少光。她這邊剛要應下,就聽程娘子說:“不知小姐身在何處?”

說了半天的話,連姑娘都沒看呢,她哪裏放心。

私媒的話,十句能信一句就不錯了,本來她見私媒上門是有些不樂意的,她就這麽一個寶貝疙瘩,怎麽也要娶上一房賢妻,好好服侍才行。今後若是納小,也不能嫉妒,還要多給她家生兒子。雖說是伯爵府三太太的堂侄女,但到底脾氣秉性如何不得而知,兼且聽私媒說起這家小姐如何標致,便更起了疑心。先不說這樣的媳婦娶進門來自家能不能壓住,單講這家人這麽著急見面就有些不對勁,遂存了些疑慮。

哪知她家姑子一力攛掇讓她過來瞧瞧,說像這樣人家的小姐咱們連瞧都沒瞧見過,萬一成了,那他們家就人財兩得,有何不可?且侄子今後若中了舉人進士,少不得要人幫襯,就說現在,伯爵老爺一發話,連入國子學念書都算不上難事,這才說得程娘子心動。

只是心動是心動,人還是要見的。

梁氏聽了程娘子的話有些不樂,紅姑姑也道:“小姐那是一點話都沒有,程娘子只管放心便是了。”

程娘子仍舊有些遲疑,待要再言,忽聽門口處傳來一陣斷斷續續的哭聲和說話聲。

梁氏略一蹙眉,示意秋桂去瞧。不多時,秋桂從外面進來道:“侄小姐在門口呢。”

梁氏道:“請她進來吧。”

守門的媳婦子一掀門簾,就見妙懿端著一盤子素果笑盈盈的走進來,蹲身給梁氏請安。

此時,秋桂附在梁氏耳邊低聲道:“懷珠打跌了件首飾,不打緊。婢子讓她在外面先涼快一會,免得觀之不雅。”

就聽妙懿道:“這盤子素果是我從齋房裏討來的,是供過文殊菩薩的,我想著拿些回去給亭哥兒吃,沒準背起書來更不費力。”

紅姑姑笑得合不攏嘴:“哎呦,我們小姐真是時時都想著親人呢。”

妙懿被她嚇了一跳,這才留意到屋內還有其他人。梁氏道:“這些是我請來的客人,你稱姨母便是了。”

妙懿將盤子遞給春蘿,福身給程姑母等人行禮,口稱姨母。

程家眾人都被驚住了,程姑母都看傻了,半天才找回脈來,有些結巴的道:“小,小姐有禮了。”

這不是玩笑吧!?

現在就連她有些不確定了。本來以為頂多是個容貌平平的,其實醜也認了,畢竟人家是官家小姐出身,姑母又是高官顯宦的當家太太,能攀上他家都是她那侄子燒高香了,還有什麽可挑剔的?如果女方的容貌能稍微端正些那就算驚喜了。

現在這已經是驚嚇。

她心裏一個勁的犯嘀咕,使勁打量著妙懿,恨不得生一雙火眼金睛將對方瞧個通透。可觀其容貌、氣度、身段、舉止、言行,竟沒有一絲可以挑剔的。她心裏頭納悶,以這樣好的條件,什麽樣的人家嫁不得,怎麽偏就挑中她侄子了呢?她不由得想起從前曾聽過的一些大戶人家的傳聞,越想心裏越沒底。

比她還沒底就屬程秀才的親媽了。程娘子初時被妙懿的美貌給震懵了,反應過來後不知道是該表示受寵若驚還是心驚膽戰。她家最顯赫的一門親戚是丈夫的表叔,家裏在京城開有數家茶樓,娶個老婆家裏也是有買賣有地衙門裏有熟人,那副做派也是奢華慣了的,生了個閨女,名喚琪姐兒,因生得十分美貌,爹媽愛如珍寶,嬌慣得厲害,五六個丫鬟圍著伺候還不夠用,吃食一點不合意就重做,一年花在她身上的銀子夠她們家兩年的嚼用了,就這還不滿足呢,人家說閨女將來怎麽也要嫁入官宦人家,那是食不厭精燴不厭細,比這還要講究幾倍呢,她要讓女兒提前適應,免得到時候叫人家笑話。

拿琪姐兒跟眼前這位梁小姐比,簡直是拿魚目比明珠,拿石頭比美玉,根本無從比較。

不對,這裏面肯定有不妥之處!

程娘子越想越覺得不對,簡直有些坐立難安。這時候,忽聽窗外隱隱有哭聲,心中一動,暗道:“剛才仿佛聽見外面有什麽事,那梁小姐進來就沒聲了,不知道是否和她有關。”

想到這裏,她再也坐不住了,借口方便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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