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落的那一瞬，整個天地似乎都安靜下來，只能聽到楚靖煊略微淩亂的呼吸聲。

只屬於你……

簡單的幾個字，直教人聽得熱血沸騰，好似身體裏有某種難以言喻的情感開始瘋狂滋長，讓他忍不住頓住了大步離開的步伐。

擡手做了個停止的手勢，緩步走到秦向晚面前，緊盯著她的雙目，道：“小晚，你這麽容易就妥協了？”

“這不正是你想要的嗎？”

他不言，只靜靜看著她，而後一揮手，示意兩名侍衛放開對秦向晚的鉗制。

“記住。”他輕輕挑起她的下巴，逼近她的雙眸：“這是你最後一次機會。”

……

傷口不算深，如果刀刃上沒有淬毒，這也只是一處再普通不過的皮外傷。

秦向晚沒有解過這種蠱毒，怔怔看著楚越漓背部那道逐漸由深紅轉為黑紫的傷口，顯得有些無措。

半昏迷中的人似乎感應到了她的存在，緩慢卻堅定地將她擱在膝頭的手握住。

她啞然睜大眼，像是才反應過來，反手握了握他：“楚越漓，我現在要救你，但你告訴我，救你的法子不只有洞房花燭這一種。”

他仰起頭，蠱毒的迅速發作，使得他連維持睜眼的動作都顯得很是艱難：“阿晚，還有機會，無極門的人埋伏在……”

她打斷他：“漓，我走不了，也不能走，事情到了今天這一步，我們已經沒有退路了。”想到今後茫茫看不到邊的未來，心裏一絲惶恐一絲委屈，“別急著反駁我，我想過了，你若身死，我失卻依靠，今後的日子怕是比現在還要艱難，既然如此，我倒不如選擇救你一命，你好好活著，這比什麽都重要。”

她似乎已經把一切都考慮好了，那樣泰然自若的口吻像是在交代身後之事，他蹙眉，打量她幾眼，又將目光投向站在遠處對這邊的一切都熟若無睹的楚靖煊，一剎那，他似乎明白了什麽：“你答應了他什麽條件？”

驚訝於他的敏感，她斂下心中詫異，淡然道：“沒什麽只是和他做了筆交易。”

“以自由作為代價？”如此輕易，便被他猜到了真相。

她倒是淡定，用自由來換人命，怎麽看都是她賺了。“是，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

他別過眼去，眼中有著不忍：“我不能讓你這麽做。”

她有些著急，這個時候，再談什麽夢想，什麽自由，簡直就是白日做夢，不切實際。

“顧丞書，難道你還看不清現下自己所處的危境嗎？你不是六皇子，不是楚越漓，不是這帝裔皇族的任何一員，你只是一個失去了親人，失去了地位，失去了一切的落魄貴族，你還有什麽資格討價還價！”

她驟然爆發的極痛斥責使他怔在當場，半晌都回不過神來。

“醒醒吧，我們已經沒有未來了！”她閉上眼，心頭的無力感，伴隨著絕望的話語一同襲湧而來。

他顫顫擡手，想要撫摸她的臉頰，卻在指尖即將觸碰到她肌膚的前一刻，頹然垂下。

沒有未來了。

前面路的漆黑一片，充滿了未知的災難，每走一步，都有可能粉身碎骨，他可以不在乎，卻不能不為她考慮。

與其選擇共赴黃泉，倒不如放開手，給她另一種自由。

“好，我答應你。”現實總是殘酷的，逼得人不得不妥協。

她點點頭，臉上雖在笑著，一顆心卻痛得像是馬上就要碎開：“告訴我，我該用什麽法子救你？”

他看著頭頂湛藍的天空：“用蠱蝶。”

“蠱蝶？”

“沒錯，蠱蝶以你的血氣為食生存，它們就相當於你的另一道影子，你要做的，就是用自己的全部心力，操控蠱蝶吸取我體內的蠱毒，但這樣做的風險很大，你可想好了？”

原來蠱蝶也可以用來解毒，她怎麽早沒想到？“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們現在就開始吧。”

“等等。”他強撐著坐起身，示意她離自己近一些：“阿晚，今日過後，只怕我們再無重逢機會，你我夫妻一場，我卻什麽都沒有給你，反而為你帶來了無窮痛苦和危險，最後一次，你再對我說一句你愛我，好不好？”

那一晚，月冷如霜，他輕附於自己耳畔，於纏綿悱惻之時，柔聲問道：“你愛我嗎？”

愛。

這是她當時的回答，有多少的心不在焉，多少的模棱兩可，多少的敷衍虛偽，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而現在……

這樣簡單的一個字，她都怎麽都說不出口。

“但願下輩子，我不要再遇見你。”愛一個人既然這般苦楚，又何必再陷入同樣的泥沼中難以自拔。

“好，下輩子，我也不要再遇見你。”他臉上掛著虛弱的笑，以往光華變幻的深邃雙瞳，此刻如同一片死寂的黑海，看不到丁點光芒。

這便是永別吧？不但此生不覆相見，連來生，也要做一雙陌生人。

痛到極致，心也就麻木了。

她看著他，眼前那雙眷戀熟悉的面容，竟當真變得陌生無比。

這樣也好，不論對她還是對他，都是最完美的結局。

拋開了牽絆，就等於拋開枷鎖，只有這樣，才能有力量走完人生剩下的路。

無數的蠱蝶，在她的召喚下出現，遠遠望著，就似一片艷烈的火燒雲，染透了半邊天際。

無數的蠱蝶，將兩人的人影吞沒其中，似狂湧的巨浪，一層又一層。

站在遠處冷眼旁觀的楚靖煊忽生不妙之感，從他這個角度望過去，只能看到一片密集的艷紅，秦向晚和楚越漓的身影皆被蠱蝶所吞沒，不論他怎樣窮極目力，都尋不到半點蹤跡。

“阿晚。”滿眼的血紅，就似天空滴下的血淚，他終是伸出手，輕覆在了她的臉頰上。

她半垂著臉，盡量不讓他看到自己眼中的悲絕，“漓，我昨天做了個夢，夢見自己來到一個開滿鮮花的美麗仙境，那裏只有我和你兩個人，你說你會娶我，還說要給我一次畢生難忘的婚禮，你還說……”

心口一陣刺痛傳來，下面的話硬生生被咽了回去，她低下頭，發現一支造型獨特的血色長針，此刻正插在自己的心口處。

“漓，你……”身體裏有某種力量正在急速流失，雖然有些難受，卻讓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輕松。

“阿晚，用你的自由……來換我的性命……”這一下，用盡了他所有力氣，再也支撐不住，他松開手，重重跌倒在地，臉上卻是欣慰歡愉的微笑：“……不值得。”

長針的顏色逐漸減淡，從濃郁的紅色慢慢變為透明的無色，她像是想到什麽，擡手撫上臉頰，“不，不要……怎麽會這樣……”圍繞在兩人周身的蠱蝶，也像是被抽走了顏色般，從艷紅變為深灰，然後如枯敗的樹葉般，撲啦啦跌落在地。

眼看馬上就要成功，卻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她失去了自己的能力。

可以說，如今的她，就與普通人別無二致。

“秋鳳主曾說，她逼你成為了最不想成為的人，希望有一日，能借由我的手，讓你回歸從前的自在生活……”意識漸漸模糊，看著她震駭悲痛的面容，他知道就算自己再不舍，該來的還是會來，但至少，他要把該說的話，都說給她聽：“阿晚，如果能重來，我寧可……寧可你當個什麽都不會的普通姑娘，我會給你我所有的真心，我們白手偕老，一輩子都不分開……”

“不！不！楚越漓，你這混賬，你究竟做了什麽！”被眼前一幕驚得失去了理智，一向莊重威嚴的帝王，突然之間像瘋了一般，沖向被死去蠱蝶包圍的二人，“怎麽回事？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為什麽蠱蝶都死了，我的心血，我的心血都白費了！”

他一把拉起秦向晚，如一頭被激怒的雄獅，惡狠狠瞪著她：“你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你的能力呢？是否還……”怒吼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此刻與他近在咫尺的面容，不再傾城絕色，亦不在千嬌百媚，而是醜陋難堪，形如惡鬼。

看著這張臉，他好似有種一切都回到了原點的錯覺。

他還是四皇子，還是那個不怎麽受寵的兒子，還是那個受了委屈只能拼命隱忍的窩囊廢！

“皇上，皇上！”耳邊傳來焦急的呼喊，一聲又一聲，似乎永遠都停不下來。

皇上？他們在喊誰？是父皇嗎？還是其他的皇子？

“皇上，盧尚書有事求見，稱一定要見到皇上！”

受夠了那種無力的、只能忍氣吞聲的日子，所以他發誓，他要做人上人，做那個萬民敬仰，掌握天下生殺予奪的九五之尊！

“皇上，薛將軍帶兵闖入神武門，奴才們怎麽攔都攔不住！”

連喜歡的女孩都只能拱手讓人，他覺得自己活得連畜生都不如！皇位不是他想要的，而是這個天下欠他的！

“皇上，大臣們聯名覲見，現在都跪在寶相殿外，您看……”

“皇上，惠太妃她……”

“皇上……”

“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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