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驀地一緊，渾身的肌肉繃到極致。

萬萬沒想到，他會在這樣的情形下，與楚靖軒再次相見。

面對他驟然爆發出的殺意，楚靖軒卻是淡淡一笑，閑庭細步般走到供案前，拿起一炷香，對著供案上的牌位拜了拜：“六皇弟，你我已許久未見，今日好不容易來了，一起祭拜一下先祖可好？”

他眼中眸色漸深，渾身冷冽蕭煞的氣息也越發濃厚。但一旁正手持高香，彎身祭拜的楚靖軒，卻旁若無人地做著自己手裏的事，好似壓根沒有覺察到那股強烈尖銳的殺意。

“說的也是。”突然之間，那股強烈的壓迫感消失了，好似狂風暴雨前陰霾的天空驟然轉晴，楚越漓起身，走至楚靖軒身旁，與他並肩：“我很好奇，東盛的歷代帝王，是否皆為暴虐無度、卑劣無知之徒。”一邊說，一邊拿起一炷香點燃。

楚靖軒輕笑，無視楚越漓話中的譏諷，用毫無感情的聲音道：“身為帝王，要肩負一國命運，胸襟偉略都是次要的，關鍵之處，是這個人，能否為百姓、為天下謀福祉。小人尚可為帝，但君子，卻是萬萬不行的。”

“我便當你這句話是在自誇了。”將手中燃燒的香插入香爐，楚越漓同樣以毫無感情的語調回道。

看著供案上的牌位，楚靖煊道：“常言道，身在其位必謀其職，既然我已接受這個天下，就必須要為楚家的天下負責，任何威脅到皇權的人，都是我必須除掉的威脅。”

一剎那，原本平息下去的冷冽煞氣，又再次彌漫在偌大的殿堂，以及並肩而立的兩人之間。

“這個天下，我不稀罕。”面對楚靖煊擲地有聲的宣告，楚越漓的回答，卻是這樣的漫不經心，不屑一顧。

臉容平靜的楚靖煊霍然轉頭，目中一絲冷意，一絲暴怒：“楚越漓，好一個正人君子！”他逼近一步，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你的手段，當真以為我不知道嗎？”

“楚靖煊，明人不說暗話，我想要的，你不是早就知道嗎？”他眸底黑沈，似一片深不見底的海域。

如此這般冷然對視良久，楚靖煊首先大笑出聲，“原來你什麽都知道，也什麽都明白，這樣看來，愚蠢得倒是我了。”

楚越漓沒有笑，神情反而越發肅穆：“把她還給我，你夢想擁有的一切，便再也不會有人幹擾。”

“還給你？憑什麽？”

“你也想要一個安穩吧？”今日前來，楚越漓早就做好了一切最壞的打算，楚靖煊既然沒有第一時間與自己兵戎相見，就代表也還有所顧慮，這正是他可以抓住的唯一把柄。

楚靖煊眸光一跳，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他只是背著手，繞著供案緩緩踱了幾步：“顧丞書，幼時的事情，你還記得多少？”

不知他為何突然問起這件事來，楚越漓擰了擰眉，“時隔久遠，所記無幾。”

“是嗎？”楚靖煊微微揚起頭來，目光悠遠，似沈浸在以往的回憶當中：“其實幼時的很多事情，我也記不清楚了，但有些事，我卻一輩子也忘不了。”他轉過頭，看著楚越漓，“記得我六歲時，鄰國使節來朝上供了一批稀罕物件，其中有一樣木雕我十分喜愛，想要占為己有，事實上，那並非多麽了不得的東西，但因為我喜歡，所以便日思夜想，就期盼著能將其拿到手。但後來……”說到這裏，他微微一頓，似平緩流淌的音符乍然淩亂，他平和淡然的口氣，也驟然陰沈寡絕：“太子知道我喜歡那件木雕，就強行向父皇要了去，我既傷心又不甘心，我求助於母妃，想讓她幫我要回那個木雕，但母妃卻說，如果不想被父皇厭棄，就要懂得隱讓，否則，我不但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反而還會失了當下的安穩平靜，那樣就得不償失了，我心中雖然委屈，卻還是應了。”

楚越漓知道，他這番話必定還有後文，也就不出聲，依然靜靜聽著。

“事情如果到這裏就結束，或許會是一個圓滿結局，但可你知道，在我放棄了一樣心愛的木雕後，我便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放棄我喜愛的東西，甚至……是人。”

楚越漓一直沈靜的表情震了一下，聽了楚靖煊的敘述，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楚靖煊十三歲那年，正值皇帝五十大壽，各地駐外官員紛紛進京賀喜祝壽，已到了適婚年齡的楚靖煊，與一名參軍家的小姐兩情相悅，原本這事只需等壽宴過後，由楚靖煊的母妃像皇帝提請賜婚便可，但誰料，那位小姐在宴席上太過出彩，遭到太子的垂涎，結果不言而喻，即使這一回楚靖煊拼盡全力去爭取，依舊於事無補，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原本該屬於自己的新娘，變成太子無數侍妾中的其中一個。

“從那以後，我便明白了一個道理，退避忍讓是沒有用的，想要安穩就要自己去爭取，一次放棄，就會有無數次的放棄，所以……”他的眼神強硬且熾熱：“秦向晚是我的，想要，那就來搶！”說罷，他又是冷蔑一笑：“不過，也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本懶得爭辯，但聽到後面那句，卻認不出出口：“阿晚不是個物件，她既不屬於你，也不屬於我。”

聞言，楚靖煊笑得越發譏誚：“顧丞書，我該說你是可憐呢，還是可恨。在這個世上，只有強者，才有資格說不，你……”他停了下來，軒昂濃眉高高挑起，一字一頓道：“沒、這、個、資、格！”

“四皇兄。”楚越漓臉上沒有受辱的羞憤，反而以一種憐憫的目光看向楚靖煊：“我已經說了，我不在乎皇位，但如果你逼我……”他握緊了雙拳，漆黑的眸中一片血色冷光，“我倒是不妨落實弒君這個名頭。”“弒君？”楚靖煊仰首大笑：“你要弒君？開什麽玩笑，你以為自己有這個能耐嗎？”

“不試試看，又怎能知道？”

“顧丞書，你太自以為是了！”冷冷的聲音，伴隨著突然自四面八方湧入的弓箭手，鋒銳的箭尖，映照著正午耀目的日光，反射出冰寒的光澤。

“你以為，憑這些人就能攔得住我？”楚越漓依舊站在原地，不過不閃，巋然不動。

“攔不攔得住你，於我而言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從今以後，你顧丞書，將再也沒有力量能夠與朕抗衡！”最後一句，楚靖煊將自稱從我改為朕，之前的平和不見，唯剩可怕的冷毒。

瞬間明白過來他的意思，楚越漓那雙波瀾不興的眼中，閃過難掩的焦恍與驚恐。

這是個陷阱！是個陰謀！

來不及細想，他猛地後撤一步，想要自重重包圍內突圍而出。

雖然強行突圍可能會受傷，但以他的身手，要全身而退並非不可能，但就在他即將掠出殿門的剎那，眼角的餘光，瞥到了一個身影。

“女蘿！”疾行的腳步倏地停下。

女蘿睜著一雙惶惶驚恐的眼，一邊拼命朝他搖頭，一邊奮力掙紮，卻被身後的侍衛狠狠鉗住雙臂，擊倒在地。

“你……”他憤然轉身，目中火光跳躍。

楚靖煊並未看他，而是透過洞開的窗戶，看向窗外的風景：“朕自認為這輩子沒什麽遺憾，天下，權勢，女人，朕都得到了，如今想想，這世上再無朕可追求之事，不免遺憾。其實放了你也不錯，至少朕不會那麽寂寞無趣，可你不死，小晚就永遠不會死心，你說，她對你，到底有多在乎呢？你一定很想知道吧，朕也很好奇，如果你死了，她會絕望到何種地步？人心是最玄妙的東西，任何細微，都能帶給來無限驚喜。”他將目光收回，再次望向楚越漓的眼眸，霍霍生光，當真蘊含無限期待：“朕已經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了。”

沒有猶豫，他擡起手，斬釘截鐵地做了個下劈的手勢。

一時間，萬箭齊發。

被這樣的箭雨包圍，楚越漓就是不死，也必定重傷。

但就在這一刻，令人驚異的事情發生了。

不知從哪飛來一群數也數不清的飛蟲，似飛蛾撲火般，朝著箭矢施放中心湧去，一陣劈裏啪啦的聲響過後，那些被射出去的箭矢，竟然斷成了一截一截，淩亂地散落於地。

楚靖煊首先反應過來，猛地轉過身。

是她？她怎麽會在這裏！

為了確定自己看到的不是幻影，他輕聲呼喚了一聲：“小晚？”

同時操控那樣多的蠱蟲，一下子耗盡了秦向晚的精力。她沒有應聲，而是靠在柱子上，喘了幾口氣，待體力恢覆了一些，才冷聲道：“放他走，否則，我先給你一個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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