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雲霞如絮。

白玉石欄的甬道，長的望不到邊，一眼看去，綿延的紅色宛若秋日累累的紅葉。

自打老皇帝病重後，皇宮就許久沒有熱鬧過了，而此刻，闔宮上下一片歡騰，張燈結彩，熱鬧無比。

新皇甫一登基，就下令取消各地繁重的徭役賦稅，百姓們生活有了希望，有了期待，對這位新皇就更是擁戴崇敬了。

百姓們圖的什麽？不就是幸福安康嗎。皇帝是個什麽樣的人，百姓們不管，他們只知道，這位新皇，是個真正能為百姓們著想的好皇帝。

如今聽說皇帝將要立後，百姓們甚至比皇帝本人還要高興，京都的百姓們，都期待著能夠一睹皇後的風采，聽聞如今的皇帝是個風采絕倫的俊美男子，不但性情儒雅，相貌更是百一挑一，這樣的天之驕子，這世上，又有幾個女子能配得上呢？

封後大典這一日，秦向晚在千千萬百姓的臆想猜測中，由宮人服侍，換上光鮮華貴的衣裙。戴上價值不菲的首飾，娥眉淡掃，唇點朱紅，準備迎接人生中最大的一場考驗。

“少主，你真漂亮。”一個感嘆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由衷的艷羨。

秦向晚轉身，原來是綠鶯。“每個女人都憧憬自己成為新娘的那一天，對於我來說，最美好的時光已經過去了。”

綠鶯一邊為她整理裙擺一邊道：‘怎麽會？少主最美好的時光才剛剛開始？’

“你這麽認為？”她低下頭，看著正在為自己整理裙擺的綠鶯。

綠鶯並未擡頭：“說句大不敬的話，皇後這個位置，原本就該屬於少主。”她停了停，見秦向晚並未表態，於是繼續道：“我承認，皇上有些事，做得確實過分，但有失必有得，少主現在是一國之母，富有天下，其他之事，又有什麽重要呢？”

“綠鶯，這是你的真心話？”在秦向晚的印象中，綠鶯並不是這樣一個在乎榮華富貴的人。

綠鶯整理好衣裙，站起身來，盯著秦向晚腳下繁覆的裙擺：“經歷了這麽多，有些想法不改變都不行。”

是啊，經歷了這麽多，總要有些改變。可這並不是心安理得接受這種牢籠生活的借口。再者，就算綠鶯說的都是對的，她不想要，又有什麽意義？

嘆了聲，她走到妝臺前，看著鏡中容顏瑰麗的自己，這張臉很漂亮，即使丹鉛未染，亦艷絕過人，此刻施染粉黛，便更顯華美瀲灩，動人心魄。

回想當初見到自己醜顏時的絕望，不禁為那時的自己感到羞愧。

柳大壯能為了貌醜如鬼的她拋卻尊嚴，不計生死，那麽，相貌美醜，對於一份至誠之心來說，又有什麽分別？

如果自己失去了絕色容顏，也喪失了操控蠱蟲的能力，那兩個口口聲聲說深愛自己的男人，還會再說同樣的話嗎？

“綠鶯，不管你想要什麽樣的生活，只要你開口，我都會想法設法滿足你。”她已經對不起小燕，不想再對不起綠鶯。

“少主，其實綠鶯想要的生活很簡單。”綠鶯走到桌邊，為秦向晚倒了杯茶，遞到她面前：“只要少主過得好，綠鶯就滿足了。”

她伸手接過綠鶯手裏的茶杯，略帶一起歉疚道：“綠鶯，跟著我，讓你受苦了。”

“少主，我們蝶谷的蝶女，生來就是為了谷主而活，沒有什麽受苦一說。”綠鶯看著她手中的茶杯，催促著：“封後大典馬上就要開始了，少主趕緊準備一下，切莫耽誤了時辰。”

幽幽望著手中茶水，郁郁之情盤桓心底難以散去，終是長嘆口氣，將溫熱的茶水一飲而盡：“走吧，該來的總是會來。”將最後一件披帛固定好，秦向晚在兩名宮女的陪同下，朝屋外走去。

“你說他會不會來呢？”走了兩步，在擡腿跨出門檻前，她忍不住輕聲呢喃了一句，像是在自言自語，話語出口的瞬間，就淹沒在了一片嘈雜的喧囂聲中。

“少主，您真的不能一錯再錯了……”身後傳來綠蘿的聲音，像是在抱怨，又像是在責難，更像是在惋惜。

秦向晚正要回頭問她此話何意時，突然感到一陣強烈的暈眩，身體不自禁地朝後倒去。

“少主……”身後就是綠蘿，倒下去的剎那，少女伸出雙臂，將她墜落的身體接住，低低的聲音，清晰響徹在耳畔：“你不要怪我，走到今天這一步，實在是情非得已。我不想死，也不想衛郎死……少主，如果我們死了，你也會痛苦的，我……我會一直陪在少主身邊，永遠都不離開你，直至……直至我死去的那一天……少主，你睡一覺吧，睡一覺起來，就什麽事也沒了。顧丞書是叛賊餘孽，他遲早會死的，你別再犯傻了，楚靖煊喜歡你，只要你分一點點感情給他，他就會迷戀你一輩子。少主，你就聽我一次，秋鳳主若在天有靈，也一聽會支持我的……”後面綠蘿又說了什麽，秦向晚已經聽不到了。

綠蘿會出賣她，是她萬萬沒想到的，但仔細一想，這事並非毫無征兆。

雖然心裏會有怨恨，但也明白，她這麽做並沒有什麽錯。

小燕的死，註定無法風過無痕，楚靖煊既然能用小燕來威脅她，逼迫她，就有可能故技重施，綠鶯的擔憂並非多餘。

為什麽她沒有早一點看出綠鶯的心事，如果早一點知道，就不會發生現在這樣的事！

如果他真的來了，卻怎麽也找不到自己？那該如何是好？

失去意識的前一刻，她拼盡全身的力氣，將頭上的一根金簪拔了下來，狠狠刺入大腿。

火辣辣的感覺傳來，然後便是鉆心的劇痛，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使了多大力氣，只知道這一紮，大概紮得不輕。

綠鶯心有旁騖，所以並未註意到她這一動作，見她昏了過去，定了定神，然後起身走向門外。

因那狠心一紮，秦向晚並未完全昏過去，意識尚存，隱隱約約聽到綠鶯在與什麽人說話，“……已經昏迷……我會看好……他今日一定會來……不會讓少主知道……真的能網開一面？謝聖上隆恩……衛郎他現在……好的，我會遵守諾言……”

衛郎？對了，她剛才聽綠鶯提起一個叫衛郎的，可這衛郎又是誰？她剛才那句“他一定會來”究竟是何意思？那個“他”，會是自己一直企盼的他嗎？

腳步聲漸漸遠去，對話聲也跟著一同消失。

門扉吱呀轉動間，綠鶯自門外走了進來，在秦向晚身邊坐了會兒，像是突然想起什麽，忍不住再次推門而出。

秦向晚見她離去，估摸著一時半刻不會回來，於是握緊手裏的金簪，又在手臂上戳了一下，疼痛蔓延開的瞬間，身體終於恢覆了自由。

腿還有些腿軟，但至少可以隨心所欲地行動了。

她飛快地除下身上繁瑣的飾物，又將繁覆華貴的衣裙脫下，頓時感覺輕快了許多。

時間很緊，她必須趕在封後大典前，找到楚越漓。

之前只是猜想他會來，卻不能肯定，直到剛才聽到綠鶯的那番話，她這才確定，自己要見的人，果真會出現。

只是，她該去哪裏找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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