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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9章 PART.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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鳴仙殿前的鶯歌樹,在天微明時綻放一樹花朵,形如紫鶯的花朵被風一吹,撲簌簌地如滿樹紫鶯振翅。

婉轉悅耳的歌聲從這樹上傳出,像遙遠的湖畔旁吟唱的歌女,用家鄉話唱著無人能懂的歌曲,一路傳進了鳴仙殿。

青棱側臥在鳴仙殿的石臺上,半閉著眼眸聽那闕歌謠,指尖合著拍子輕敲身前的石臺,發出“叩叩”的脆響。

外界紛擾,似乎與她無關。

殿中無人隨侍左右,龐梓已經不在她身邊。

沒多久,殿門被人叩響,她擡手揮袖,將殿門打開,幾個女修手捧托盤,魚貫而入,跪到了她的座前。

她被人擾了雅興,有些不悅地睜眼,看到眼前一溜排開的所有東西。

大紅嫁衣、金色華冠……

“放下吧,你們先出去。”

冷冽的聲音傳下,讓跪著的女修神色微變。

“神君,不如讓我們侍候您更衣吧。”為首女修斟酌了片刻開口。

“不必,你們出去吧。”青棱說著,手裏揮出一股猛烈的罡風。

座下女修不敢出手抵抗,便順著這陣罡風飛出了鳴仙殿外,殿門再次闔上。

青棱飛身而下,指尖一挑,正前方那件嫁衣便展開浮到半空。

正紅的嫁衣之上,盤踞著一只墨金鳳凰,在鳴仙殿淺柔的陽光下流轉出奪目的光輝,裙裾逶迤如浪,似鳳凰長尾垂落裙間。

她看了兩眼,抽開腰間束帶,褪去原本的素色外袍,雙手一張,那嫁衣便飛到她身後,輕而易舉地套到她身上。

嫁衣如火,如天際血陽。

……

沈寂肅然的青凰川,今日萬花成海、雲波曦浪,繁景盛象如錦帛畫卷。

川上各處都傳出笙簫仙樂,賓客絡繹不絕。穆七言與青棱的這場雙修結禮,選在了青凰川上的聖地萬蓮歸海。

為了這場萬年難逢的盛事,青凰川徹底開放,廣邀天仁名修前來觀禮,不論是五川之人,還是散修,亦或是邊族,但凡在天仁有些名號,都被邀來觀禮。

但大部分修士也只是散於青凰各川遠觀而已,真正能上萬蓮歸海的修士,不過十之其一。

縱然如此,萬蓮歸海上所設的青蓮仙座,已經坐滿了賓客。

遠望而去,碧波之上青蓮萬朵,簇擁著正中如臺閣般巨大的七寶蓮群。

六小一大的七寶蓮群呈階梯狀排列著,朝半空延申,最大的一朵蓮花如綻放於空氣之中,流轉著柔和的碧光,籠著蓮上盤膝而坐的人。

穆七言已在此等候許久。他閉眸抿唇,面無表情,只是唇角隱約勾起,整個人幾乎與這蓮花融為一體。水上白霧薄散,將他藏得叫人看不真切,似海市蜃樓般虛無。

七寶蓮群南側的蓮座之上,青凰七子中的第三子正冷凝著眉目,垂手立在蓮側,緊緊盯著蓮座之上的人。

被盯緊的人卻毫不在意,他也不像其他人那樣恭敬坐著,只是隨意斜倚著蓮柱,不緊不慢地喝著身前小幾上的仙酒,偶爾打一兩個酒嗝,十分愜意自在。

這人一身玄色衣袍,長發側束在臉頰旁邊,垂落胸前,幾縷發絲從另一側散下,將他輪廊硬朗、五官英挺的臉龐染上幾分落拓。

“怎麽還不開始?”一個人喝了半晌悶酒,他有些不樂意地朝盯著他的人開口。

“裴仙友,請再稍候片刻。”旁邊的人眉頭皺了皺,恭順回答。眼前的裴不回修為已接近穆七言,以青凰神君之友的身份列席萬蓮歸海,可不是什麽好相於之人,他得令好好盯著此人,可不能像上次花念那樣,把事情搞砸。

裴不回輕嗤一聲,不再理他。

遠遠的,有人正望向他。

那是七寶蓮群正東方向的位置,被安排給了五川的人,中心位置的蓮座之上,盤膝坐了三個人,居中之人赫然便是匯心川的川主無忘大師。

“阿彌陀佛,你若想過去會會舊友,就去吧。”無忘大師閉著眼,淡道。

坐於他左手邊的男人聞言,將目光從裴不回身上收回。

這人穿了一身湛藍羅漢袍,半敞著胸口壯實的肌肉,頸間掛著一串玉白的菩提佛珠,生得臉龐端方,眉目剛毅,頭發束成短短馬尾,紮在腦後,並不像身邊其他兩人那樣剃了光頭。

“不了,日後還有相見之期。”他垂頭,看著自己手腕上的一串佛珠,不再多語。

青凰川下一別,他被無忘出手救下,算算時間,他與他們也已近千年未逢。

歲月流轉,轉眼……青棱竟已要嫁予穆七言,這仙路雲譎波詭,他從前看不懂,現如今仍舊不懂,但這不懂裏卻有了些清明。

不是不懂,而不想去懂。

想著今日這場盛會之上未知的一切,他心緒有些紛亂,便默頌起經文。

“鐵驍師弟,你俗家弟子倒比我這個正經八百的和尚更像和尚了!”另一人見了他這模樣,不由笑道。

鐵驍不語,仍舊垂頭。

……

四周的仙樂忽然一停,整個萬蓮歸海安靜下來。

“青凰神君,到!”清響傳來,落入每個人耳中。

蓮座之上的所有人都睜眼望去,想一窺傳說之中這個能令穆七言傾心的女修到底是何模樣。

西角的蓮座上,有雙眼眸和所有人一樣,緊緊望著那聲音傳來的方向。

只是與他人好奇興奮的神色不同,那人的眼神霜冷如雪,夾著苦苦壓抑的痛楚,雖然面無表懷,可藏在袖裏的手卻已然攥成拳。

很快的,天際有數人掠來。

火紅的身影如雲霞,又似紅鳳,在一眾淺衣素裝的女修簇擁間,尤為顯眼。

不過眨眼間,四周女修先行降下,獨留她一人,飛至七寶蓮群後才落下身形,降在了蓮群最下方的蓮臺上。

水波上的白霧此刻方徹底散去。

穆七言已站起身來,行至蓮臺邊上,俯望青棱。遙立蓮臺之上的他,眸開唇笑,似這青山間的晨光,洗去滿山清冷,照出滿川暖意。

青棱一步一步,擡腳踏上蓮臺,向他一點點靠近,在踏上第六朵蓮臺上時停下了腳步,盈盈行禮。

“青棱見過師尊。”

沒等她拜倒,綿軟的力量卷來,將她身子托起。

她擡頭,看到眼前他伸來的手。

“還叫師尊?上來吧!”

她不答,只將手擱上他掌心,身形一躍,輕飄飄地躍上高處。

才落到他身側,穆七言就將手一收,將她拉近身來,手掌攀上她腰枝,半擁而去。

眾人這時才清楚地看到兩人模樣。

墨金為底,紅線勾凰,他著穹川袍,如墨染蒼穹;紅衣金凰,華冠如陽,她著飛凰袍,如穹空驕凰。

黑紅二色,是這滿川青素淺影裏濃墨重彩的顏色。

以天道初窺第二重的境界站在穆七言身邊,毫無疑問,她讓人很意外——五官清麗,笑容淺淡,美是美,卻也沒到眾人心中猜測得那樣擁有驚世駭俗的姿容。

但似乎……她就該站在那裏,高高的俯望眾生,縱然境界低微,可穆七言竟壓不去她一身驕容傲姿,反而將她襯得愈加光彩照人。

天地乾坤,都收於袖中,蒼穹星辰,都埋於眼底。

她讓人移不開眼眸。

“青棱,你今天很美。”穆七言凝眸看她,眸中讚色不加掩飾。

她今天薄施脂米分,眉心正中點了朵火櫻,沾染了昔日難尋的嬌嫵鮮艷,讓他錯覺烈凰宮中的少女終於長成,為君著嫁綰發,瀲灩風情只為一人綻放。

“是嗎?多謝七言誇獎。”她一笑。

這笑,打散了她的風情。

冷到了骨血之中。

穆七言忍不住手上用力,讓她靠得更近,幾乎貼到他胸膛上。

萬蓮歸海池之上,那雙霜冷的眼眸寒意四散,微不可察的陰暗氣息從他額間傳出來,引得他身邊的古魔族族長殊妄側目而視。

這小子不知又在打什麽主意了?

在蛟海困水牢裏關了幾百年,他雖然修為大增,整個人卻也變得冰冷難測,這次趁著青凰川的雙修盛事,他才得以脫離困水牢,被帶來青凰川上見識見識,可一上青凰,他整個人又開始不對勁了。

莫非……這青凰神君,就是蘭潛口中所說的那個迷得殊遲死去活來的女修?

殊妄情不自禁眉頭一皺,仰頭飲下了手中酒液。

也罷,如果真的是,那麽這一次剛好絕了這混小子的念頭。

他想著,眼裏帶著三分醉意看向自家兒子。

殊遲眼中,如寂寥空城,覆霜蓋雪。

殊妄冷不丁心裏一抽,竟看得冷意竄起。

池上已有修士起身,飛往蓮群獻禮,賀聲不斷傳來,久久不歇。

“哈哈哈,川主、神君,恭喜二位雙修大喜,裴某有一物要贈予神君。”忽然間有人笑語如雷,掠飛降到了蓮群之前。

這人修為直逼穆七言,可容顏卻很陌生,沒什麽人認得出他的身份。

“原來是裴仙友。”穆七言不以為意地笑笑,揮手讓跟著裴不回的青凰第三子退下。

“裴兄。”青棱朝裴不回見禮,心境如古井,波瀾全無。

穆七言按在她腰間的手加重了些許力量,以魂識掃過裴不回與他手中之物,卻並未在他身上發現一絲一毫的異樣,就連他手裏的東西,也毫無異常。

裴不回手裏已經擎起一柄劍。

銹斑滿身的殘劍,劍上全無靈氣,就連劍柄上的“斷惡”二字,也已是斑駁難辨。

他要獻的,就是這柄殘劍?

池上賓客有些愕然。

只有殊遲,他的視線從青棱身上轉到這劍上。

不知為何,這柄劍的出現,讓他的心猛然一跳,沒有來由的刺痛尖銳上心,而這痛苦裏又帶了幾分期待,他在期待著她對這劍的回應,似乎……那劍是他。

“等有一天,你足夠強大了再來說這話。到時就算你想占下這青凰川,還我古魔一族昔日風光,我古魔三千戰士便是豁了性命給你,也在所不惜!但現在……你還太嫩了。”

“五川傾塌,蛟海水幹嗎?”殊遲腦中忽然閃過一語,便脫口而出。

臺上青棱已接過了銹劍。

“多謝裴兄。”青棱向來人頜首道謝,眼中卻無波瀾。

“不敢當,此劍本就是神君舊物,在下今日也不過是物歸原主罷了,順便借機討杯酒喝。此劍神通雖失,劍靈已去,但若神君有緣,自當再現神劍昔年風采。”裴不回笑答,“此番能來青凰一觀盛事,已是裴某之幸,這些年多蒙川主‘照拂’,裴某感激不盡。”

他一語雙關地嘲諷著穆七言,那廂青棱已輕撫過這柄殘劍。

這是她的舊物?應該是她的隨身仙劍吧?這劍身上的銹跡融著血跡,就像她已斑駁剝落的過往……

這劍在她眼中非常陌生,陌生到讓她悲哀。

“斷惡?這世間自混沌初開,乾坤初成,這善惡便生,如何斷得了。既是舊物,廢劍而已,不要也罷。”青棱笑著,握劍的手卻是一緊,這斷惡神劍一聲脆響,在她手中斷成兩截,隨後化成畿米分,轉眼消散。

穆七言一言未發,只站在她身側微微笑著,看著她將劍毀去。

池上殊遲氣息忽亂,長久的等待,似乎都沒了期盼。

裴不回似乎也沒料到青棱之絕,表情一頓,勉強笑笑,轉身飛離蓮臺。

掠過匯心川所在的蓮臺時,他很迅速地朝鐵驍看了一眼。

無忘大師搖了搖頭,嘆了一句:“癡兒。”

他身後的鐵驍卻忽然不是先前不動如山的模樣,眼裏燃起些沸血之火。

池子輕風吹過,拂動二人衣袂,穆七言揮揮手,制止了還想上臺贈禮祝賀的修士,轉身面向了青棱。

“青棱,你可願與我結為雙修眷侶?”他很溫柔地問她,頭輕俯,將吻輕輕落到她額間火櫻花上。

青棱卻忽然如石化似的,動也不動,唇邊笑意如初,卻有些僵去。

見她不答,穆七言的吻順著她的鼻子落下,點過鼻尖後,印到她唇間。

“殊遲?殊遲!”

蓮臺之下殊妄已將眉頭緊鎖,看著越來越不對勁的殊遲,心頭暗叫不好。

殊遲額間墨咒已開始褪色。

蓮臺上的畫面太刺眼,讓他痛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師尊,我不願意!”森冷的話,從青棱口中吐出。

穆七言的吻一頓,緩緩離開了她的唇,仍舊是寵溺無比地望著她,眼中並無意外。

“你決定好了?”他問她,有些不舍地撫過她的臉頰,“從你第一天告訴我你願意與我雙修之時,我就看到了今天的結局,你以為還有變數嗎?剛才我在裴不回身上,看到的結局也一樣。你們以為你們可以逆天改命嗎?”

“逆天改命的人,不是你嗎?或者,你將你自己當成了天命?”青棱冷笑一聲,“你以天技窺得未來,再施加詭計,改寫他人命運,令這天地乾坤按你的意思演變,將所有人玩弄股掌之間。若我沒有料錯,這整個天仁,全在你的操縱之下。”

天仁仙境,早就是被他更改了未來之後的產物,這裏一切都隨他心意改變著,在所有人都無知的情況下,隨心所欲地控制著他人的生命軌跡。仙途已不再是仙途,只是憑他喜好而展的軌跡。

穆七言依舊笑著,靜靜聽她說著。

“這裏所有修士,全都是你的掌中玩物。穆七言,你太可怕了。”青棱說著向後退了一步,藏在袖中的手已徹底僵化。

斷惡劍中,藏著隕星石米分末,如今已開始迅速附上她的身體。

“青棱,你很聰明,看得很透,但太聰明並不是件好事。我之所以願意等到最後一刻,是因為我真的喜歡你,真是舍不得你死。但你既然執意要與我為敵,我亦無話可說。再問你一次,願不願與我雙修。”他問她。

“再問一萬次,也是同樣的答案。”青棱扯下發上金冠,擲於臺上,“師尊,我不願意!”

此語厲喝而出,讓整個萬蓮歸海池上一片嘩然。

“準備好了?”他動了動唇,肅殺的聲音響在青棱魂識之中。

“我早就準備好了!”她一聲沈喝,唇邊笑意加深,忽然縱身躍離了青凰川主身邊,騰到半空,紅衣之金鳳光芒大作,瞬間那金鳳便振衣飛出,遮了半個天空。

異變來得突然,所有修士都已驚呆,好好的一場雙修盛禮,忽然變成生死相鬥……

無人看好這場鬥法,二人境界有雲泥之別,天道初窺的修為在穆七言面前,只有被碾壓的份。

嘯響如天塌地陷,剛才還天朗雲清的天空,轉瞬之間黑雲壓頂。烈凰青藤如龍鳳纏繞,奔向穆七言,他卻巍然如山,隨手便抹去了她的攻擊。天際雲霧翻騰,青棱神通已竭,穆七言方才出手,浩瀚如海的力量洶湧而出,化成一道白光,沒入她的胸口。

方才還笑語吟吟的女人,連同她身上那襲嫁衣,一齊化成了齏米分,如塵煙散盡。

他育她成長,授她仙途長生,後於天仁之上寵她千年,所有恩情,一並以這條命償還。從此往後,若她重歸,便再無羈絆。

青棱的最後一眼,含笑而離。

肉身潰敗如塵,從此這世上,再無墨青棱。

穆七言收手,站在天宇,看著她消失的地方,心如冰裂。

青棱是他所畫好的軌跡中,唯一一點遺漏。他動心了,卻不得不殺了他。

她是他的天劫,因為……他的悲憫,給過天地蒼生,給過乾坤萬物,甚至給過青棱唐徊,卻獨獨沒有給過他自己。

這最後的悲憫,他給他自己。

化虛返體最後的瓶頸,已破。

蓮池之上,殊遲額間墨咒已然全褪,縱然他已被殊妄打暈,墨咒之下的元神,卻仍舊不斷地沖擊著咒語。

行過黃泉,涉遍忘川,爬出輪回,他歷盡萬難重回天仁,莫非為的只是親眼看她嫁予他人……

再眼睜睜看著她魂飛魄散……

看著她被人一劍穿心……

看著她死在他眼前!

他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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