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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世族美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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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勒虛雲是永不被勝利沖昏頭腦,致得意忘形的人,因為他根本不將成敗得失放在心上。縱在昨夜,並沒有疏忽“範輕舟”,剛才仍出動洞玄子伺候他。

對“範輕舟”,臺勒虛雲的重視度該不在“陰謀”之下,道理龍鷹是明白的。

如臺勒虛雲般的超凡智士,能令他生出懼意者,非是敵人的強大,皆因未能力敵,卻可智取。

令他最害怕的,是超出他智力,無法看通瞧透的人事。

“範輕舟”正是臺勒虛雲沒法憑智慧掌握的人,這邊廂明明殺了他,那邊廂他又龍精虎猛、生蹦活跳的奔赴飛馬節,天羅地網仍攔不住。任何手段,用在他身上,總是功虧一簣,化為烏有,離奇之至。

他可以騙倒香霸、楊清仁、洞玄子、妲瑪、柔夫人、湘夫人,至乎霜蕎和沈香雪,但有兩個人,永遠不信任“範輕舟”。

一為臺勒虛雲,“範輕舟”等同茫不可測的未來;另一是無瑕,在三系裏,以她的精神異術修為最高明,從另一層面隱隱感到他異常之處,也因而保持懷疑。

對臺勒虛雲和無瑕兩人,龍鷹暗暗警醒自己,絕不可放松戒備,掉以輕心,否則或要死第三次,破去燕飛的紀錄。

因言之尚早,武三思沒有特別的指示,只著他好好與田上淵和越浪合作,商量妥雙方聯絡的秘密方法,讓武三思可坐地分肥後,偕洞玄子離開。

博真二人回來了,酒氣熏天,幸好博真酒量較佳,仍保持清醒。

龍鷹著虎義和管軼夫去睡覺,留下博真商議今天離開神都的事宜,想起臺勒虛雲滴水不漏般的縝密,他再不敢輕疏大意。

博真先道:“我見到連綺。”

龍鷹的腦筋一時彎不過來,愕然道:“連綺?”

博真道:“你忘記她了嗎?在不管城時,她和樂載文扮作陰山族的人,混進尋寶人裏去,如非我和荒原舞保著逃生峽道,勢有更多人給他們害死。”

龍鷹苦笑道:“不是忘記,是想漏。你們見過樂老大嗎?他現時是翠翹樓的大老板潘奇秀。”

博真道:“見到連綺,立即猜到樂載文在附近。聽說他到了神都外辦事去。連綺現在的身份是翠翹樓諸女的‘娘’,人人喚她為妙娘,樂老大不在,翠翹樓交由她打點,不過她罕有現身,昨晚是首次見到她。”

龍鷹道:“香文該仍在翠翹樓內,但謊稱到了別處去,顧忌的是太少。連綺認出你了嗎?”

博真道:“看神情反應,該認不出來。在不管城時,我渾身風塵,蓬頭垢面,現在華衣麗服,天天刮胡剃須,皮光肉滑,照鏡子時,連自己都認不出是以前的那個落泊浪人,兼且胖了點。不管城兵荒馬亂,她記得你也記不得我。”

龍鷹問道:“你怎會忽然見到她的?”

博真道:“逛翠翹樓這麽久,尚是首次客不過半,冷冷清清。收到我們離京往揚州去的風聲,特地過來和我們打個招呼,當然意不在此,是想從我們口裏打聽關於範爺你和太少的事,剩看她問及這方面,知她認不出我來。”

龍鷹道:“你們如何應付她?”

博真現出陶醉的神色,道:“為了從我們口裏套消息,妖女藉敬酒挨挨碰碰的,我們三個樂翻了天。她的腰肢多麽柔軟,酥胸彈力十足,練過武功的女人的確不同。”

龍鷹啞然笑道:“你答到哪裏去哩!我明白,姿色不在她之下的翠翹樓姑娘大有人在,她的矜貴處在於你們曉得不可能得到她,故特別有感覺。”

博真拍腿道:“範爺說得對!”

龍鷹忽然想到,自己真的輕松了,本是如噩夢般纏繞他的“東宮慘案”,不到半天,若似褪了色的陳年舊事,人就是有這個本領,可把不願記憶的事忘掉。

博真續道:“你可以放心,我們蓄意讓她灌酒獻媚,說出來的假話豈到她不信,一切依你教導的意思說。在別人眼中,我們和瘋子差不了多少,瘋子是不懂弄虛作假的。”

又得意洋洋地道:“當年在不管城只能看不能動的女人,竟給我討盡使宜。”

龍鷹苦笑道:“你該是宿醉未醒。”

博真伸懶腰,打個大呵欠,點頭道:“給你提醒,有點眼困呢!”

龍鷹道:“你們有多少行囊包裹?”

博真道:“你可以放心,這方面我們早立定主意,除必需的外,其他一切能免則免,可以說走便走。為何問這個?”

龍鷹道:“我們改走陸路,理由是你們三大暴發戶,忽起游山玩水之心,老子惟有奉陪。現在你回去睡覺,老子買馬去,回來時喚醒你們吃午膳。”

博真道:“我還挺得住,陪你一起去。”

龍鷹道:“我不想照顧你,快滾回隔鄰睡覺。”

※※※

龍鷹趕博真回去後,離開日安舍,今次由西門離開,順便著店夥結賬,三人的賬亦算於內,以示“範輕舟”的豪爽。

走出客棧大門,踏足定鼎大街,天色仍是暗沈沈,寒意逼人,不過車水馬龍如舊,人來人往,瞧來昨夜東宮發生的慘事,尚未傳出來。

走不到百步,洛水在望之際,有人從身後快步追來。

龍鷹暗自留神,到那人越過他時,耳鼓響起獨孤倩然的聲音,道:“隨我來!”

“範兄曉得昨夜東宮發生的事嗎?”

兩人在一間位置較偏僻,又剛開店的小食館一角坐下,應付過店主熱誠的招呼,點了兩碗稀飯和一碟饅頭,對坐說話。

店內只他們一桌,沒其他客人。

獨孤倩然穿上男裝便服,外加棉袍,掩蓋優美苗條的身形,戴上帽子,包裹著秀發,仍是那麽的靈氣逼人,清麗高雅,不愧北方世族的著名美女。此刻的她,似再沒有顧忌和拋開一貫的慎重自持,滴溜溜的秀目全神貫註的打量龍鷹,不放過他任何微細的表情反應。

問的第一句話,已難以抵擋。

龍鷹不忍騙她,點頭道:“知道!”

怕她追問是從哪裏聽回來的,岔開道:“姑娘是專誠來找小弟,還是真那麽巧的在街上遇上?”

獨孤倩然輕嘆一聲道:“倩然哪來逛街的心情?”

龍鷹細審她玉容。

兩人非是沒試過單獨相處,也不是沒這般對坐說話過,不過兩個情況合起來,又是獨孤美人主動找他,坐得這般親密,就是龍鷹不敢奢望的事。

她眉宇間雖有憂色,卻不濃重,只是疲倦,一種從心底裏湧上來形之於色的倦怠,以異乎尋常近乎“萬事皆空”的平靜表達,若如打一場三盤九局的激烈馬球賽,結果打輸了,對人世間所有事物均提不起勁。

龍鷹忽然記起她和李重潤的婚約,現時再不覆存,美女回覆自由之身。獨孤倩然的心情是覆雜的,免不了因李重潤突如其來的死亡震駭心傷,可是另一方面卻從嫁入宮廷的宿命解脫出來,還她自由之身。正因他揣摩到她大致上的心境,反不知能幹些什麽或說些什麽來安慰她。

他在看她,姑娘亦在看他,每當眼神在小方桌上方不到四尺的近距離交觸,雙方均有點不堪負荷的避開去。

龍鷹感覺著彌漫於兩人間暧昧和帶點尷尬的氣氛,慢吞吞地道:“姑娘不是認為小弟是個沒有立場、投機取巧之徒嗎?還以為姑娘永不再和小弟說話。”

獨孤倩然反問道:“你真是這樣的人嗎?”

龍鷹攤手苦笑,乏言以應。他可以說什麽?

獨孤倩然淡淡道:“倩然在短期內返關中去,來找範兄是想得個清楚明白。現時形勢大異於在牧場之時,倩然可以答應你,不會將不利於你,又或你不想讓人曉得的事洩露出去。倩然在為家族著想呵!”

龍鷹心生憐惜,堅強如宇文朔,亦因昨夜突如其來、影響深遠的慘事變得六神無主。以自己明知大禍即臨,到知道發生何事,也因其震撼的深廣,精神受到重創。身在局內,對未來充滿憧憬,榮辱系乎李重潤的北方世族,打擊之重,可以想象。

獨孤倩然乃北方世族的領軍人物,如當上太子妃,至乎皇後,縱然是奉獻和犧牲,自當有一定的期待,為自女帝執政後北方世族的天大轉機,驟然失去一切,首當其沖,失落之情,在所難免。

商月令說過她是老莊的信徒,在這方面該比其他世族看得開,對任何逆來的變化,可以順受。

龍鷹不曉得如何拿捏,方算應對得體,既不加重她的失意,又不洩露身份的秘密。不過有一件事他是清楚的,是她絕不會出賣他。

對於北方世族的覆興大願,非任何人力能挽回,包括自己和李隆基在內。

李重潤的離世,等於北方世族最後的希望,終告幻滅。

宇文朔會轉為靠攏李重俊嗎?在各方面,桀驁不馴的李重俊,均難與乃兄比較。何況不用猜亦知宇文朔等采取捧李重潤、排斥李重俊之策,修補過往破損了的關系,事倍功半。

龍鷹頹然道:“獨孤姑娘太看得起小弟了!”

獨孤倩然不自覺地點了一下頭,似在加強心內某一想法,緊咬香唇,眼神平靜的盯著他,令他很不自然,頗有在她面前原形畢露的感覺。

女性的直覺敏銳至近乎神奇,通常不須任何道理在背後支持,認定如此便如此。他的“範輕舟”弊在前後言行不一。

龍鷹半投降地道:“為何不說話?”

稀飯和饅頭一起上桌,店內多了個客人,坐在另一角。

龍鷹趁機吃喝,以減輕沈重的氣氛。

姑娘她進兩口稀飯、一個饅頭後停手停口。

看著她在自己眼前進食,親切溫馨。

世事難料,怎想到與她有共聚的機緣?怎可不提醒她?

獨孤倩然仍是一貫泰然自若,帶些兒聽天由命的神態,道:“飛馬節似若一個夢,本來一切依乎常理,直至你踏足牧場。”

某種莫以名之的奇異情緒,浪潮般卷過龍鷹的心田。此地此刻,情何以堪。比之她過往的清冷和自持,獨孤倩然是向他打開心扉,流露真情嗎?還是他想多了?

眼前的獨孤倩然,並不是在正常的狀態下,而是遭受牽涉到家族榮辱興枯致命性打擊重挫、風頭火勢的一刻,她來找自己,不可能是為兒女私情。

對一個寒門布衣,很難明白高門大族奉家族為尊的情操,不過只看如獨孤倩然般的人物,竟不抗拒買賣式的政治婚姻,犧牲終身幸福,可以想見其餘。

不過,美人兒已回覆自由。

獨孤倩然道:“倩然說飛馬節像一個夢,不但事事有些兒不真實的奇異滋味,還因有點作夢般的不清醒,特別是與你有關的事。”

龍鷹苦笑道:“姑娘太看得起小弟,我只能說是因緣巧合。”

獨孤倩然淡淡道:“你先聽人家說。”

龍鷹惟有閉口,大有被審訊的感受,暗自驚心,不知給她掌握到什麽。

獨孤倩然一雙美眸蒙上一層薄霧,詭美淒迷,顯示她芳心內填滿某一難以言表的情緒,陷進記憶的深處,柔聲道:“如任何夢境一般,終有醒過來的時候。”

她的話,令龍鷹想到“莊周夢蝶”的寓言,不但因記起她是老莊的信徒,還因自臺勒虛雲發動陰謀,一直有失陷在噩夢裏的可怕感覺,到此時仍未完全恢覆清醒。

人生若如一場大夢,那只有離別人世的一刻,方有醒過來的可能性。夢裏的人,豈知自己乃過客的身份?

美女的話,牽動著他深心內的情緒。

獨孤倩然平靜地道:“就在球賽結束的一刻,倩然醒過來了!”

從開始說話到現在,她的聲音語調宛似不波之水般的平靜,訴說的若如不關己身的事,偏卻強化了滄桑委婉、心碎悲涼的異常風味,教人動容。

龍鷹今次是真的無言以對。

比對起目前魅影幢幢、殺機暗藏的神都,她理該是遠離人世、長在空谷裏的幽蘭,不應沾上人世鬥爭仇殺的半點邊兒。

獨孤倩然道:“早在範兄和我們說話之時,倩然一直有著範兄言雖未盡,然而意有所指的感受。你自認是投機取巧之徒,是口不對心,可惜倩然為你鬧情緒,未肯深思,錯失了進一步探索真相的機會。範兄在不斷警告我們,對嗎?”

龍鷹頹然道:“姑娘可有興趣聽有關小弟成長的故事嗎?”

獨孤倩然淡然自若道:“只要不是故意岔開去,言不及義,倩然當然愛聽範兄說話。從第一次在‘仙跡游’巧遇範兄,對你說過的話仍然印象深刻。”

龍鷹多麽希望能改為談情說愛,互訴衷情,可惜時地均不宜,且是不了解她。

道:“少時我總愛問自己一個問題,就是‘為什麽是這樣子的呢’?從日出月沒、星鬥轉移,到春暖秋涼、一草一木,還想得入味。不過當有一天,我感到這句話不切實際,徒令人疑慮迷茫,再不問自己這句話時,曉得自己長大了。”

獨孤倩然現出深思的神色,頷首道:“範兄這番話發人深省,然內中另有含意,是否不想倩然追問下去?”

龍鷹有感而發,沈聲道:“回關中去吧!”

獨孤倩然微怔道:“範兄這句話,是對我們的警告嗎?”

獨孤倩然早說過她在短期內返西都去,龍鷹這般說,顯是非指她而言。

龍鷹以向小情人說話的語調,溫柔憐惜地道:“姑娘既愛讀老莊的著作,當明白順應天道自然之理,勉力為之,最終得不償失。”

獨孤倩然雙目射出靈銳的精芒,語調保持平靜,輕描淡寫地道:“範兄怎知倩然愛讀老莊之書?”

龍鷹心呼不妙,她這方面該是從商月令處聽回來的,只有她的閨中好友,方曉得她的私隱,自己如何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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