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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比烏斯

作者:樓海

文案

已經厭倦平淡的記者生活,一心想要解甲歸田的顧川,接到了社裏有關某個戰後國家重建的報道任務。

原本被顧川認為是“退休”之前安全妥當的一次任務,卻被隊裏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新人生生給破壞了。

顧川的理想是D罩杯,

但現在的人生就是飛機場——

直到某一天遇見了蘇童。

內容標簽:都市情緣 業界精英

搜索關鍵字:主角:顧川,蘇童 ┃ 配角: ┃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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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1

你知道莫比烏斯帶嗎?

把一根紙條扭轉180°後,兩頭再粘接起來做成的紙帶圈,具有魔術般的性質。

普通紙帶具有兩個面,一個正面,一個反面,兩個面可以塗成不同的顏色;而這樣的紙帶只有一個面。

筆尖自紙帶一點開始描畫,轉過一圈又能回到最初的起、點。

循環往覆,不止不休。

像生與死,愛與恨,像白天與黑夜,和平與戰爭。

***

顧川再一次見到蘇童,是在隋興一年中最美的初秋時節。

不覆春寒料峭,亦沒有烈日炎炎,只用薄薄的一件襯衫,實在被風吹狠了,搓一搓胳膊就又暖和起來。

那天她沒化妝,紮高馬尾,筆挺的鼻梁上架著副細圓框眼鏡,身上穿著寬松的白t恤,軍綠色工裝褲,褲腿塞進馬丁靴裏。

和來來往往各式各樣的連衣裙相比,她的衣著明明是普通而又保守的,但挺拔身姿站在秋日裏尤為颯爽,整個人就像一株挺立的松柏,又幹練又精神。

當然了,也漂亮。

異常漂亮。

路過的時候,她站在女墻邊和人開玩笑,膚色瑩白若雪,只有兩頰聚起嫣紅,是被太陽曬得過久的原因。

身前的一個大概剛剛取笑過她過於爺們的裝扮,蘇童立馬爽朗一笑,說:“這裏頭啊是有淵源的,因為我在埃及的時候,已經習慣了每次出去都要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有次實在沒忍住抱怨,被同事裏一個當地姑娘聽見了,抓著我問我們這兒是怎麽穿衣服的。我特自豪地告訴她,我們這兒的女孩兒隨便怎麽打扮,成天露胳膊露腿也沒問題,有時候一道妖風刮過來,一整條街各式各樣的花屁股。”

同伴笑得岔了氣,拍著蘇童的肩膀喊:“你別逗了!”

蘇童一本正經地開玩笑:“真的,她還一把扯住我,憂心忡忡地問:sue,你們那樣穿真的不會被強、奸嗎?”

“哈哈哈……”

路過的人紛紛往蘇童看去,也不知道是因為她的耀眼,還是因為沒有放低音量的那兩個字。

十足刺耳的一個詞從一個中國女孩的嘴裏說出來,不管是不是用了諷刺輕蔑或玩笑的態度,都挑戰著普通大眾的接受度。

顧川不能免俗地向她投去一眼,她也恰好看到他,於是那張笑臉僵了僵,進而轉為無比的驚訝,顧川看到她向自己邁了一大步,像是要喊住他,但他沒停下來等她。

顧川是和何正義過來辦事的。

每月播出的《深度調查》由他制片,但他已經很久都找不出來一篇能夠通過審核又教自己滿意的新聞。

不是熱點不夠多,是能夠挖掘的點不夠深,就在顧川覺得這一期的節目只能隨便拿個家長裏短來搪塞時,他在報刊和網絡上反反覆覆看到了一個人的名字:夏子皓。

夏子皓這個人於顧川而言其實並不算陌生。

那時候夏子皓大四在讀,因為家境富裕,為人高調愛出風頭,是a大裏鼎鼎有名的風雲人物。

這人不僅哪哪都有毛病,還有特別突出的缺陷:一根筋。從跨進a大校門的那天起,他就矢志不渝地暗戀同班的一名女同學,極盡死纏爛打之能事卻久久無法如願。

紈絝子弟做成他這樣,只愛美人不愛江山,若是知道自己有一天紅遍大江南北,估計要跳起來大發雷霆。

不過現在已經不需要有人征得他的同意了。

他在這間墻壁刷得過於蒼白的病房裏已經靜靜躺了十五個月,還要躺多久,沒人能知道。

十五個月之前,夏子皓在吃完舍友帶回來的一份烤肉飯後突然昏倒入院,因為無法確定病因導致延誤病情,夏子皓多器官衰竭幾乎奄奄一息。

然而上天垂憐,最終教這男孩子撿回一命,卻因為大腦傷勢過重而無限期地沈睡下去——夏子皓成了連呼吸都要借助儀器的植物人。

一個月後,夏子皓的舍友因為涉嫌下毒鋃鐺入獄。

原本是事實清楚的一樁案子,既找到了物證人證,又造成了不良後果,甚至在社會上引起了極惡劣的影響,但隨著一次次的開庭審理,局面卻有了驚天動地的逆轉。

網上討論的浪潮一陣高過一陣:一個手握國內多家大型企業的offer、即將畢業的名牌大學高材生,為什麽要自毀前途去殺一個和他生活四年的同學兼舍友?

是他有病,他氣量太小,還是被害人本身就有問題,是他先惹是生非?終於有強大的網友給出線索:夏子皓可是一個不折不扣的二世祖。繼而窺屏的所有人集體高、潮,大喊原來如此,拍著手笑道真是一出好戲。

於是一個人人喊打的殺人犯,猛然間多了許多莫名其妙的擁躉,帶著眾人皆醉我獨醒的狂放自信,任憑輿論將兩家人一起推向這場狂歡的最前端。

這場爭論的真相到底是什麽,其實顧川並不關心,黑與白是可以被改寫的,但這背後的推手和折射的現實問題,才是真正的核心所在。

它們不會被掩蓋只會被遺忘,顧川想做的,就是將那些爛瘡膿包一次性全挖出來,直翻出紅殷殷的肉來,端到每一個人的面前,教你一眨不眨地看仔細。

顧川在病房外相連的小套房裏和夏父說話的時候,有人引著蘇童走進來。起先她沒看見他,只是步履輕快地徑直走到夏子皓的病床邊。

她臉上仍舊掛著笑意,面色紅潤,看到閉著眼睛的夏子皓時,特別親昵地碰了碰他留著針頭的手,說:“還不錯嘛,你小子躺著可比我站著滋潤多了。”

幾個同學一起來了,一見此情此景就受不了,擠到床頭紛紛流淚,吸溜鼻涕的聲音合著呼吸機富有節奏的頻率,還挺有腔調。

夏母招呼他們,開了水果籃分給大家。她始終表現得克制而且冷靜,沒被這陣哭泣給帶跑,其實想想也是的,這麽多月的照顧,有再多的眼淚也流光了。

此刻她心裏只是有種特別異樣的感覺,應該感激他們過來探望的,但看著他們一個個健健康康的樣子,又覺得這世界對她實在太不公平。

蘇童去拉她的手,笑著說:“比我上次來養得好多了,阿姨你再給他多吃點,要胖乎乎的才好呢。”

夏母拍拍她的手,聲音放松了下來,說:“好的,好的。”

蘇童和她的同學們沒呆太久,主要是夏子皓總這麽睡著也沒多大看頭,獵奇的興味一過去,剩下的就只有乏味了。

大家坐了一會兒就說要走,喊蘇童的時候,她說馬上跟上,但還是在床尾又站了一會兒,指了指插在床頭的病卡,說:“阿姨,你把這個送給我吧。”

“這東西你要了幹嘛?”

“就是有時候怪想他的,拿著瞧一瞧能有個念想。”

一時間,蘇童刻意營造的輕松氣氛全不見了,夏母忽然捂著嘴巴在一邊痛哭,沒有多少眼淚,就那麽幹巴巴地嚎著,嗓子裏像是裂開了幾道縫,刮起的全是粗糙的沙子。

蘇童沒臉再喊她,又看了一眼幹癟下去的夏子皓,自己摳出那紙片,邊往外走邊往腰包裏塞,走出去前往小套間裏一探頭,說:“叔叔,你去勸勸阿姨吧,別老這麽哭,挺傷身子的。”

夏父立刻站起來,說:“好,真是謝謝你了,小蘇同學。”

蘇童瀟灑地一甩頭發:“說什麽見外話呢!”

她這才又看到了顧川,但和剛剛的那陣驚訝後就跑要來打招呼的急切相比,現在的蘇童,想得更多的反倒成了趕緊走。

她連話也不說的,就是沖門裏剩下的顧川和何正義點點頭,沒等人有什麽反應,立馬就把頭縮了回去。

她腳步聲飛快。

顧川犯了煙癮,和何正義打了個招呼:“我出去抽根煙。”

何正義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顧川邊走邊摸口袋,手扶在門緣上卻又不著急了,他心裏忽然一動轉過身來,也去看何正義。

“正義,”他叼著煙,於是堪比新聞主播的一張嘴,此刻話都說不清:“你覺不覺得剛剛那個有點像一個人?”

何正義靜靜盯了他一會,低頭擺弄自己的攝像機:“老顧,別沒事找事。”

顧川知道他看出來了,但他不說,逼得他先開口,他再語重心長地站出來,有理有據地要他安分守己。

顧川笑著拿出打火機,掀開蓋子,說:“抽煙去了。”

顧川是在一樓最底層的一節臺階上找到的蘇童。

和所有傷春悲秋又淚腺發達的女人差不多,蘇童抱著兩條腿,捂住臉,哭得忘乎所以,哭得渾身顫抖。

哦,錯了,還是有不同的。顧川背倚著欄桿,一邊抽煙,一邊自裊裊白煙裏細細打量她,她比那些女人還要更笨一點。

顧川繃著足尖踢了踢她的腿,好心提醒:“你還戴著眼鏡呢,把眼鏡摘了哭。”

蘇童把頭擡起來,往他這邊望過來,眼睛上滿是淚點和霧氣,看不到什麽東西,但絲毫不妨礙她罵人:“要你管!”

但她畢竟也是個聽得進意見的進步青年,罵歸罵,話還是要聽的,於是從善如流地把眼鏡摘下來,再看一眼身邊的那個好事之徒——

蘇童傻了。

顧川臉上流露出某種可以歸結為自豪啊、竊喜啊、“我就知道你要這麽做”的那一類表情後,把煙自嘴裏抽了下來。

他站直了,走過去,緊貼著蘇童大馬金刀地坐下來,夾著煙的那只手從內袋抽出塊手帕,抖得散開了再遞過去。

他說:“拿著吧。”

蘇童更傻了。

☆、Chapter 02

顧川的手非常好看,幹凈,修長,指緣剪得圓潤平整。

此刻裊裊青煙沿著暗灰色的餘燼一線升起,攀著雪白的煙卷直纏到手指上。

他又抖了抖那散開的帕子,說:“拿著啊。”

蘇童剛剛哭的太狠,現在橫膈肌抽搐,身子一聳一聳的哽咽,把原本挺聰明的腦子也抽糊塗了。

她楞了好一會兒,這才將那塊logo明顯的帕子接過來,但理智還在,就那麽緊緊攥著一動不敢動。

心裏戒備著,無事獻殷勤,他這是認出她來了?故意下來看她笑話的?她真拿這帕子揩鼻涕了,他會不會一下子跳起來要她原價賠啊?

蘇童和顧川可是結下過梁子的。

而且不是小打小鬧,著實轟動過一時。

顧川此刻挑著唇角,臉上有種淡淡的笑容,沖人點了點下巴:“擦啊。”

蘇童倒覺得這道貌岸然之後還有副面孔,一個不留神就跳脫出來,橫眉冷對甚至怒發沖冠,就是要狠狠嚇她一下子。

蘇童捏著手帕裝模作樣地碰了下下巴,趕緊又握回手裏:“謝謝你,顧……顧記者。”

顧川一臉淡淡的驚訝,挑眉瞧她:“你認識我啊?”

果然有詐,蘇童謹小慎微地說:“全國上下能有人不認識你嗎?”

顧川笑起來:“你是夏子皓的同學?”

他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

蘇童頭皮都麻了,說:“是啊,大學同學。”

她又冷靜下來想了想,長痛不如短痛,與其被動,還不如自己就把那層窗戶紙給挑破了。

吸一下鼻子,豁出去了:“你不認識我了?我聽過你來學校的演講,還舉手發言過呢。”

顧川略往後一傾,隔著一段距離來細細打量她,自發梢鬢角至眉目雙頰,一行行逐幀掃過去,看得蘇童心裏發毛。

他疏忽一笑:“果然是你啊,你不追著問我那問題,我都沒敢認你。”

蘇童抹了把汗。

蘇童這丫頭,顧川怎麽可能忘得那麽快。

她可就是那個能讓夏子皓一根筋,魂牽夢繞而不得的女神。

蘇童對夏子皓到底有沒有感情,顧川無從得知,可這位奇女子對他感興趣,他倒是一清二楚。

一年多之前,為了能讓顧川這位優秀畢業生常回家看看,也是為了排解他無事可做的無聊,為退休後做打算,顧川欣然接受了a大客座教授的聘書。

每年的常規工作之一就是在春學期的時候,來給大一的新生們上一堂課,主要介紹他十多年的新聞工作。

來的那天,學校給足了面子,大會堂裏坐得滿滿當當不說,橫幅自左拉到最右,自前掛到最後,將四面圍成個包裝嚴謹的禮盒。

紅色緞面上全拿秀氣的宋體字寫著:熱烈歡迎顧川先生蒞臨指導。

顧川這個人頭銜其實挺多,國內知名記者,知名媒體人,知名制作人,采訪過多國元首和政府高官,還做過很長一段的戰地記者。

不過因為近幾年轉到幕後,每月又只出一檔新聞調查類的深夜節目,淡出觀眾視線之後的他人氣下滑得很快,新一代的孩子們大多數只聽過他的名字,卻不知道他真正的履歷。

顧川自己倒很是受用,照著秘書給整理的稿子念過一遍,又回答了幾個不痛不癢的小問題,站到一邊,笑著等校長總結陳詞的時候樂悠悠地想,第一年的任務完成得還算漂亮。

誰知道就在校長清著嗓子要宣布結束的時候,臺下忽然有只手舉了起來。

校長看見了,起初沒理會。那只手就搖過來晃過去,執著地任憑老頭子怎麽瞪眼睛都不放下來。

……這,這哪兒來的瘋丫頭?

顧川正犯煙癮,站在一邊摸煙盒,準備這兒一結束,就和校長出去抽一支。眼看勝利在望了,聽到校長老兒在臺上支支吾吾。

他順著視線,終於看到了那只手,細細白白,一截剛洗幹凈的藕段似的。

女生大喊:“我就問一個問題!”

顧川和校長交換了一個眼色:“好吧,讓她問吧。”

***

舉手的這位就是蘇童。

這時候的她已經大四,正為了畢業設計做最後的沖刺。為了搞到一張能見到顧川的票,夏子皓當仁不讓地做了次黃牛。

當時的顧川當然不知道這些,更不知道後面還有怎樣的狂風暴雨在等著他。

話筒已經收了起來,後勤在重新開箱,因為見這女孩子是在第一排,顧川親自走了下去。

他朝那女孩子點了點頭:“你說吧,我聽著。”

蘇童這時候站起來,有些怯生生地說:“我叫蘇童。”

話筒正好過來,顧川先拿了起來,淡淡笑道:“直接提問吧,不是相親會,不用介紹自己。你想提的那個問題是什麽?”

會堂裏一陣笑聲。

蘇童面皮一漲,不知道是緊張還是激動,接過話筒的時候手微微在顫,聲音也有點不像自己的:“一個問題可能不行,我至少得問你三個。”

又是一陣笑。

顧川將臉放了放,他不喜歡舌尖嘴利:“你這是向我討價還價呢?”

蘇童眨巴眨巴眼睛,一臉無辜:“剛剛是我估計錯了。”

顧川本來打算問你現在估計好了沒的,可是一想這樣又要徒增多少廢話,也就省了力氣,只冷臉說:“問吧。”

蘇童將話筒再接過來,胸腔裏那東西雖然跳得很快,緊張卻消減了大半:“我的第一個問題是,你覺得記者和戰地記者,到底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

回答了一上午“你結婚沒”、“你喜歡什麽類型”的問題,猛然聽到一個和他職業真正相關的,這種感覺就像是大蒜終於不用下米缸,而是可以戳進土裏一樣暢快。

可很不巧的,戰地記者的那一段偏偏是顧川最不願意提起的一段經歷,於是他一邊讚許這個女孩的用功,一邊又排斥這個問題,簡單敷衍:“我一直覺得普通記者和戰地記者只是工作的地點有所不同,並沒有什麽本質上的區別。我也一直反對大家管我叫戰地記者,我其實就是個普通記者,沒什麽特別的。”

“可你明明駐外多年,也不止一次地上過戰場,為什麽非要排斥這個稱謂?”

是啊,為什麽要排斥?

大家的興趣也被挑了上來,眼睛齊刷刷地看過來。

只是一個瞬間,氣氛就有些變了,一段對話變成兩股交鋒,彼此註視的眼睛裏都閃著光。

顧川這才有空去打量面前的這個女人,或者更確切的說,女孩。

綁著高馬尾,面容清秀,眉宇之間存著幾分稚氣,然而咄咄逼人起來的樣子,一點也不可愛。

顧川頓了幾秒,剛要張嘴,又聽到她說:“我想問的不是這個問題,你可以不用回答。”

“……”

顧川擰了擰眉,眸光犀利,涼涼落在蘇童臉上,抵著她的一把鋒刃一般:“那你第二個問題是什麽?”

蘇童已經完全放開了:“十一年前的xx戰爭,你當時率領了四個人的報道組一路奔赴前線,就駐紮在動蕩不安的首都,卻偏偏在戰爭正式打響的前兩天帶領全體成員撤離,乘坐飛機回到了國內,這是為什麽?

“沒有戰鬥,就已經做了逃兵,這是為什麽?”

一語說完,幾乎全場嘩然。

時間過去太久,當時引起轟動的一段往事早已被時間洗得褪色。

十一年了,十一年前的他們,還不過是剛進小學,仍舊愛玩過家家的孩子罷了。

顧川沒有想過有一天,當同行們放棄了對他的死纏爛打,卻又在一個孩子嘴裏重新聽到有關這件事的問題。

顧川覺得喉頭有點緊:“看來你對我很了解,應該也看過有關於我的采訪吧。”

蘇童點頭。

“那這個問題,我也已經回答過不止一次了:從當時的判斷和形勢來看,撤出就是最好的選擇。”

蘇童卻搖頭:“這不是回答。”

旁邊有人附和,數夏子皓的聲音最大:“是啊,這算什麽回答。”

顧川已經意興闌珊,說:“好,今天就到這兒吧。”

顧川沖會堂裏發懵的人群揮手,另一只手已經伸進口袋摸煙。

他想走,蘇童卻一把拽住他胳膊,說:“我還有一個問題呢!”

顧川擰著眉望她,將那只手從身上扒下來:“你說有三個,但我沒說一定要聽完。”

他和她玩文字游戲,急於要脫身。

蘇童也顧不得那麽多,一只腳往坐凳上一踩,另一只直接踏上桌面,腳一使力,整個人站了上去——

校長老兒背剪著手站在她面前,仰著頭看向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姑娘,氣沈丹田地問了句:“你哪個班的!”

蘇童腳下一軟,往下跳得時候又別了一下,整個人就像抽了骨頭的軟布口袋,一下子全鋪在地上。

夏子皓起身來看的時候,蘇童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

……作孽啊。

蘇童到底還是趕上了顧川。

和剛開始的某種意氣風發不同,此刻摔得灰頭土臉,還不停往下滴著鼻血的蘇童就有幾分落魄的味道了。

顧川正開車門,瞧也不瞧她:“你還挺執著的。”

蘇童拉著他車門,說:“因為你沒回答我的問題。”

顧川看著車門上搭著的一只血手,像凝白的玉上濺了朱砂一樣。

心裏不是不生氣的,然而半支煙壓了下去,他冷靜了下來,抽了幾張紙遞過去,搖頭道:“我已經回答過,只是不是你心裏的答案罷了。”

蘇童接過紙,匆忙說了聲“謝謝”,按在濕漉漉的鼻子下頭。

顧川正好把車門關起來,發動車子,一踩油門就走。

蘇童這才反應過來,追著車子,大喊:“顧川!”

顧川夾著煙的手擱在窗戶外,朝她揮了揮。

☆、Chapter 03

顧川沈寂多年,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重回世人眼前,再次和一眾國際政治狗血八卦搶奪版面,靠得不是愛崗敬業,而是在那一場大學校園裏發生的不堪鬧劇。

何正義給他打電話詢問情況,調侃你又火了的時候,顧川還不大相信。等開了電腦爬上各大門戶網,滿滿當當他的照片和報道,好幾個認真負責的甚至還做了他的專題,將他的個人簡歷工作經歷甚至生辰八字都整理了出來,他這才知道自己的那點往事又從故紙堆裏給刨了出來。

顧川心一塞,攥著左拳,狠狠捶了下桌子——沒留神磕到了他的寶貝手表,呵,他的心更塞了。

塵封這麽多年的往事一旦重啟,熱度之大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神秘,莫測,流血,犧牲,腎上腺素的飆升,人性最深層次的拷問——如果說在和平年代寶貴的無聊生活裏,還有什麽能激發最原始的好奇,戰爭絕對是個不錯又沈甸甸、濕漉漉的話題。

奔跑在硝煙戰火血與淚中的戰地記者肩負使命,要將戰爭的真相告訴世界,他們不是戰士卻勝似戰士。不戰鬥,就撤退,刺痛的不僅僅是記者的尊嚴,還有中國人那股永不服輸的勁頭。

但也只有顧川知道,被刺痛的還遠遠不止這些。

顧川在隨後很長的一段日子裏忙得不行,應付領導,應付工作,還要應付一個接著一個的采訪電話。

“餵,顧記者嗎,我是梨子日報的記者,想就十一年前的戰地采訪撤退事件采訪您一下,請問您最近有空嗎?”

“沒空。”

“餵,顧記者嗎?”

“不是。”

“餵,顧記者——”

“死了。”

等得罪了一圈人,事情也降下溫度,終於得空閑下來的時候,顧川仔細思量,真是不知道該說是自作孽好,還是自作孽好。

反正手腳伸得再長,怪不到那女孩子身上,這場熱度裏,她頂多就算是個助攻的罷了。

叫什麽名字來著,蘇童還是蘇彤?

再一次見面是事情發酵的一個月後。

校長給他打電話,把那天“搗亂”的兩個罪魁禍首給交代了出來,又為了表示學校和他本人的歉意,特地訂了一桌飯菜來向顧川賠罪。

顧川原本說什麽也不肯去,實在架不住他的三請四邀才赴宴,誰知道剛一下車,把鑰匙交到泊車小弟手裏的時候,就見到了站在霓虹燈下的蘇童。

初夏時節,夜風還是帶著春寒,蘇童貪涼穿了及膝的連衣裙,露出兩條筆直的光腿。站在風口上,冷得渾身直打哆嗦,一邊打著電話,一邊狠狠跺腳。

她這次沒紮頭發,就那麽隨意地垂在肩上,鬢角的散發掖去耳朵後頭,露出半邊清秀的臉,一笑就從嘴角綻放開花朵,直漾到彎彎的眼角。

顧川站在原地,忽然一動不能動。

她最終和夏子皓兩個人肩並著肩走進了飯店。

哪怕顧川已經猜到這其中的隱情,也還是沒能控制住自己行走的雙腿。進到包廂,除了校長老兒,果然還有夏子皓和蘇童。

校長過來打招呼,說孺子可教,這兩個孩子哭著吵著要一起來向你道歉,你也就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他們唄。

顧川沒吱聲,視線往這房裏一掠,最後落在桌邊單薄的這位身上。人正低頭專心致志地咬著茶杯,大眼睛往上一翻碰到他的視線,就連忙移了開來。

一餐飯吃得各有心思,上水果的時候,蘇童給夏子皓使了一連串的眼色,只差往外下刀子了,還是沒能讓他放下那片又甜汁水又多的哈密瓜。

蘇童沒了耐心,一把將他拉起來,說:“你過來,我有話和你說。”

兩個人像一對鬧脾氣的小情侶,邊鬧邊走。

校長老兒看得很是羨慕,感嘆:“還是年輕點好啊,隨心所欲的。”

顧川早放了筷子,正襟危坐地來看他,直把人瞧得心底發毛,校長連連告饒:“好好,我承認這頓飯不是我請的,是夏子皓提議的。至於夏子皓是不是聽了旁人的話,那我可就真不知道了。”

顧川冷笑:“為了個毛頭孩子,你連我都賣了?”

校長訕訕:“夏子皓這孩子其實是我老同學家的獨子,老來得子寶貝得不行,他這次借著他爸爸的面子好容易和我張一次口,你說我能拒絕嗎?而且,人家孩子是真心實意想和你道歉的,你就給他們一個機會唄。”

顧川點了根煙,笑著搖頭。

老頭子又道:“我聽夏子皓說,那女孩子一直挺崇拜你的,從小就拿你當偶像。這次純粹是愛之深恨之切,看到你的新聞都著急壞了。”

顧川吐出口煙,被熏得微微瞇起眼睛,詰道:“老師,以前沒發現你這麽會幫人游說啊。”

老頭子笑起來:“真心的,真心的。”又忽然想到什麽湊近他,壓低聲音道:“顧川,你有沒有覺得蘇童這丫頭挺眼熟的?”

顧川的手指一顫,煙頭的灰燼墜到西裝上。

他連忙將煙叼進嘴裏,站起來一陣撣衣服,邊說:“我先走了。”

校長沒留他。

眼熟,當然眼熟了,夜風將她頭發吹起,絲絲縷縷中露出半張明媚的臉時,他就已經發現了,晃神了,吃驚了。

顧川深深吸進一口煙,將餘下的煙蒂死死按到沙盤裏。

忽然有人在後喊他的名字,不大不小,有點發怯,不用轉身,她已經走到他面前,打量著他道:“你要走了?”

她烏黑的長發分在兩邊,襯得一張臉更白更小,顧川垂目看著:“你喊我什麽?”

他不低下巴,就顯得有幾分倨傲,蘇童抿了抿唇,遲慮片刻:“……顧川。”

顧川說:“小丫頭,我比你大得多,又是你前輩,你不用敬語可以,就這麽直呼我的名字?”

蘇童張了張嘴,決定還是不要爭辯,他是名嘴,彎的都能說成直的。

顧川冷哼:“你好像還挺不服氣的,你到底屬什麽的?”

“啊?”

“我問你屬相呢。”

蘇童覺得話題有點偏:“我屬猴的。”

顧川說:“是麽,我還以為你屬螃蟹的。”

“……”蘇童這次真的服軟了:“顧……顧記者,我沒想把事搞這麽大,我真的只是想問出一個答案而已。”

“那答案對你這麽重要?”

蘇童支著下巴想了想:“我好奇。”

顧川實在有點哭笑不得:“這世界上那麽多的不解之謎,你能好奇的太多了,何必要對這件不足掛齒的牽腸掛肚?”

“不足掛齒?”蘇童挑眉:“那你就說啊。”

顧川沒空和她說廢話,擡腳就走,蘇童在後頭一路跟著,說:“如果我有一天當了記者,你能不能告訴我答案。”

顧川冷嗤:“你當不當記者關我什麽事?”

蘇童緊趕了幾步停下來,終於沒再繼續去追。

顧川拐過走廊的時候,餘光向後又瞄了一眼,她垂頭站在廊中,拿手狠狠抓了抓頭發。

蘇童後來果真去做了記者,雖然她大學四年成績優異,但因為學歷不夠還是沒能直接進來社裏。

於是小丫頭曲線救國,選擇外駐埃及,呆滿了一整年這才被召回國內。

校長和他提起來的時候既是惋惜又是誇讚,那樣亂的地方,一個二十二歲的小姑娘,怎麽待下來的,真以為轉一圈回國就能直接去你們社?

***

顧川這個人忘性挺大,也不知道怎麽的,這次看到蘇童之後,就把那些支根末節的小事都一一記了回來。

肩上忽然被人拍了拍,一個穿藍褂子的護工從他身邊走下來:“先生,你們不能坐在這兒的。”

顧川將煙扔他手裏拿著的簸箕裏,說:“好。”

他撐著膝蓋站起來,抻了抻皺起的西服下擺,蘇童還坐在臺階上一動沒動。

顧川又拿鞋尖踢了踢她:“還沒哭好?”

蘇童正把眼鏡折起來,插在t恤上,因為重量拉墜領口,露出一點縱深的溝壑,挺有料的。

蘇童抹了抹臉,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腿麻了。”

“……”顧川把手伸到她面前。

蘇童瑟縮了一下,難為情地看著他:“我手上有……鼻涕。”

顧川嘆出口氣,彎腰一把扯住她胳膊:“你話怎麽這麽多。”

蘇童像個包袱似的被拉起來,背靠著墻一陣跺腳。

顧川等她站穩了,這就往樓上走。

蘇童忽然在後頭喊:“顧川!”

顧川腳步一頓,回頭看她:“小丫頭,你工作了一年,禮貌還是沒學得會。”

蘇童笑嘻嘻道:“你怎麽知道我工作一年啦?”

顧川皺起眉,再要走的時候,又聽見她說:“不如你給我個名片吧,帶你電話的那種?”

“為什麽?”

她支支吾吾,甩了甩手裏的帕子:“等我把這個洗過……額,幹洗過,我還要還給你呢。”

顧川說:“沒必要,你自己留著吧。”

蘇童還是沒死心,在後頭喊他:“顧川!”

顧川實在煩了,已經準備要拿名片夾了,卻聽到她說:“那個問題的答案你什麽時候告訴我?”

“……”

顧川狠狠瞪過去一眼,一溜煙跑了。

蘇童站在樓下叉著腰,哈哈大笑。

進了套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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