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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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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的一聲,宋熹微心中郁色更重地闔上了史書,一扭頭,高大的落地窗外有金黃的陽光穿進來,她踩著人字拖徐徐向著陽臺走去。

院子裏有株移栽的法國梧桐,正是初夏之際,葉子油綠綠的,微風裏漾著別樣的生機。

“不知道,這裏的陽光和一千多年前的陽光是不是一樣的?”

宋熹微低喃著,突然將手展開放在額際,揚起頭來眺望遠處碧藍色的深廣的天,只見幾片淺淡的雲朵游移來去,只是那偶爾穿雲而來的飛機還在向她昭示著:這是現代,是21世紀,這裏與她的愛人隔了一千多年深邃的時光。

醒來時,宋熹微發現自己只是做了一個漫長的夢而已,雖然那夢過於真實,可是她卻找不到任何她去過那個時代的證據。

她的中醫老爹告訴她:“不就是去白馬寺跑了一趟嗎?回來就暈了十幾天,老爹給你連西醫都看了,要不是大夫說你生命特征一切正常,脈象又平穩……你要急死我啊!”

那時候剛醒來的宋熹微還是恍恍惚惚的,只覺得胸腔裏有個地方心痛如絞,原來,那十年的時光,竟然是一場十天的夢?

得不到答案的宋熹微難以排遣心中那份寂寥空虛,開始日日研究起魏晉南北朝的歷史來,但翻的最多的,總是蘭陵王那一頁。

北齊蘭陵王,排行第四,名高孝瓘,又名高肅,字長恭。

她一直不知道,他曾自稱的“阿肅”原來不是化名,而是小名。

“老爹,聞說那齊國的蘭陵王音容兼美,貌柔心壯,是北齊的一代戰神,你可曾聽說過?”第一次翻看關於他的歷史之時,宋熹微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曾去問她的老爹,希望得到他的認同,只要他點一下頭,宋熹微都會覺得驕傲而激動。

可是她的老爹連眼皮也沒擡,卻淡淡回道:“還‘聞說’,還‘可曾’,你這都是和誰學的說話腔調,聽著慎得慌!”

宋熹微撇撇嘴,然而她老爹終於合上了手裏的一本醫書,目光悠遠,可是轉頭他又蹙著眉扭過頭來,“你說的這個人,是很久以前的一個人了啊,唉,歷史記載的那些東西誰知道是不是真的,倒不如那些醫書寫得實在,不過……我說你最近怎麽研究起歷史來了,感情是對這個人感興趣!哼!”

這麽一副老爹不受寵的模樣看得宋熹微真叫一個目瞪口呆!

老爹突然坐在沙發上翹起二郎腿來,撇嘴道:“哼,我看你這幾日閑得慌,工作都推了,原來是喜歡上了一個男的,竟然還是個死了一千多年的男的,哼!”

宋熹微無奈地跪坐下來,替他老爹把腿給掰直了,嘆了口氣,“唉,我說,你什麽關心起你女兒的感情問題來了,我還以為你打算讓我一輩子打光棍兒呢!”

“混賬話!”老爹一下子氣得跳腳,立刻從沙發上跳了起來,“我這不瞧不上那些小子麽,一個個混賬得要命,哪個配得上我的丫頭!”

宋熹微跪在茶幾邊,單手支著額頭,很是頭疼,幹中醫這行的她見過不少,但是成片的都是氣質儒雅飽學多才的,她的老爹麽,才學她不懷疑,怎麽這氣質……唉,說多了都是淚!

不成想,沒幾天後,當宋熹微從超市回來時,正見家門口一個西裝革履玉樹為形的男子在開車門,亞麻色的頭發修短合度,一舉一動都透著大家貴族的風範。那僅僅只是一個背影啊,可怎麽竟然那麽熟悉?

那人動作流利地開著車門,然而便閃身進了車,就在宋熹微怔楞發呆之際,他的車已經發動了。

“唉,你等等,停一停!”宋熹微晃過神來,突然沖上去要叫住他。

可還是晚了一步,那人已經開走了。

宋熹微有些失落進了小區2棟樓,拿鑰匙開了自家門,未曾想,一進門便被老爹拉著手給拽了進去,她驚訝地將手裏買的菜都放到桌上,卻見老爹神神秘秘地說著:“唉,今天家裏來人了,你猜是誰?”

這時候的宋熹微心情不好,慵懶地掙了老爹的手,一個屁股墩地坐在了沙發上,無聊地打開了電視,“我哪裏知道?”

老爹上前來一把奪過她手裏的遙控器,“唉,是你的學長啊,大你四屆的那個,”見宋熹微神色懨懨,似乎還沒想起來,老爹一鼓作氣又說:“大學修了兩個學士位還拿了滿分的天才少年啊,你以前不是挺仰慕人家的嗎?可惜你一進學校他就已經畢業了,頗有些遺憾……”

那個人怎麽聽著那麽耳熟?神色懶懶的宋熹微猛被一道靈光劈了腦子,“你是說剛剛那個開著保時捷的家夥?”

“你見到了?”老爹一臉幸福的笑意,“哈哈,他大學時輔修了中醫學,我就是他的教授呢,這小子啊,真不忘本,還回來看我的……我問過了,他現在單身,一直在等有緣人呢,我就說我家裏正好有一個……”

“爸!”這回換宋熹微跳起來了。

怎麽可以,就算那夢中的場景都不是真的,她也提不起勁來愛別人了,那個姿容絕世飄然脫塵的絕色男子,她怎麽能忘?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他是她的滄海,是她的巫山,滄海巫山之後,再無山水可入法眼。

“唉你別生氣嘛,”老爹笑盈盈的,收都收不住,“我告訴你啊,那小子長得……老帥了,我保證你看了他……”見宋熹微無奈地做了個打住的姿勢,他突然神秘兮兮地說道:“我們打個賭,只要你見了他,就不會再想著那個蘭陵王了!”

蘭陵王。僅僅只是三個字,便似能觸動她的心弦一般,她突然回身與老爹一擊巴掌:“成交,就賭一個月的家務!”

老爹嘻嘻笑了起來。

宋熹微懶懶地將菜拿進了廚房。

宋熹微給自己的老爹做了一桌的滿漢全席,老爹吃得津津有味,不禁大讚道:“唉,丫頭,你睡了十幾天沒想到竟然把廚藝給睡好了,這可真是驚奇驚奇!說不定你再多睡幾覺,就可以直接到五星級酒店當大廚了。”

這時候,又是一道靈光猛地劈進了宋熹微的腦子。

是的,她的廚藝竟然進步了!她原以為在北朝的那些日子都是一場虛幻之境,可沒料到竟然是真的,她進步的廚藝就說明了一切!

楞神之際,老爹又樂滋滋地說道:“這下好了,廚藝好了就不怕找不著對象了,這年頭,男人裏的吃貨也多!”

恍惚間宋熹微突然想起,一千多年前的一個午後,簌簌落花的桃林之中,她與他席地而坐,舉杯停箸之時,他勾著青雲出岫般的笑,溫柔繾綣的聲音似夢若幻:“熹微廚藝這般了得,日後若遇上了旁的男子,他被這廚藝勾了魂走了可怎生是好?”

那時,她單手支著粉腮,狀似真是認真想了想,登時花落下幾分來,她突然笑道:“那還不簡單,我只做給你一個人吃不就得了?”

粉紅的花瓣零落如星,他舒著白衣廣袖,漾著絕美笑意的鳳眸似閃爍的流螢。

當老爹將一張紅色請柬遞到宋熹微手裏時,她才堪堪緩過神來,不自在地咳嗽了一聲,接過來好奇地問了句“什麽東西?”

只是請柬一展開,登時便見上頭寫著的清晰的字句,一道金光再度劈了她的腦仁兒。

“爸……爸爸爸爸……這……《蘭陵王》電視劇即將籌拍?新聞發布會邀請函?這是怎麽回事?”宋熹微有些語無倫次。

老爹覷了那紅色信箋一眼,無所謂地回道:“就是小林拿來的東西啊,大學修了三個學士位,最後竟然做了個跟專業毫無關聯的導演。”說到這裏,宋教授頗有些恨鐵不成鋼地咬牙道:“導演啊!就是他林家有錢也不能拿來這麽揮霍吧?不想繼承家業,當個中醫多好?”

老宋前輩是個酷好宣揚中醫博大精深的大學教授,對於那些學了中醫卻不拿來實踐的人,老宋感到痛心疾首!

宋熹微知道這個林師兄,林懷肅麽,她們大學的人那是無人不曉,一幹男女老少都把他當神祇一樣來膜拜的。話說她也想不透,這個林師兄怎麽就突然想不開去做了導演呢?而且,他拍的竟然還是《蘭陵王》?

糾糾結結心腸百轉,宋熹微皺著眉頭,卻聽他老爹說道:“這張邀請函是他為了宣傳新劇召開的新聞發布會的邀請函,他本意是想找我去的,因為劇中有不少關於中藥的地兒……不過,我一把年紀了,娛樂圈這種場合實在應付不過來,不如你代我去吧?”

“好。”宋熹微脆聲應道。她本來就已經答應了要見那個林師兄的,現在疑雲團團,她便更是要見了。

只是她這一轉身,便漏過了宋教授那不懷好意的奸詐偷笑。

三天之後,在臨出門的時候,宋熹微在自己的日記裏寫下了這樣一句話:我的人雖然回到了21世紀,可我的心卻留在了一千四百多年前的鄴城,終此一生,去情絕愛,守他一人。

到會場的時候,宋熹微遞了請柬,堂堂正正地走了進去,只見一片人山人海,處處都是記者的圍堵,恢宏敞亮富麗如同的宮殿的會所登時因為一眾叫囂而淪為了與菜市場一個等級的雜所。

只是記者喊他們的,與宋熹微無關。

她只是百無聊懶,意興闌珊地撥弄著身側懸於筆架上的一直紫霜毫。不得不說,這裏的布置十分具有古典韻味,處處紗幔低垂,而且它的主人似乎頗好魏晉風物,筆墨紙硯的清香之間又有清爽瀟灑的竹葉香兩相融合,令人聞之通體舒泰。

鑒於宋熹微這個身份有些特別,因為她才來待了沒多久,便有衣冠楚楚的男士過來,笑容滿面地招呼:“您是宋小姐吧,你身份不同,還請跟我到後臺去,林少爺已經等候多時了。”

這男士口中的“林少爺”自然便是此次新劇的導演兼男主角林懷肅,想到男主角這三個字,宋熹微心中突然泛起一絲冷笑來,長恭姿容絕世,便是在美男如雲的魏晉南北朝時代,他的風華也沒被蓋過去,而現在深受物欲橫流的時代荼毒的人,又怎麽可能有他那出塵超脫的風姿神韻?

想到這裏,宋熹微突然有些不耐,“你不必招待我了,自己去後臺吧,我走累了,在這裏休息休息便好。”

說罷,她看也不看那人青一陣白一陣的臉色,自己找了一處安靜的角落施施然落座。

同她坐在一起的還有位年過七旬的老人,衣著嚴謹一絲不茍,正搖頭嘆息著:“這老陳辦事也太不利索了,不是只帶了兩個記者嗎?這現在人山人海的,算是怎麽的一回事?”

聽他說話,似乎與此次的主場林懷肅有些關系,宋熹微暗暗壓下心中的吃驚,捧著瓷杯喝起茶水來。

老人雖然穿著華麗,但卻慈眉善目的,溫聲笑著對宋熹微說道:“招待不周之處真是對不住啊!”

宋熹微訕訕而笑,“哪裏哪裏。”心道這老人或許是林懷肅的爺爺呢。

這次新聞發布會聽著似乎只是個簡單的開機儀式,但其實所有人都明白那不過是表面的,關鍵是那位幾乎不曾曝光在媒體下的林氏集團的少股東今日宣布了要公開露面,這才是真正令記者覺得沸騰之事。

眾所周知,這位林少待人處事總保持著三分神秘感,若遇到不熟識的人或是應酬場合,總是帶著一張猙獰的面具,令人不寒而栗。

宋熹微也有些好奇,那位傳說中驚才絕艷連她一向苛刻的老爹提起來都讚不絕口的人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

呵,魏晉風尚,猙獰面具,是唯恐揭不開她心中的瘡疤是麽?

聽著一眾記者的議論紛紛,宋熹微心中忽然湧上了陣陣酸澀之味,她的心裏在期待些什麽,又在害怕些什麽?

“來了!”又不知名的人高聲喊了句,亂哄哄的大廳中,記者們舉著攝像機和麥克風就要往垂花拱門那處沖過去,可是就在宋熹微也終於站起身來之時,全場突然一片沈寂。

似是被那道突然如天宮瀉下的華光所震懾!

垂花拱門中,一個黑衣男子在數十人的簇擁下風度翩翩地走出,似從碧波瀲灩中徐徐而來,籠著淡淡的煙氣,他朝安靜的眾人微微低眉頷首,然後緩步走上了臺。

他的身形頎長若畫,風姿峭拔,似乎有著不屬於這個燈紅酒綠的時代的凜然傲骨、脫塵仙姿。他玄衣廣袖,玉冠簪發,修長如墨的青絲拂面道道清爽的芙蕖香風,只是,那臉上的鬼面卻是如此駭人。

那是一千多年前,高長恭的面具!

宋熹微已是呆若木雞,訥訥不能言語,雙腿發軟,她竟然沒有力氣沖上去將他的面具扯下來。他們之間隔著幾十米,她的眸光穿過索索疏竹定格在他身上,那短暫卻無法跨越的距離仿佛就是時光遺留的一層素墨渲染的薄涼。

長恭,我是因為太思念你了,所以出現了幻覺麽?

樓閣上,又是誰家倩女分撒著桃色的花瓣,落紅紛紛如雪,綿延無絕,如黃昏時一彎幽月下潛湧如潮的暗香。

古色古香的場合裏,那個古風古韻的男子,令得在場眾人啞口無言,竟然什麽都不敢再問了。他那般玉骨冰姿的男子,只是輕輕一站便是一道飄渺風景,旁的人再想靠近都是一種褻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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