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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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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568年。

阿史那扶笛推開花圃的竹籬門,滿園芬芳睡了一地,姹紫嫣紅,她明眸笑靨,朱裙羅琦,盈盈地對著風塵仆仆下馬來的男子斂衽一禮。

“參見皇上。”

未等到那聲“平身”,她便被摟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羞怯又欣喜,她試著伸手去推拒。

頭上清沈如瓷的男子聲音含著笑語:“扶笛,你真是在南國待的久了。”久到舉手投足間都帶了一絲南地女子的嬌軟溫雅。

“這要怪你。”誰讓你叫我等了這麽久?

這要怪你。是對一個帝王說的。她還是率性而為,膽大又狂妄的突厥女子,這是刻進魂骨裏的,變更不了。

宇文邕一勾唇,與她纖纖玉指交握,“那麽,皇後,隨朕回宮可好?”

阿史那扶笛依偎著他的胸膛,幽幽道:“你都打點好了。”

“恩。”他輕聲道,“給朕三年,朕能讓你登上後位,再給朕三年,朕會手刃了宇文護。”

倘使是宋熹微,她一定不會懷疑這句話的真實性,因為她知道這件歷史大事的走向。而現在,在他懷裏的是阿史那扶笛,她也不會懷疑。

這個男子,她信他,愛他,只願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我該叫你什麽?”宇文邕一楞,卻聽懷裏的女子巧笑一聲,探起頭覷著他,“宇文邕,漢人成了婚之後要管丈夫叫什麽?”

沒頭沒尾的,他也鬼使神差地答了,“夫君。”

阿史那扶笛一巴掌拍在他的俊臉上,她大笑:“娘子好乖。”

在陳國生活了這麽多年,她怎麽會連這個都不知曉?這個宇文邕真是……

宇文邕臉色一黑,“欺負朕,讓你很得意?”

“這麽輕易就生氣了?”她敢拔虎須,自然留了後著,當下,她踮起腳尖,在他的耳洞裏吹了一口溫熱綿軟的氣,“阿邕,你好久沒來看我了,我好想你……你抱我去榻上好不好?”

宇文邕臉色泛紅,最終只能咬牙切齒地將她打橫抱起直沖入寢房……

動身回長安的第七天,宇文邕收到了高長恭的飛鴿傳書。

深秋的明月夜格外清、凈、悲涼,月下幽藍色的潭水泛著湧動的白花。

高長恭在這裏站了很久了。

這裏是宋熹微曾居住的幽篁館,院中的小石潭波光搖曳,他心事重重,愁眉不展,默然靜立。此地早已無人居住,四下荒草萋萋。

良久之後,身後有人笑語:“高長恭,你這麽急找我來,有什麽事?”那聲音裏帶著極致的困惑,若不是高長恭連發三道密信催著要與他見面,信中口氣急切非常,以他周國皇帝之尊,是萬萬不會只身來這無異於龍潭虎穴的齊國的。

但是宇文邕的語氣就像打趣,高長恭聽了後負著手徐徐轉身,月光下他一張如玉如圭的臉上寫著極淡極輕的愁緒。

“宇文邕,我有事求你。”

求?他怎麽會用這個字眼?不可一世如宇文邕,竟然也被這個字驚到了。立時間,他換上了最整肅的表情。

高長恭舒著玄色廣袖上前走了兩步,突然正色道:“我懇請你,將阿璃帶離齊國。”

猛然地,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笑話般,宇文邕笑了出來,初時只是低低地勾著唇,而後卻又放聲大笑了,在這笑聲中,透著一種輕蔑!而蘭陵王默然靜立,只是在這似乎不會停歇的笑聲中,他那映著三五月色的墨眉悄然緊蹙。

直至很久之後,他的笑聲才漸漸停了下來,陡然聲色一厲:“高長恭,你憑什麽讓朕幫你?當初將阿璃從朕身邊帶走的,可不就是你麽,大齊的蘭陵王殿下?你如今卻不想要她了,想要將她還給朕,做個順水人情,發揮一個棄子最後的作用?”

話音一落,卻是不待高長恭回話,他突然三步上前,一把揪住了高長恭的衣領,目露兇光,“無情無義!你把阿璃當什麽,把朕當什麽?她是那種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女人麽?你當初就是用你的無情無義騙走她的心的?”

高長恭的衣領口被他攥得死緊,勒得脖子也是生疼,可是他卻沒有動手,只是淡淡的目光掃過宇文邕,他突然勾了勾唇角,“你還在意她,這樣很好。”真的很好。

原以為宇文邕如今一心撲在那個突厥公主身上,可是他幾封信,幾封僅僅提及宋熹微卻無關痛癢的信,便能令他跋山涉水不辭辛勞不畏艱險地趕來,原以為宇文邕如今坐擁新人早已忘記了宋熹微,可是僅僅只是一句話便能激得他動怒。

這樣怎能算是不好?

“朕來齊國,是尊重阿璃,也尊重你,但你要明白,阿史那扶笛才是朕的皇後,朕一生一世也不可能負她,收起你的自以為是,你的要求,朕不會答應。”他冷笑拂袖,轉身欲離。

月光下他徐徐綻開的唇瓣如二月春花,帶著致命的妖色。那時的宇文邕留意不到,如此驚心動魄的朱顏仿佛是一個人一生中最極致的一場絢爛。花開過,雲煙過,逝水盡,了無痕。

就在宇文邕走出三步之遠時,身後有什麽砸在地上,他一驚,轉身來,是那個俊美得連月光都不配披在他身上的男子,直直地、朝他跪了下來!

他的兄長,同母異父的兄長,就這樣,直直地跪在他的身前,垂著首,發絲盡亂,一身狼狽。

蘭陵王在宇文邕的心目中,是時時不散光暈的玉玨,他因為相形見絀而惱恨,因為母親逝去而怨憎,可是說到底,他們還是有著血脈之親。

“你……”宇文邕大驚地後退了兩步,“你這是何意?”

“我求你……”他低眉頓首,一綹長發淒哀,被月色覆得如霜如雪。

宋熹微見到回來的高長恭時,他的嘴角泛著青紫,應是被人揍了。

可怎麽會?當世,武功能高得過他去的能有幾人,難不成是被長輩打了?

她自房中的平鋪著錦褥的床上坐起身來,正要上前去檢查他的傷勢,可是瞥見他眼中的悲涼之霧,竟然楞住了。

“長恭,你怎麽了?”

宋熹微擔心高長恭還沒有從段太師離世的悲痛中走出來。今年太師離去,他們都很悲痛,段懿尤甚,可是高長恭心中的難過卻不比旁人少了半分。段韶是他的半個師父,他自幼得斛律將軍傳授箭術騎射,而兵法之上卻得段韶的指點頗多。段韶用兵如神,是他除了父王之外第二崇敬的人物,只可惜……

高長恭突然兩臂一伸,便將她勾進了自己懷中,“熹微……熹微……”兩行熱淚流下,宋熹微一時慌了神去拍他的背,可是對方的淚卻更洶湧了。

我該怎麽告訴你,我註定會負你?我該怎麽告訴你,我註定要自你生命中退場?我該怎麽告訴你,高長恭這一輩子,除卻齊國,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他不能兩全,終究,只願你獨自安好。

宋熹微如鴉的墨發披散著,散著淡淡的香味,在兩人的鼻翼之間纏繞,如花繞枝,雪繞檐。

自從避子藥一事揭過之後,高長恭每日便在床笫之間很是小心,可是今日,他卻極為瘋狂,恨不得將身下的女子撕碎了揉進自己的身體裏,揉進自己的血脈中。他真想把他的血,他的肉都和她緊緊融在一起啊。

宋熹微在他身下,一次次地嬌呼、尖叫,顛倒狂歡。她很想告訴他,今日事出突然,她沒有喝藥。可是,看他這麽難過,淚水簌簌,她真是舍不得,只要能取悅他,她獻上自己的身體,有什麽不可的?他皺一下眉頭,對她而言便是晴天霹靂,他跺一下腳,對她而言便是電掣雷鳴。她是如此在意他多過於在意自己的性命啊!

就在他一次次猛烈地撞擊中,汗水慢慢地浸透了衣衫,淚水與之混合,身上一片黏濕,可是他絲毫沒有停的意思。

這是宋熹微有生以來做得最長的一次,從夜間直至天明,又從天明直至黑夜,中間只是休憩了片刻。

那片刻,是他坐在杌上,漫長的沈默。然後,又回歸靈肉的瘋狂交纏,抵死歡愛。宋熹微很想詢問他到底是怎麽了,可是他的那種眼神,太辛酸、太脆弱、太無助,一時之間,宋熹微只覺得,只要能讓他高興起來,做什麽都是好的。

直至日落西山,他終於趴在她的身上,將頭埋進她胸前的深塹之中,汗滴如雨。他的某處,還藏在她的身體裏面。

宋熹微試著推了下他半裸的光滑的肩膀,悄聲問道:“長恭?累了麽?”

要說累,她才是腰酸背痛,累得半死。要不是在軍營裏呆過幾年,她這身子骨早就散架了。

身上的男子,一動不動的,她以為他不會說話了,良久後卻聽見一句的氣若游絲幾近絕望的輕囈,“熹微,我真舍不得你……”

很多年後宋熹微都記得那日暮曦重光的暖帳裏,高長恭趴在她身上,一遍一遍地說著舍不得她,而她,淚眼婆娑,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麽,只是輕輕拍打著他的脊背,一寸寸地撫摸他光滑精壯的肌理,低聲啜泣道:“我不離開你……”

並不知道他內心想法的宋熹微,竟癡傻至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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