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四十八章

關燈
? 宇文邕慢慢啟口,正如那日許下“四時明媚,一世繁華”般鄭重。他說:“朕有一樣東西要給你。”

說不出是驚奇還是別的什麽,高長恭的目光逐漸淌成潺湲清流,寂寥月色中泛著瑩如珠玉的浪花,“什麽?”

宇文邕抿緊了唇,回望著他,然後說道:“是母親一直要留給你的東西,雖然朕很想據為己有,但朕也知道,那畢竟不是朕自己的,強留也沒什麽意思。”他說著,走到盛放著琳瑯珠玉的檀木架邊,伸手將左上三格的一件錦鯉浮雕揚起的頭骨扭動了下,在四個人的面面相覷中,登時浮雕後邊的暗格被打開了。

湊上前來,便見宇文邕伸手去將暗格中的東西拿了出來,原來也無甚稀奇,不過是件雕工精致的玉質娃娃。

高長恭凝眸註視著他手心裏捧著的玉娃娃,似是想到了什麽,眼角濕潤。

宋熹微見高長恭情緒波動,不禁對那娃娃起了更多的困惑的心思,“皇上,這是什麽?”

那娃娃觸手冷涼,想來是用寒玉雕成,高長恭將它捧於掌心更不敢有一絲一毫的顫動毀傷。那玉件乍觀之下如狂草斜行大氣縱筆,微小之處卻如簪花小楷細膩溫柔,連邊角都被磨得平滑圓整,必是傾盡了心血之作。

此際連段懿也不禁低喃道:“果然是至品!”

脫離了他的懷抱的慧公主更是湊近了高長恭,想瞻仰母親琢玉的風采。

那玉質娃娃眉目精細,神態甜憨,栩栩如生,穿著件修短合身的小衣裳靜靜地側臥在一片翡翠玉色的荷葉之上,分明只是個物件,卻仿佛能讓人聽見他清越的笑聲,覺得他短胖的小腿能捏得出水來。

而且照目前的情況來看,這玉件,刻的應該是高長恭。

細辨之下就會發現還真有那麽點門道,那娃娃粉雕玉琢笑得正歡的小臉,當真精致得毫無瑕疵,眼睛彎彎的上翹,頗有高長恭脈脈含情鳳眸的味道。如今長大成人的高長恭鼻梁英挺,面如霜雪,唇若春花,眉共春山爭秀,發摻墨色風流,比之這小娃娃倒還又是要俊上不少,想來這也是當年雕刻寒玉娃娃的母親所沒有料到的。

高長恭凝視著,目色漸變柔和,迢軟如連綿春水,輝映著夾岸春山,泛著翡翠色的清波。

而一直留意著他的表情的宋熹微也慢慢有了溫柔的笑意。

宇文邕心中難舍,卻仍然固執別過臉去,道:“母親雖然舍了你,可他從未有一刻忘記過你,這寒玉娃娃就是明證,而這,也恰恰便是朕恨你多年的原因,因為朕總覺得,母親她愛你更多一些,甚至的,朕偏激地認為母親的死就是你促成的。”

見宇文邕垂著頭不似說假,高長恭胸口一痛,顫聲道:“她……怎麽死的?”

宇文邕別著臉不願見他,語聲中卻難免雜著哽咽:“她日日思念遠在齊國的兒子,總是對著她精工雕刻的這件寒玉娃娃睹物思人,淚如雨下。年老色衰之後,父王的愛也揮霍得差不多了,他手握權柄漸漸疑心又重了起來,總覺得母親思念之人是你的父王,因而……”

說到這裏,他突然說不下去了。他們的母親,所愛之人是宇文邕的父親宇文泰,這點毋庸置疑,不然也不會隨著宇文泰來到長安,進入皇宮,可是最後,那麽善良溫婉的女子卻死在了自己最愛的人的手上,何其可哀!

宇文邕眼角帶著淚說完後,他眨了幾下眼睛,生生地將那眼淚忍了回去,回身,卻見高長恭已是顫著身子淚流滿面。

真好,他自己已是身不由己之人,喜怒都不能行於色,而沒有當上皇帝的人,卻還能這樣肆意地哭。

宋熹微擁住高長恭,輕聲道:“長恭,若……罷了,你哭出來吧,不論如何,總歸有我。”

宋熹微卻拉著高長恭的左手走過來,又拉住了宇文邕的左手,將他們扣在一起,兩只修長有力的手,如兩塊半片虎符,合攏為整則可策天下。

若這兩人能惺惺相惜,合二為一,平定天下又有何難?

握住手的兩人,眸光覆雜地對視著,也真要到了這種時候,才能發現他們身上的相似之處。

宋熹微握著他們二人的手交疊一起後便放了下去,替高長恭托起他右手上的寒玉娃娃,凝眸笑道:“如此才對。”

而一直以來最希望見到這種場面的慧公主忍不住讚嘆宋熹微:“鄭璃姐姐,你真厲害。”

宋熹微抿唇,微笑不語。說不上厲害,她不過是搭了把手而已,若非他們兩人早想化幹戈為玉帛,恐怕十個她也起不了丁點作用。

宇文邕揚起眼眸,淡淡道:“高長恭,不管朕認不認,你也算是朕的血親,朕還準備將親妹和阿璃都交托給你,所以今日朕向你許諾,只要你在一日,能保她們二人一日,朕便保你齊國一日,君無戲言!”

如此鄭重而擲地有聲的帝王之音無人敢質疑!

段懿卻頗是煞風景地插道:“皇上托付錯人了,鄭璃尚可,阿慧麽,你應該將她交給我的。”

慧公主心弦一顫,冷不丁地聽到這般告白言語,她的心裏思潮泛濫。

宇文邕不待蘭陵王說話便抽回手,看向段懿問道:“你叫什麽?”

段懿如實報了姓名。

宇文邕沈吟間低低地重覆了聲,突然勾著唇笑道:“原來是段太師之子,罷了,段太師是我最敬仰的齊國人,為人中正,阿慧若跟著你,想來是不至於吃虧的。”

“皇兄……”慧公主,或者從這一刻開始已不再是周國公主的宇文慧扁著小嘴,嘟囔了聲。

宇文邕哈哈一笑。但轉瞬沈靜下來,與宇文慧又絮絮叨叨地說了不少,直至天色暗沈得厲害,清風飗飗中送來宵禁的鐘聲,方才放了手,讓他們沿著密道原路返回。

臨走之時,高長恭抱著拳對他行了個江湖之禮,沈聲道:“多些皇上!”

宇文邕扯著嘴角,往暈迷的禾草處望了一眼,道:“朕很奇怪,你是怎麽發現異樣的?”

高長恭微笑道:“皇上其實一點也不奇怪。”說罷,他便轉身同眾人一道走了,慧公主又依依不舍地回望了好幾眼。

待洞口的門被轉回去後,宇文邕突然勾了勾唇:高長恭果然有點意思!

禾草是慧公主的侍女,跟了慧公主多年了,忠心耿耿,只不過這個忠心,明是對慧公主,暗是對他。因此當收到慧公主養的鴿子得知慧公主已經回了周國後,她立馬將此事告知了宇文邕。宇文邕遣她去將一行人引入宮中,然後他再預備施計將大齊的蘭陵郡王拿下。

可是,他又往禾草身上望了眼,方才低低嘆道:“朕原來並不是真的想與他為敵,可笑朕,今日方知。”

邙山之戰時仍是大雪翩飛的寒冬,這幾番來回,又是春回大地花木扶蘇了。氣候漸暖,冬衣也減了兩層。

宋熹微捏著袍角若有所憂,突然看向高長恭,“長恭,皇上不久前封你為尚書令,可是你卻不在齊國,他會不會……”

她問的問題正是段懿所擔憂的,他忖度了良久方道:“長恭,這事有些棘手,恐怕皇上會小題大做。”

而最可怕的事,便是高長恭功高震主,軍心所向,民心所系,於一個皇帝來說,這實是最大的威脅。

高長恭卻倏爾一笑,仿佛要打消他們的疑慮,“無事,九叔最信任我了。”

宇文慧卻滿面憂愁,她按住高長恭的手,道:“兄長你莫要騙我,我是公主,自然知道這事可大可小,兄長你真的確定,你們北齊的皇上,他會信任你,在這麽巨大的威脅之下,他還會信任你?”

而這一次,高長恭卻收斂了笑容,緊抿著唇,掀簾望向車外。

嫩柳抽芽,花樹吐苞。春雨綿綿,沾衣欲濕,春風娓娓,吹面不寒。

段懿攜著宇文慧之手回了府邸,與下人一一見過了,只說這是這個家裏未來的女主人,所有人見了都十分謙恭地見禮。

段懿微微笑著,拉著宇文慧的玉手閃身進了無人的東閣樓。

這麽一路被他拉著,又一路被人稱作“夫人”,宇文慧的臉早已羞得滿面酡紅,偏這個段懿走在前面,沒有瞧見。

直至進了閣樓至高處,在這裏可以俯瞰全府,重重嫩影樹枝之中,下人自底下偷偷瞅見他們的少爺停住了腳步。

段懿回身,卻見宇文慧嬌羞可人地垂著頭的模樣,突然哈哈一笑,“阿慧,羞什麽?”

他話音一落,宇文慧的頭埋得更低了,段懿停下笑,用兩手將她的臉捧住,擡起來,兩兩對視,語聲驟柔:“阿慧,放棄周國的錦衣玉食,放棄華貴的公主身份,你只身來到齊國,會不會後悔?”

宇文慧抿著唇瓣不語,似在隱忍著什麽。

段懿放下手,又勾住了她的腰,將她扯進自己的懷裏,底下人見了,紛紛停了手裏的活計,註目望來。奈何閣樓太高,聽不清說什麽,不過,這畢竟是少爺第一次帶女人回家裏來,可見這女子對少爺的不同。

勾著美人細腰的段懿輕聲道:“我知道,你和你皇兄情誼甚篤,棄周投齊全是無奈之舉,全是因為我這個混蛋,可是阿慧,我答應你的就一定會做到,我會一輩子待你好的,不讓你受委屈,等以後找著機會,我們就回去看你皇兄可好?”

宇文慧默默點頭。感覺到回應的段懿欣喜若狂,隨後宇文慧推開了他,她眼角濕潤,可卻沒有要哭的意思,只是鎮定地望著他,平聲問道:“你心裏有過別人……我不想計較那個人,我只想知道,你對我,是歉疚,還是別的什麽?”

她吐字清晰,可怎麽都覺得小心翼翼,惹人心疼。

一個女子,有如此鎮定而清明的眸光的,他只見過宋熹微一人,可原來,宇文慧也可以。

段懿垂著黑白分明的眼眸,定定地回望,總是玩笑不羈的眼睛裏卻滿是誠摯,“我想一生一世照顧你,疼愛你,但不是因為歉疚。阿慧,我的心意,我知曉,很明晰,不要懷疑我。”

宇文慧低低笑著,抱著他在他的臉頰上啄了一口,第一次體味到兩情相悅的她心中暢快無比,恨不得將一顆心拋到月亮上去。

可是被吻的那個人毫不知足,摟著她在閣樓上激烈地擁吻起來。

底下的下人們紛紛傻了眼,下巴快掉在地上。少爺不是最喜歡流連萬花叢中的麽,怎麽現在還專一起來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