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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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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韶率領的大軍突破了周軍的兩次圍剿,終於疲敝不堪地擇地安營。

“太師,洛陽被圍了。”有下屬向他報告。

明滅的燭火搖曳之中,段韶的臉色沈凝如山,突然,他兩手一招,便緊緊地扣在了青木案上,虛白的胡子顫了顫,暗沈粗獷的聲音流瀉而出:“卑鄙的尉遲迥!”

揚言要攻進鄴城,激他發怒,激他亂了陣腳,而宇文憲早已在此處埋伏多時只待這一擊即中的機會。

下屬問道:“太師,眼下我們應當趕緊去解洛陽之圍啊!”

“本帥豈能不知?”段韶恨聲,轉眼又沈下心來,道,“懿兒尚在洛陽,自然要前去相救。可是他周人指東打西,說不定等我們大軍趕到了,他又要變陣了,我齊軍豈能被他們牽著鼻子走?”

說罷,他又沈吟了片刻,道:“斛律將軍呢?”

身側的軍師回道:“段太師不必憂心,斛律將軍已揮鞭洛陽,直奔周人的十萬大軍而去。”

“十萬?”段韶尚不知道,原來周軍此次的真正目標還真是洛陽。

軍師頷首,在段太師驚疑不定的目光中又回道:“此次周人是想一舉拿下洛陽先占據重鎮,同時也能給我齊國一個重大的打擊。依我之見,太師此際也須得拔軍北上,與斛律將軍的大軍匯合。”

如今在齊國手握重兵的便只有他、斛律光以及高長恭三人,兩軍會師自然是好,但要應對十萬大軍恐怕也還是雞蛋碰石頭,因此段韶又問:“可知長恭的軍隊如今到了哪裏了?”

軍師起身道:“蘭陵王幾日前突然留下大軍繼續北駐,自己率了五百輕騎直奔洛陽去了。”

“胡鬧!”段韶氣得花白的胡子都是一顫,“五百輕騎應對十萬大軍,他這是開玩笑!簡直是胡鬧!”

一室默然,徒留下晃動的燈火搖曳不熄。眾人中唯有軍師一人,暗自嗟嘆。

段韶與斛律光急進行軍,不日便從兩面先後趕到了洛陽附近。但周軍步兵十萬,兵力強大,兩人行軍打仗向來便圖謹慎,因此也只敢埋伏在外,不能輕易前進。

與此同時,洛陽城中的生計,已成捉襟見肘之勢。

昔日繁華的商道上總有熙攘人群來往叫賣,穿著各色華服的世家子弟乘車出游,街攤上還擺著書畫等透著時代風流的物品,也總有名士高歌青山綠水快意恩仇。如今,整座城中一片死寂。

所有商埠的主人都收了攤退回家中,此際他們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屯水屯糧。都知道,城中防衛不足,兵力短缺,而周人隨時都會有攻進洛陽城的危險。若再不屯點糧食,連死都要做個餓死鬼。

原本宋熹微已經下令安撫人心,宣告只需靜待,援軍即刻便至。可這人心恐慌之際,總有悲觀之人四處散播謠言說周軍馬上要攻進城中了,說皇上高湛已經放棄了洛陽城,所以援軍也不會趕來了。一時之間,城中子民的悲色更重,洛陽城登時失了原來的光彩,變得死氣沈沈。

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如今的洛陽危在旦夕,無論如何,他都該來了吧。所有人都對洛陽城失去了信心,只有她,仍然固執地堅信。

三日之後,一襲紅妝笑頰粲然的宋熹微,登上了古樸沈拙的洛陽古城。

長裙迤邐,廣袂招搖,雲鬢花顏金步搖,迎著高樓長風,她半解的如瀑青絲不安分地輕揚,眉如新月,目似琥珀,大紅的綢緞披在身上更顯身姿的玲瓏曼妙,她悠然而過,鞋履涉香,明艷的笑靨是死城之上最耀眼的生機。

“這這……宋校尉。”有士兵吞著口水問道,“宋校尉,是你麽,不是吧,這……這一定不是真的。”

宋熹微並不理他,只是順著樓階慢慢地向上走去,所有人看直了眼,下巴都快掉在地上。樓上的段懿也是,他的眼睛裏一片驚艷。

這是三年前她為自己與長恭大婚準備的嫁衣,如今,她鳳冠霞帔,候他相迎。

樓下的周軍看傻了眼,一個個面面相覷,說不清是什麽滋味。

尉遲炯冷冷一哼,“我倒要看看,他們玩的什麽花樣。”

避戰不出,洛陽已為死城,他們已經撐不了多久了。

周軍圍困之中的洛陽城。

一襲嫣紅嫁衣的宋熹微慢慢地轉身,十萬黑甲周軍望不到頭,但見旌旗招展,軍容整肅,只待他們糧絕。她輕笑了聲,在齊營軍士現在的愁雲慘霧中這笑顯得很突兀,然後她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中雙手一負,眸光淡淡,“若是魚死網破,段將軍你認為,有幾成勝算?”

段懿沈吟片刻,道:“一成都沒有。”

如今洛陽城的防衛空得厲害,便是叫上全城的老弱婦孺拿著兵器上前線,也沒有絲毫的把握能打贏這場戰爭。

宋熹微又道:“那麽,糧草還能支撐幾天?”

段懿回道:“不出十日,若再無援軍到來,我洛陽將士以及城中百姓,都將因斷糧而死。”

宋熹微回過頭來,千絲發間斜插的鑲金步搖微顫,宛如含著朱丹的紅唇輕啟,“那麽,請大哥在這十日之內做好準備吧,十日後,若援兵不至,我們,率軍與洛陽共存亡!”

她的聲音,雖柔軟而堅定,足見巾幗氣概。在場的男子一個個聽了熱血沸騰,紛紛答應:“與洛陽共存亡!”

在眾人堅定地吶喊聲中,宋熹微牽著大紅的禮服姍姍離去。

那一襲如火裳服,妖嬈絕艷,段懿心神一動,突然沒什麽再能阻止他的了。他匆匆奔下樓去。

暖香閣。

淡渺照例擺了酒案,一個人自酌自飲,哀愁如霧。多久,他有多久沒來了?

可這裏,永遠留著他的位子。

喝得酒意都上了頭,昏昏沈沈的,她想放縱自己醉一把。身後突然有人喚她:“淡渺。”

是那個熟悉的在她夢境中纏綿了三年的聲音,她苦澀一笑,他那麽溫柔的聲音,終究只能屬於她的夢,不是麽?真是醉得狠了。

可是下一刻,她被人摟緊了,腰肢被圈進一個溫暖的懷抱,她垂著沈重的頭,有些驚訝:“懿?”

身後的男子的胸膛已經靠了過來,她聽到他說:“淡渺,周軍圍城,我們,沒有多少日子了。”

周軍。尉遲炯率軍圍城,她豈會不知?

咬著唇,沈默了片刻,她說:“我不會讓你死。”

段懿後面斟酌了許久的話被她的軟語吞沒:“你拿著我去與尉遲炯談判吧,也許,他會撤軍。”哪怕只是一絲一毫的機會,她也不想放過。

段懿一驚,眼眸微閃,“你說什麽?”

“懿,”那麽柔弱的一個女子,可是她的聲音如斯堅定,“我沒有告訴過你,我是……周國的公主。”身後的胸膛一震,她笑得淒然,“你恨周國人,我怎麽敢告訴你,我的真名,喚作……宇文慧?”

“宇文……慧?”他沒有如她所料地放開她,相反地,他摟得更緊了,段懿垂著頭,將臉埋進他的墨色的發絲之中,悶悶的聲音傳來,“淡渺,我不管你是誰,你永遠是我的淡渺。湖心約見,我便傾了心了,怎麽可以將你送出?”

宇文慧吃了一驚,她推了推她的胳膊,“你……你說什麽?”

段懿在她的唇上印上了輕盈一吻,他的眼眸深深,濃情繾綣,是他一直隱瞞著從未對她表現過的模樣,“阿渺,我愛你。”

宇文慧,淚如雨下。

三年前,她自周國皇宮出走,來齊國尋那個驚才絕艷的男子。

她聽說他在洛陽,她便跟來了。不是想來與他廝守,她只是想,有個了斷,無論是對他的,還是對高孝珩的,一並了斷。

宋熹微要她想清楚,她已想得很清楚,少女的戀慕,也許,並不是愛。

這一切,在高長恭身上得到了印證。

她看著街市上相偎相依的兩人,看著他們眉眼相對,執手相攜,中間,早已不能再插入第三個人了。心,原來不是不痛,只是,沒有想象的那般熾烈、那般痛徹心扉罷了。

周國公主,竟放任自己在洛陽的暖香閣買醉。她想,只醉一次便夠了,她便自此收心,回周國去,一切接受皇兄的安排。

可是,老天先給了她安排。

在暖香閣,她遇見了段懿。

那同樣是個為情所苦的男子,雖則那眉眼永遠飛著最明燦的笑,他流裏流氣的行止如此討厭……可是酒後,那一片薄霧深掩的悲傷,透過漆黑如墨的眸,令她看了個分明。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他們一見如故,成了杯中物上的知己之交。

這家暖香閣,是段懿花錢替她盤下的,宇文慧與他對飲了幾杯,酒後,她知道了他的過去,只是她從來不肯輕易喝醉,她的過去,她從來守得緊。

她是周國公主,她怕他討厭她。現在想來,其實從那時候開始 ,她就已經喜歡上他了吧。

不是一時迷戀,是真正獻了一顆心的愛慕。她喜歡他,卻從來不敢宣之於口。

他心底的那個女人,叫鄭繡,不是淡渺,更不是她,宇文慧。

十指交握,她的淚痕斑駁,“你許久沒來了。”

段懿在她頰畔蹭了蹭,“是啊,自從發現,我夢裏喚的全都是你之後,我就再也不敢來了。”

怕她發現,這點悲哀的心意,他不願被她知曉,他怕她覺得,他是個輕浮浪子,見一個愛一個。

宇文慧紅了臉頰,她整個人都偎進他的懷裏,“懿,你記住,宇文慧,生也隨君,死也隨君。”洛陽城守不住了,她知道,既然如此,他們便抓緊時機好好在一起吧。

“傻丫頭。”段懿苦笑,“真是傻。”她是周國公主,竟然……為他吃了那麽多苦頭?

“傻瓜……”

“你這麽傻,叫我怎麽辦才好……”

他一句一句地低喃著……

竟然還想到拿她去換洛陽的安危?笨蛋,出師的是宇文護,他怎麽會答應。她那個真正疼她的皇兄,可有半分權利?

“傻……”

段懿將宇文慧接入了府中,第一個前來拜會的,是紅衣飄然的宋熹微。

進門便見一個身姿婀娜的女子正安靜地坐著,背對著她。聽見開門的聲響,那女子回過頭來,這個照面一打,兩人登時都是一驚。

“鄭璃姐姐!”

“阿慧?”

在場的段懿知道宋熹微過去的那段淵源,卻沒有過分吃驚。

兩姐妹旁若無人地親熱敘舊起來,這時宇文慧留意到宋熹微今日一身紅紗,她突然笑了,“姐姐今日趕著去嫁人麽?怎麽穿得這麽好看?”

宋熹微見她又笑了,方才舒了心去將她臉上的淚跡擦幹,“姐姐,在等著姐姐的夫君前來呢,不知道為什麽,他竟然耽擱了三年,我已經三年沒有見到過他了。”

或者準確來說,是三年零兩個月。

高長恭,從這一刻開始,或許從很早開始,我已經去怨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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