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老傅，我真沒想到，你怎麽也來這鳥不拉屎的影視城來了？”夜晚，坐在人煙稀少的大排檔店裏，吳必晉會見了自己的大學同學兼上鋪舍友，傅少寧。

“采風。”傅少寧脫下呢子外套搭在椅背上，在熱烘烘的暖氣房裏，夾口牛肉，又小喝一口啤酒。

“你怎麽還采風吶？去年咱倆喝酒的時候，”吳必晉煙盒裏掏出一只軟中華，向傅少寧遞去，“你不是說今年這時候你肯定在片場拍戲了嗎？”

“我不抽，戒了。”傅少寧推手拒了煙，低聲道，“本來劇本、分鏡、場地都弄好了，就是……還缺點資金。”

“不是吧？”吳必晉表情誇張地看著他，把煙插回紅盒裏，“你一出道，三部電影，五個A級大獎，大家當時不都搶著給你投資嗎？怎麽？現在一個人也沒有了？”

傅少寧臉綠了點：“我多調整一下故事，肯定有人投資。”

吳必晉笑了：“哦，對對對，只要你放棄拍文藝片，別像你第三部第四部電影那樣搞得投資商血本無歸，立足市場，研究大眾喜好還是有希望的，很有希望。”

“我已經在研究市場了，”傅少寧依舊綠著臉拿起玻璃酒酒杯小抿一口，“放心，下一部戲，肯定有人給我投資。”

“你去年也是這麽說的，”吳必晉一手敲著桌子，還是笑著調侃，“你說到今年這個時候，你肯定能拿到土豪大款的投資，讓咱們國家的電影藝術，更上一個層次，你忘了？”

傅少寧被吳必晉噎得不知道該說什麽：“去年我還年輕……”

吳必晉聽這話哈哈大笑：“你現在也很年輕啊，你看看你這張臉，多帥啊……怎麽，還沒有富婆看出你的逞強嗎？”

傅少寧：@￥#&%……

吳必晉見傅少寧綠臉的樣子，又伸脖子過去，笑著安慰他道：

“不過你也別著急，你才二十八對吧。你看咱國家那些大導演，張克，四十歲第一次拿國際獎；馮諼，五十歲才拍第一部片；郭汾，三十三歲還在家靠老婆養著。就電影這一行，你已經走在大部分人前面啦。”

傅少寧聽見這話，心裏才稍稍得到些安慰。

吳必晉繼續道：“所以你不用著急，指不定你堅持這行到五十歲，好的投資就來找你了。”

傅少寧：我#￥#@……

吳必晉看他憋氣的樣子，又笑道：“當然，你可是出道就拿五個電影獎的人，那江湖地位別人沒法超越，你哪兒用得著等五十歲才有人投資啊？”

傅少寧點頭。

“四十歲肯定就有的啦。”

傅少寧：……

吳必晉：“哎呀老傅，看你那臉吊得，都能拽下來當抹布了。我剛才說著玩呢，你想想，人生誰沒個低谷對吧？就算是一出道就輝煌的那些人，要想持續成功，那也得有個失落的過程，再讓你飛黃騰達嘛，老天爺很公平的。”

傅少寧嘆聲氣：“是啊。”

吳必晉：“但凡事也不是絕對，哎，你聽過《傷仲永》嗎？”

傅少寧：……

吳必晉：“我也不是說你就是仲永，開局即巔峰，高開低走。我的意思是，你啊，得保持那顆永遠學習上進的心，永遠不服輸的勁……其實這些你都有，而且你這麽熱愛電影，肯定不會像那書裏的小孩一樣，泯然眾人。”

傅少寧已經不想說話了，他靜靜看著吳必晉。

這貨狗嘴裏肯定吐不出來象牙來。

他本已做好準備繼續聽自己的大學上鋪損人，卻沒想到吳必晉忽然臉色低沈，嘆聲氣對他道：“其實老傅，我真的很羨慕你。你看你，熱愛電影、能豁得出命、不怕別人眼光、不怕家裏人催促，還有天賦，你真是天生為電影而生的。”

“但我就不行。”吳必晉自怨自艾搖搖頭道，“我已經迷失自我啦。天天拍一些流水賬電視劇，我一個導演，活得跟條狗似的。但凡一個有點咖位的演員上來，我就得跟太監似地舔他腳跟，他說怎麽演就怎麽演，他說怎麽改劇本就怎麽改劇本。”

“我啊，現在哪兒是藝術家，哪是導演？就是條為生活奔命的狗！投資方、演員指哪兒，我就打哪兒的狗！”吳必晉說著，眼裏竟然閃起淚花。

傅少寧默默看著他，一時不知怎麽安慰。

吳必晉用毛衣袖子擦擦眼淚，又道：“老傅啊，這多天的戲拍下來，我就今天跟你聊天最痛快！”

傅少寧理解他的心酸，終於開口安慰：“人生總是艱苦，就看你選擇哪種苦。你雖然拍電視劇，但起碼還在幹導演這行，堅持，就還有希望。”

“是啊，但總歸比你這種一拍電影就有實權的導演者來說，差遠了。”吳必晉繼續嘆氣。

傅少寧靜靜看著他，剛想安慰，又聽吳必晉道：

“我啊，現在除了能買得起市區房，買得起貴點的車，有個漂亮老婆和可愛的女兒外，一無所有，比不上你，孑然一身，和藝術朝朝暮暮啊。”

……

傅少寧：“你他媽……”

和吳必晉兩人只喝了一小罐啤酒，隨意吃點小菜，傅少寧就和他從大排檔裏出來了。

兩人走在寒風侵襲的夜路上，沈默一陣，吳必晉忽然想起一件事：“對了老傅，你現在怎麽跟我似的，得心臟病了？戒煙，喝酒也只喝那麽點？”

“喝酒、抽煙都對身體不好。”傅少寧道，“我今年年初出車禍，不過沒什麽大傷，忽然覺得還是身體重要，煙就不碰了，酒也喝得少。”

“怎麽出車禍的？”吳必晉關心起來，“你怎麽也沒告訴我？”

“我沒事，只是擦傷了點。”傅少寧淡淡道。

“問題是你怎麽出的車禍？讓人追尾了？”吳必晉繼續問。

傅少寧有點無奈道：“讓一個瘋子追車了。”

一提“瘋子”二字，吳必晉立刻明白，這天底下能狂追傅少寧讓他出車禍的人，恐怕只有一個，而且那人現在還在他們劇組。

一想起自己的劇組，吳必晉又忍不住跟傅少寧分享他們劇組裏的事：“老傅，我考你個問題吧。前些天我拍戲，我們那個仙俠劇本裏有個漏洞，我就是想問你，如果你是演員，你該怎麽做。”

“你說。”

吳必晉：“女主角喜歡男二號，結果男二號劈腿了，我們的女主角傷心欲絕，她知道喝酒就要她的命，於是在房間裏準備飲酒自殺，結果她的丫鬟出於忠心護主的考慮，沖到她房間，一把奪下了她的酒杯不讓她死。”

吳必晉繼續道：“劇本漏洞就在這，劇本裏只寫讓丫鬟奪下酒杯，又沒說丫鬟奪了酒杯以後該幹什麽，你說這個演丫鬟的演員，在奪下酒杯以後，該怎麽處理這個酒杯？”

傅少寧想了想問：“沒附加條件？”

“沒有。”吳必晉答。

“在丫鬟喝酒不會出事的情況下，讓丫鬟把酒喝下去。”傅少寧很快答。

“為什麽你這麽想？”吳必晉有點驚訝問，“我就覺得，你想丫鬟看到自己主子喝酒自殺，她肯定很急，一急之下，一般人，拿了那杯相當於毒藥的酒，肯定會扔掉摔掉吧？”

吳必晉想想又道：“但我又覺得扔掉不是最好，直到我們組的那個女演員把它喝下去，我才覺得效果好很多。不過這事我還沒想明白……”

“這用想？”傅少寧一笑，“她是個丫鬟，要是真的忠心，就知道在主子面前，摔砸主子東西的行為都是不合規矩的。既然不能讓她喝酒自殺，倒不如自己把酒喝了，然後恭恭敬敬放下酒杯，表現她骨子裏對主子尊敬的奴性。”

“哦，”吳必晉恍然大悟，“是啊，是這麽回事，我懂了……哎傅少寧，你可以啊。”

傅少寧無語：“這個事很簡單吧？你一個導演看不出來？”

“我……”吳必晉被他噎了一下。

“其實也不能對你太苛責，畢竟能看明白這件事的人，還必須是有不錯功底的導演才行。”

吳必晉虛心接受批評：“是是，我導的戲少，經驗不足……”

沒等他把話說完，傅少寧就又道：“起碼得導演專業二年級的學生，才能一下參透這情節裏的玄機。”

吳必晉臉綠了些。

“你別在意。”傅少寧笑著對他道，“我剛才就是開個玩笑。”

“哦……”

“大學導演專業一年級的學生也能看出來這個。”傅少寧繼續笑著。

吳必晉：你奶奶@#￥￥……

傅少寧笑道：“我真不是有意損你的。”

吳必晉：……

傅少寧：“畢竟你從大一就開始就逃課，一逃四年，看不出這個小動作，正常。”

吳必晉：“我他媽……”

傅少寧又揚起唇角：“咱倆扯平了。”

吳必晉嘆聲氣：“是啊，這個小問題，多簡單吶，歸根結底，我感覺我還是不適合做導演。”

“沒事，多練自然能看出門道。”傅少寧把手放在他肩上拍了拍。

“我還是回家帶孩子吧，當個無業游民，讓我老婆養著算了……嗷嗷！傅少寧你捏我幹什麽！”

兩人鬧了一會兒，傅少寧的面色才又恢覆如常的嚴肅冷靜：“老吳，我這回來影視城，其實還有件事想拜托你。”

“什麽？”

“我下部電影是真要拍了，資金雖然還沒到位，但很快談成，”傅少寧道，“有個女演員，混好萊塢那邊中下層的，叫紀藍，她經紀人找了我，說讓我把她吸到我電影裏做女一號。”

“紀藍？”吳必晉一驚，“她現在就在我們劇組的女一號啊！”

“我知道。”傅少寧繼續道，“我看了她近兩年的作品，都是外語片，講的是美國故事，她的演技我是認可，但我的下部片子講中國故事，我怕她水土不服。”

“是有這可能，聽說那個紀藍很久不在大陸混，還要價特高，要不然她怎麽能折中選跟著我拍仙俠呢……”吳必晉說著說著，又覺得不對，“哎，老傅，紀藍主動要拍你的片？她的價格你給得起嗎？”

“紀藍那邊說可以白菜價進組，”傅少寧道，“她經紀人說紀藍是我的粉絲，願意支持我，才過來拍。”

吳必晉：“……她是崇拜你的作品還是你的人？你的臉？”

“肯定是我渾身上下每個細胞散發的人格魅力。”傅少寧笑道。

吳必晉白了他一眼。

傅少寧收起笑容，又正經道：“所以老吳，等你拍完戲，給我點她拍戲的樣片吧。”

“行，好說。”吳必晉一口答應道，“其實你可以這幾天直接來劇組看她嘛，實地觀察一下，她雖然排場大，但是演技沒的說，人也是真敬業。”

“等我找時間一定去。”傅少寧點頭。

他和吳必晉在街上走了一會兒，又想起一件事，對吳必晉道：“對了，你剛給我講那個劇本漏洞，你們劇組裏演丫鬟的那個女演員，也跟我做的選擇一樣，把酒喝下去了？”

“是啊。”吳必晉點頭。

“演丫鬟的……小配角吧？能自己把劇本裏的漏洞演好，說明還有點腦子。”傅少寧道，“她是誰？我改天過去劇組也看看她好了。”

吳必晉：……你不會想知道她是誰的。

“你怎麽不說話？”傅少寧有點奇怪，“給我個名字，我回頭先去網上看看她的作品。”

吳必晉：“你確定？”

“怎麽了？有問題？”

“沒有。”吳必晉想了想，深吸一口氣才道，“你說那個有點腦子的女演員，就是追你車讓你出車禍的那位。”

傅少寧反應幾秒，楞了。

他隨即想起了那個被他砸爛的攝像頭。

“算了，當我沒說。”傅少寧快步走著，不再說起這個話題。

這幾天他還一直在思考，到底要怎麽找陳依冉那個瘋女人把他浴室裏的錄像視頻要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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